《东皋怀采薇》醉生逍遥

3、三

　　我瞧着对面这着了月牙儿色锦袍金丝冠带束发的少年，心里头就直想笑。
　　一盏茶前他闯进流烟阁的院子，指着向我扑过来的春芳的男人挥了挥手：“来人！把这奸、淫之人给本小王拿下！”
　　门外锦衣的侍卫冲进来，绑住那男人带走了。屋里花娘急跑出来：“哎呦呦我的小王爷诶，咱们这儿掌了灯才开门呐！”
　　他挺了挺身子：“本小王就是要现在进来，你还拦着我不成？”说完向我走来，“怀姐姐，我们屋里说。”
　　我那时还想着他说的话，心想着到妓馆里抓□□之人也真亏他想的出来，却着实没有想到他竟叫我叫得这般亲热。
　　我让了他到屋里：“罪女温怀薇，见过广亲王爷。”
　　他扶住我：“怀姐姐莫要多礼！”见我不解，又歪着头对我笑，“怀姐姐莫非不记得我了？五年前父皇寿辰，我们见过的。”
　　我自是记得的，广亲王爷李修李长风，五年前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我俩遇见的时候他爬上了棵树却下不来，我逛御花园的时候正碰上他坐在树桠上哭，于是叫他跳下来我接住他。后来宴会上介绍，我才知道他是先朝皇帝最小的儿子。
　　但也仅止于此了，当年我身为正臣之女见他都需大礼参拜，如今戴罪之身，又怎受得起从他嘴里说出的‘姐姐’二字？
　　“先生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他依旧笑眯眯的看我，“更何况当年怀姐姐的救命之恩呢？长风纵是到老到死也记得呢，怎的，偏怀姐姐就忘了？”
　　我摇摇头，这孩子，当日不过是将他从树上抱下来，举手之劳而已，如何就成了救命之恩了？只是总归怠慢不得：“哪里敢忘？只君臣之礼不可废，况且小王爷的身份......也非同日而语了。”
　　“哎呀哎呀管他呢，什么小王爷的多生分，怀姐姐叫我长风就好！”他眉开眼笑，也不知是不是我说没忘了他的缘故，“再说什么王爷的，不过是我见宫里闷得慌不好玩儿，才央了皇兄给我建了府，就是当来玩玩，做不得真的！”
　　终是忍不住，我笑出声来，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李修李长风，才敢放出这番话来。仗着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又是当朝皇帝最疼的弟弟，这世上除了陛下的江山不能拱手相让，又有什么是他拿不得的呢。终究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啊。
　　长风见我笑，自己便也笑，“怀姐姐还是笑起来最好看，昨日里我见你蒙了脸，也就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不过怀姐姐你放心，我已将那些在台下的官员们都记住了，待过几日大朝我就进宫，向皇兄参他们一本，好治他们一个玩忽职守贪赃枉法之罪！”
　　“胡闹，大人们不过逛逛窑子，哪里就落得玩忽职守贪赃枉法的名声了？更何况流烟阁是官窑，是正正经经有官家文书的妓馆，各位大人来自己家开的店里头捧场，还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我一本正经道。
　　“噗哈哈哈......”长风一口茶水喷出来拍着桌子笑，“怀姐姐......怀姐姐你真是口齿伶俐的紧......若生为男儿身，怕是连先生都要被你比下去了呢！”
　　不过这话就真的是胡闹了。
　　长风的先生是谁，我自然知道。不过，满朝文武满城上下，又有谁不知道呢。
　　那个被先皇金口玉言称赞‘惊才绝艳’的男人，我没有见过他，然而我明白，纵然我温怀薇口齿如何伶俐头脑如何聪敏，也定是敌不过的。
　　转眼一个下午过去，长风只赖在我的房间不走，可马上就要掌灯了，流烟阁就要开门迎客，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在这里只怕不甚妥当。
　　我说：“长风，你也该走了。”
　　长风噘着嘴老大不愿意：“怀姐姐是要赶我走么？长风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让怀姐姐如此厌烦！”
　　“我并没有厌烦你，可是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你一个王爷，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在此地久留？”我收起棋盘上的棋子，好言相劝。
　　“正因为这里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长风才要留下，不然怀姐姐又要受那些坏男人的欺负了。”长风端起茶杯一口喝光了茶，忽然向着门外大喊：“来人啊！”
　　门外一直站着的王府的管家推门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你回王府取些银子来，付给这里的鸨母，然后告诉这流烟阁里的人，就说怀姐姐被我广亲王看中了，从今天开始不许任何男人再踏进怀姐姐的闺房一步，若是有违反的，叫本小王知道了，定送他去宫里当太监！”
　　我心里一惊，这孩子，又要任性了，本来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逛妓院就已惹人非议，若是再传出小王爷包下了妓子这样的谣言，岂不是没有了体统！
　　我说：“长风，莫要胡闹！管家，你莫要听他的话去。我温怀薇自己的事情，不用广亲王府替我打理。”
　　管家也皱起眉头：“小王爷，这事情是万万办不得的，别说叫陛下知道，就是叫先生知道了，怕也是要责罚您的！”
　　“怎么，本小王的话你就听不得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这样的小事情皇兄才不会知道。”长风转过脸去，“更何况先生今日受邀游河不在府里，才没时间管我呢。”他向着管家喊，“我不管先生还是皇兄，总之你是我的管家你就得听我的，快回去拿钱！”
　　管家摇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离开了。
　　这时候已经掌灯了，我把临河的窗子打开，琉胭河上辉煌的灯火就尽收眼底。长风走过来，靠在窗子上向下看，“怀姐姐，想不到这琉胭河的景色，竟是这样美极了的！”
　　正是早春四月桃花开放的季节，琉胭河两岸栽的也都是桃树，如今花开得正盛，风一吹一瓣两瓣无数瓣的落下来，落在河水上落在画舫上落在两岸来来往往的人们身上，又趁得两边的灯火，景色可称得上举世无双了，也难怪就连皇族都要将后宫别院建在此处，美人又及美景，可不是叫人看了欢喜。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琴声，我探了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原那是琉胭河河水拐弯的地方，船呢，只怕是还没有过来。
　　只是这琴声在琉胭河畔这么喧嚣的地方竟也能被人听的清清楚楚，足以见琴者不凡。
　　琴声停下，船拐过来，很快就要驶到我的窗下，我靠在窗户上看，想知道到底这琴声的主人是何人。
　　画舫四角挂着灯笼，映的整艘船灯火通明，船头站着一个人，白衣胜雪怀抱古琴，风吹过来吹起他没有束起的黑发，于是白色的衣袂也随风拂动，竟好似仙人一般。
　　然而这仙人袍袖一挥摔了怀中古琴，随后仰天大笑，青丝随风飘舞，真真是好一番狂态！
　　此时船已到我窗下，他抬头，正瞧见我探头向下面看他。
　　这时候又有阵风吹过来，于是他的发丝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他的脸。
　　后来想想，大抵那时候，我是看呆了的。
　　该用什么形容他呢。
　　当世人多言：君子如玉，君子儒雅。
　　我说，君子散发弄舟，自有一派风流。
　　——绝代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