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傀儡吟第一部》宋颖

16、第一部·4帝统之争·韦航2

　　不过一个下午，司空周闻骏象是骤然老了十年，白发苍苍的老人满面沧桑。
　　到底也只是个人，逃不了是人就会有的情绪。
　　“我老了。”
　　他见了我，第一句话便这样说。
　　“司空身体健朗，怎说此不吉之言？”
　　这是客套，但除了客套，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才可以安慰失亲的老人。
　　司空摆手，又摇头，沧然的眼神依然锐利。
　　“我是老了，如今又遭遇这样的打击，也撑不久。”他一顿，声音有些哽咽。“正因为如此，望左仆射为我儿雪恨。”
　　周贺林是司空宠妾所生之子，但碍于正妻的缘故，司空不能保护他们母子。而司空之嫡妻，也是公主，封魏国大长公主。
　　司空之府，开府的名义却是魏国大长公主府。
　　公主极善妒，周贺林便是被公主看不顺眼而委派为东游太守，负责监视司马益，终于枉送性命。
　　周贺林之死，公主不愿追究，因此司空被迫求助于我吗？
　　同情地看向司空，看他的眼睛红得有如傍晚的夕阳，血丝密布。
　　“这是我该做的事，司空不说，我也会做。”
　　周闻骏颔首，忽然对我说。
　　“可请出皇太后！”
　　“怎么说？”
　　“庄帝乃安帝所立正统太子，陈后亦是安帝认定之太子妃，而今也是嫡后。”
　　这我也是知道的，以惠文皇太后的身份，出面承认高郢为正统，便可以少许多麻烦，但要请出太后谈何容易，虽然她是我的岳母，平素对我也很客气。
　　悻悻然我开口。
　　“目前为止，太后一言未发。”摆明置身事外，以她的尊贵地位，又有其兄保护，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司空朝我一勾指，示意我靠近。
　　“下午我去见了太后，太后不愿插手此事。”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苦笑。
　　司空摆手。
　　“不必气馁，我们都做不到，还有一个人可以。”
　　“谁？”
　　“左仆射心知肚明。”
　　我是心知肚明，司空所指的人，就是我的妻子寿春公主，庄帝与惠文皇太后的独生女。
　　但就是因为我身为她的丈夫，我才不能自己对她说。
　　就象司空不能强迫魏国大长公主同意他为他的儿子报仇。
　　有情，事情便难办了。
　　谁都一样。
　　司空颇能体会我的感受，他不禁也苦笑起来。
　　“不能吗？”
　　我不希望翠翠误会我只想利用她，我希望她可以朝我微笑，微笑着幸福到老，希望她的微笑起舞于我的掌心。
　　我沉郁的别过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司空再度苦笑。
　　“左仆射不愿意也还有一个人选，可以让公主进宫劝说太后。”
　　“谁？”
　　“陛下。”
　　当晚我进宫，将已入睡的皇帝从被窝里扯起来，告诉他我要他去做的事。
　　“你，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要利用阿姊！”
　　他瞧了我半晌，懒洋洋的窝回被里，眸光似笑非笑。
　　隐约浮现一丝讥讽。
　　“做不做由你，被废之时，莫怨我没给过你机会。”
　　翠翠与高郢情谊甚好，况且此事关乎高郢自身命运，由他去说，可以说动翠翠。
　　翠翠的心很柔软，见不得她疼爱的阿弟受苦。
　　高郢依然微笑，讽刺的微笑。
　　“这些都是借口，就象你不能面对自己被我压在身下的借口，不管他人怎么认为，事实的真相，谁也改变不了。”
　　我捏住他的下巴，深深吸一口气。
　　“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惹我，对你亦无好处！”
　　他仰起下巴，挑衅地看着我，没有避开我越发冷厉的眼神。
　　那目光里有恨，有忍，也有一丝莫名的我不明白的情绪，下意识我问。
　　“你，这么想与我牵扯在一起吗？”
　　他吃了一惊，迷惑的看着我。
　　“怎会！”
　　失笑，他猛地摇头，我想也是，他怎么会想与我牵扯在一起。
　　然而我出门的时候，他却唤住我，而后问了一句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韦航，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也无法回答他，我不知道为什么高郢会问我这样的一个问题，而他又为什么想了解我！
　　高郢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我不愿意想起的人，一个已经离开了很久的人。
　　－－我的远房堂兄韦复生。
　　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也许是他，但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而在很久以前，我与复生已形同陌路。
　　第二天皇帝临幸韦府，我朝他一点头便告退了。
　　高郢来寻翠翠，他们谈了一下午，我不知道对话的内容，晚上问翠翠她也没说，只是那双总是温柔微笑的眼睛里藏着淡淡的愁郁。
　　晚上临寝前，她伏在我的胸口，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要是不是皇家人，就好了。”
　　“嗯？”我不懂她为何忽然说这样的话。
　　“那，就不会有那么多让人烦恼的事情了，不用给别人带来烦恼，自己也不用烦恼。”
　　我点了点她的额头，含笑。
　　“怎么，后悔生为天家人了？”
　　她神秘的微笑。
　　“不告诉你。”
　　又是几天过去，前方的情势越发吃紧，司马益打着保卫皇室的旗号为他带来不少的人力和助力，给我带来不小的压力。
　　然而翠翠依然没有动静。
　　我不能强迫她，只能急在心里。
　　正当我打算亲自面见太后的前一天，翠翠进宫去了。
　　她去见她的母亲－－惠文陈太后。
　　那天翠翠回来的时候，我看出她的脸上有哭过的痕迹，然而无论我怎么问，翠翠都没有告诉我。
　　她只说，她很好。
　　让我不要担心。
　　而后太后宣我进宫。
　　她说，我是翠翠的心魔，为了我，她可以抛弃一切。
　　“我与先帝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先帝在世，疼她入骨。”
　　我唯唯喏喏，不明白太后为何与我说这些。
　　“我若插手此事，便成了皇朝的罪人！”
　　“命数已定，与个人无关，已到了这个时候，谁也改不了王朝衰败的命运。”
　　太后叹息。
　　“我知道高家的天下始终会落到韦家的手里，或者是别人的手上，可如果这个人是你，你又将翠翠置于何地？”
　　“如果真有这一天，她还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我迟疑了一会，而后告诉太后，语气坦诚。“我喜欢翠翠的笑脸，我希望可以让她微笑到老。”
　　一抹讽刺的神色浮现于陈后脸上。
　　“如果翠翠知道你的那些事呢？如果她知道皇帝与你的事呢？”
　　原来太后已经知道了，但是世人知道的，并不是真相，可这真相也说不得。
　　不管真相是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
　　我只能告诉太后。
　　“错不在我，母亲，这点，儿问心无愧。”
　　她闭上了眼。
　　“我不管你在外边做了什么，切记，这些事不要让翠翠知道。哪怕瞒她一辈子也好，不要让她知道。如果真要有人为末世而牺牲，不要是我的女儿……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没有迟疑，朝太后恭行一礼。
　　“儿答应母亲。”
　　“你下去吧，你所担心的，我会出面。”
　　“谢母亲。”
　　几天之后，惠文皇太后召集文武百官于栖风殿，宣布了一件事。
　　庄帝生前有意立夏王为皇太弟，高郢为后继皇储。
　　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谁也不能证实真伪，庄帝已经驾崩多年，他生前是否有过这样的意思谁也不知道，然而惠文皇太后为庄帝皇后，她有此说法，便代表庄帝也是这样的意思。
　　死人不会说话，能说话的只有活人。
　　特殊的是庄帝的身份，他是名正言顺继位的皇帝，身份正统的没有一个人可以置疑。
　　因此，他的遗孀陈后出面，高郢帝位的正统性已毋庸置疑。
　　我松了一口气。
　　司马益无法再以勤王为号召，如今他才是祥的叛臣。
　　两个月之后，情势逆转。
　　陈护率领的诸路平叛大军与司马益主力隔着泯水对峙，司马益之子司马奎坐等陈护军渡水时出击，前方军队前进时，□□手趁着东风放火箭。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此时风向顿时转变，无数火箭竟掉入司马奎前锋军队中，顿时人仰马翻，不能保持阵形，只得下令后撤。乘此机会，陈护鸣鼓齐进，大破司马奎，又乘胜追击，连破数城。
　　又过半月，大军直逼司马益据点盎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护军队士气正旺，然而司马益的军队亦是拼死抵抗，围攻数日，未见成效。
　　陈护前方报来军情，说是得有持久包围的准备，短时间拿不下盎城，我正为此烦恼，单俊又有密报。
　　说是这只是为了麻痹敌人的口头说法，他已派人挖掘通往盎城的地道。
　　又等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胜利。
　　由地道潜入盎城南门，城破后，诸将追击司马益，陈护因与皇家关系密切，未曾加入追捕，单俊担任指挥，此人不愿受辱，据说痛骂了我一顿之后用弓弦自杀。
　　伪帝安坐于府内等待众人，丝毫不抵抗，被带回了相康。
　　一场动荡终于消弭。
　　大军班师，单俊送上了司马益的人头。
　　食盐腌好的人头，神情栩栩如生，司马益至死依然咬牙切齿。
　　死不瞑目或许是形容这人头的最好词语。
　　“他死前可有说什么？”
　　单俊正抱着我给他的美酒狂饮，闻言一口酒喷了出来。
　　“你想知道？”他难以置信。
　　“有多难听？”想也知道不是好话，但单俊这是什么态度？一把将他的脑袋扳回去对着他的酒。
　　“这么粗鲁，不告诉你。”
　　哟，还威胁我，这人，我忍耐的眯起眼。
　　“单兄，你说不说？”
　　“除了咒骂你祖宗十八代以外，没有别的话。”
　　单俊看向我的目光除了无奈还是无奈，顺便还带一点鄙视。
　　我又不是欠骂，你鄙视我做什么，我总得知道他有什么话说吧！
　　我瞪回去，单俊避开我的眼睛，灌了一大口酒。
　　“要有什么，我早告诉你了，还用得着问？倒是汉嗣王，你打算怎么处理？”
　　汉嗣王高锐，亦是伪帝，他的下场只有两个，不是杀，就是放。
　　单俊为何问我？
　　“他要求见你一面，单独见面，就你和他。”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便允了。
　　高锐与高郢的年纪差不多，虽然被禁于狱中，态度依然沉静。
　　“你为何要见我？”
　　他看见我，微微一笑。
　　“我不想死，只能选择见你……”
　　“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本钱！”我也开门见山。
　　“所以我可以付出的更多，高郢可以给的，我也可以，而且可以比他做的更好。”高锐神色不变，淡淡说道。
　　“这对你有何好处？”我不觉好奇。
　　他看着自己的手，莞尔一笑。
　　“左仆射，我只想活下去，就这个理由，这样简单……”
　　少年安静的注视着我。
　　这时我不得不承认，外人所说汉王之子非等闲乃是实情，他比高郢来得聪明，更容易控制。“
　　我有些心动。
　　高郢渐渐不服我的控制。
　　然而对高郢，我又莫名的觉得可惜。

　　(《帝统之争·韦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