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皋怀采薇》醉生逍遥

17、十七

　　秋桃看我哭也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没说话自己反倒先红了眼圈。我掉眼泪也只是一时的事情，掉过了擦干了也就好了，眼下一看她又要哭，心里直道不好，这下子又要没完没了了。于是赶忙叫她收了碗筷，收拾完后只管自己去玩儿，哪里都好，叫我自己清静清静。
　　秋桃收拾了碗筷走了，我躺在美人榻上，身上一阵阵发冷，于是自己哆嗦着下去，关了窗，又转到床上抖开锦被钻进去。
　　生病这种事情我一贯不太在意，小时候皮实，也并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伤寒感冒什么的，睡一觉也就好了，因此一直到现在，我生病了也只是吃饱了睡一觉这么处理。
　　总归该没什么大碍的。

　　果然下午醒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舒爽了不少，秋桃在我床边打着瞌睡，边上放着水盆和几块湿帕子。
　　大约是我起身的声音大了些，秋桃猛的惊醒，见我半倚在床上看她，半惊半喜道，“姑娘你醒啦，可吓死秋桃了。”
　　“不过睡了个午觉，怎么就吓死你了？”我拢了拢衣服领子，又拿起床边的外袍披着，总算不冷。
　　“睡了个午觉？姑娘啊姑娘，您这一个午觉可睡了一个昼夜。因着您没有叫我，我下午过来看您想给您送些吃的，结果发现您发热发的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一般。我只好求来顺哥替你请了个郎中。大夫说您平日身体不错，只是这几日思虑过重，常常整晚都不睡，身体吃不消，所以才会只受了这么一点风寒，就烧成这样。”秋桃一边说话一边又抹眼泪。
　　原来我睡了那么久？我自己一点察觉都没有。还烧的厉害，可我只记得我睡了一中午。
　　“好了好了，别哭了。现下我已好了不少，你也不用再这般为我操心了。去歇着吧。”最近几天怎么总惹这小姑奶奶哭啊，平白给自己招惹麻烦。
　　“厨房里熬着药呢，一会来顺哥就送过来了。我看着小姐喝掉再走。”拗不过她，我只好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来顺把药端过来。
　　正闷着，门一响来顺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泛着热气，隔老远我就闻到了苦味。
　　长这么大没喝过几回药，但是秋桃只定定的瞅着我，我只好接过来，硬着头皮一口喝进去。看见碗空了，秋桃才把眉头舒展开来，接过空碗，噘着嘴塞给我一颗糖。
　　我正苦得说不出话来，接过糖放在嘴里，又甜的说不出话来，只瞪着眼睛看秋桃收拾着床边的狼藉。
　　秋桃一边收拾一边唠叨，“姑娘你这一病啊，可惊动了好些人。也是赶巧儿了，昨儿下午小王爷和凌少将军都来看您，结果您病在这儿，怎么也醒不过来，急的他们呀，在楼里坐了好些个时辰才走。小王爷后来还派人送来了好些点心和糖，说是人生完病以后嘴里淡，等您醒过来吃过药，就给您冲冲嘴里的味儿。”
　　点心和糖都堆在窗边的小桌上，跟座小山似的。长风想的倒是周到，我以前也听说过广亲王儿时体弱多病，常常是宫里的御医轮番看护，大抵是那时候病出经验来了。
　　秋桃收拾好，端着药碗要出门去，“姑娘您先别吃那些点心，我去厨房给您要碗粥来，喝了粥再吃，有些点心油大，您喝点粥先温温胃。”
　　我点点头，眼瞅着秋桃出了外，又稍稍听了听，脚步声音也远了，才垮下肩，“这妮子，真是唠叨。”
　　“还不是小姐您任性。”来顺只是笑，笑的眉眼弯弯。
　　“白白叫你得了个好媳妇，你高兴去吧。等秋桃过门，你要是胆敢欺负她，看我怎么教训你。”
　　来顺嘿嘿一笑，“哪能呢。”随后收了笑，“姑娘上回叫扫听的事情，小人全扫听明白了。”
　　对，他不说我还真忘了，上次叫他替我打听婉云的来历，还没来得及问呢就病了，也没顾上。我咬了咬嘴里的糖块儿，“你说吧，我听着呢。”

　　婉云娘家姓王。
　　对，娘家。婉云是嫁了人的。
　　婉云父亲是个读书人，然而上京赶考十几年，最终还是停留在举人这个阶级上。于是心灰意冷，回乡专心教书，不久娶了个媳妇，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婉云是家里的独女，她父亲又是个读书的，满腹经纶没多少地方施展，家里添了个女儿，自然是要教她识文断字。因此婉云才养得了如今温婉的性子，知书达理，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样子。
　　女儿大了，就要寻一门好亲事。婉云父亲有个学生，家境清贫但是勤奋好学，面貌也算周正，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拎着家里一年存下的礼品过来看望老师。王老先生看他顺眼，觉得他以后定成大事，遂将只有十五岁的女儿许配了出去。
　　婉云母亲早逝，父亲又年迈，过门之后娘家的活计竟全靠女婿刘清平撑着，可是撑又能怎么撑呢，女儿出了嫁就像泼出去的水，再怎么孝顺也不能总回娘家，所以不过一年，家里就只剩下王老先生一个人了。
　　说来也是不幸，来年开春没几天，路上的冰还没全化的时候，王老先生忽然想吃鱼了，集市太远，老先生又拉不下脸来去找自己的女婿，于是颤颤巍巍的出了门，拿了个钓竿准备去河边钓一条鱼。结果鱼没钓着，自己却一脚踩在别人凿过后没冻结实的冰窟窿上，就这样一命呜呼，西行去了。
　　刘清平料理了岳父的后事之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带着婉云进了京城。
　　刘清平是有志向的人，本来想着到京城投靠一位亲戚之后专心读书，等科举考试考取个功名混个一官半职的，也算不辱王老先生的教导。可当下人心凉薄，又有谁会管一个拖家带口的穷书生呢。
　　投亲无果，刘清平只好自己求生计，在一家卖米的店里当了学徒，然而他志不在此，况且思想迂腐，士农工商排下来商排最后，凭着读书人的傲气，他总以为商人是这个社会上最低的阶级，因此没几个月就辞了，靠着之前岳父家里的最后一点财产过活，专心在家闭门读起书来。
　　可就苦了婉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