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我的尾巴了吗》山澈

3、良玉

　　南海出鲛绡纱，其价百金，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而鲛族最珍贵的绡纱和珍珠，非贞洁女子不可得之。
　　若女子到了嫁龄，需上祭天地和父母族人，受鲛族洗水礼洗尽动荡和污浊，由掌司乐的族长吟圣歌祝福，方可保住鱼尾，重新编织出圣洁的龙纱。若不如此，便为私通，会化成人形，这乃是自戕名声，背叛族人的大罪。

　　灵犀的屋子里死一般寂静，片刻后还是灵犀的大姐良玉率先反应过来，她扫一眼屋内的人，神色冰冷，掷地有声：“良玉，请来探病的各位都去侧室休息。非我允许，请各位不要离开泉宫半步。”
　　“大公主，三公主！”几个婶婶壮着胆子叫嚷起来：“我们不会乱说的，饶了我们吧。”

　　良玉袖中甩出一根长鞭，“啪”的在长房大伯母半边脸抽出一根血痕：“闭嘴！”
　　这下众人噤若寒蝉，鲛族大小姐的脾气她们都是知道的。自幼便在她父王麾下长大，随军南北征战，养成一副铁血心肠，且奇智百出，鲛王也十分倚重她。若非鲛王怜惜，或许军权交给她也说不准。当下谁也不敢再说半句，也不用良玉带了，大家跟着捂住脸瑟瑟发抖的大伯母往泉宫后面的侧室走去。
　　良玉坐在她的床边：“谁干的？告诉大姐！”
　　灵犀咬牙低着头，她感觉的到鱼尾在身下摆动的轻盈和畅快，然而面前两条修长的腿却又分明告诉她那是个错觉。

　　“昨夜谁在这里？！你再敢不说！”良玉攥住她的手臂，看她这般茫然的表情，不禁怒火中烧。
　　手臂被捏的骨骼生疼，灵犀也不喊痛，摇摇头，想起盛远弘踉跄着往外飞奔的背影，似是有什么液体要从眼窝深处溢出来，但她余光瞥见桌边的水杯，想起父王自幼的教育“古家女儿不得流泪，辱没家风”，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姐姐：“姐姐，我真的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你？！”良玉嚯的站起身，手中举起鞭子，然而她这饶是再气，鞭子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却是席卷着烈风抽向屋内雕花柱，连带着卷飞一众摆设，碎了满地的琳琅。
　　“你以为你嘴硬，我就不知道是谁？！你昨夜身体虚弱，说，是不是盛远弘？！”

　　“姐姐！”灵犀心头一堵，自年少时便憧憬的那俊朗的面孔扶上心头，她其实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清楚为何一向纵容她的姐姐会生这么大的气，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次出的事非同小可，本能的掩饰道：“我和盛大哥从没有半点关系......”
　　“啪”！
　　良玉的巴掌恨恨的落下来：“好啊，你还嘴硬？不是他！那你的鱼尾呢？你回答我？！”
　　灵犀咬着嘴唇：“我不知道。”
　　良玉目光焦灼的瞪著她：“你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触犯族规，会被关进往生牢，永世不得放出。”

　　灵犀抱腿坐在往生牢里，突然响起姐姐这番话，默默的想，我关进来，不知道有多久了。听说定山王褚阔曾将活人用土埋住或用铁浆封住，做成人俑。
　　我再这么呆下去，不知道也会不会变成一只俑。以前被关进来的人，说不定都变成这样的东西就在我旁边，只是我看不见罢了。
　　若果真如此下场，我一定会沦为整个鲛族甚至后代的笑柄，但或许这也算作另一种形式的流芳千古？

　　周遭安静了太久，静的灵犀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然而这时灵犀恍惚听到一波波的海浪声。一瞬间她以为是错觉，但那声音越来越近，更带着海螺独特的音符，她又惊又喜，一声“姐姐”无意识便脱口而出。
　　眼前嚯得嘶开一道裂口，从上而下透出瓦蓝的光。良玉一身红衣挥舞着长鞭，裹挟而下，似长龙，似火焰，层层密密的奔袭而来，她的鞭尾一卷，捆住灵犀已经蹲的麻木的腰身，无视周围奔腾着冲过来的浓密的黑暗，将她迅疾的带了出去。
　　灵犀的身体许多天未活动，已经十分的僵硬，过了片刻才慢慢的恢复知觉，她被良玉紧抓住手臂，跟着她游了数百里，直到抬头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良玉带她闪身躲进一团红色的珊瑚丛，两人才停下来。
　　灵犀看着良玉四处撕裂的衣服和皮肤上清晰可见的一道道伤口。她的姐姐，一直是高贵而骄傲，泰山崩于前而能面不改色的，如今这样狼狈的模样，实在难得一见。然而良玉眉目坦荡，撕开灵犀的衣襟，从袖中掏出药粉给她治伤，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灵犀任由她动作，将她散落的长发拨至脑后:“姐姐？”
　　“恩？”良玉低头看她一眼，罕见的温和：“怕不怕？”
　　灵犀把玩着她腰间的玉佩：“有一点，以为要死在那里了。”
　　良玉轻笑：“大姐还在呢，哪有这么容易就让你死了。”她顿了顿，柔声道：“即便到了现在，你也不肯说出那人是谁吗？”
　　灵犀抬头看她：“姐姐，我当真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我为何会没了鱼尾。为何我没了鱼尾，父亲姐姐便要生这么大的气。”

　　良玉摸摸她的头，斩钉截铁道：“无论那人是谁，欺你至此，辱我古家名声，伤我父母之心。我必天涯海角，杀之而后快。”
　　说罢，良玉见她不言语，似懂非懂，也不再追问，将肩头的包裹递给她：“你再在往生牢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但鲛人世代依海而生，离开海底不知你还能活多久.....姐姐会早日查明真相，你在陆地上，要学着照顾好自己。”
　　她伸手环抱住灵犀，拿的了长鞭，织的出绡纱的手掌在灵犀的背上微微颤抖，像年幼时刚刚会跑的自己小心翼翼的抱着刚出世的肉嘟嘟的小婴儿，千般慎重，百般爱护，然而自己一个不留意，自己的妹妹，却不明不白落到今日这样被族人唾弃，忍辱偷生的地步。
　　她随即下定决心般松开手，指着一个方向，“姐姐给你引开这里的守卫，你沿着那个方向往外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灵犀鼻子一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那是她从前无比向往的广阔和自由，然而此刻于她眼中，却无异于万丈深渊，坠下去，便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去吧！”良玉侧过脸不再看她，坚毅的唇角抿成一个弧度，她颤抖着手将灵犀重重推出，自己反身往另一个方向游去。
　　灵犀最后看一眼她火红的鱼尾，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任由眼角滑落一滴眼泪，向着那微弱的光亮窜了出去。那是灵犀今生第一滴泪，当那滴泪向着海中滑落，灵犀的心，逐渐坚硬成冰。

　　受虐了大半月的身体逐渐显现出颓势，眼见着海面的光晕近在咫尺，周身的力气却也在渐渐消失，眼见着手指划开水面，指尖已经碰触到海面拂过的微风和天空中照射下来的日光，灵犀的呼吸却愈发的困难，海水开始倒灌进她的鼻腔咽喉。
　　她麻木的摆动着腰肢和双腿，意识涣散间，她这般想着：“今天是个好天。”
　　眼睛慢慢的闭上，腰间突然被人有力的揽住，身体有了可靠的支撑，灵犀朦朦胧胧的逆着光眯着眼，看着揽住她的男人，竟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楚明月。

　　察觉灵犀靠在他的肩头仰头看着他，楚明月一手向上滑动，一手紧紧环抱住她的后背，低头朝她无声的做了个鬼脸。
　　灵犀最后一刻视线中所见所闻，便是大口大口腥闲的海水味，瓦蓝的天空和楚明月一头湿漉漉乌黑的长发，还有他顽皮的笑意。
　　十分的可恶！
　　十分的温暖！

　　楚明月抱着灵犀，扒拉着船底，矫健的窜出来了身。方一探头，便看到他的小船上，苏牧正趴在船舷，焦急的等待着。
　　苏牧见到突然出现的楚明月，又惊又喜：“公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边说着边伸出手，见楚明月先将身边的女子稍稍从水中推了出来，示意他接过去。
　　他的脸一红，手下意识的一缩，扭过头去：“公子，你......这成何体统？！”

　　楚明月狐疑的看过去，灵犀穿着鲛族特制的绡纱，月白如霞，只是她陡然晕迷，忘记用法术遮掩，此刻阳光直射而下，那绡纱恍若透明般遮盖在她瓷白的肩头，海水下纱影舞动，胴体隐约可见。
　　灵犀的呼吸浮在他的脖颈间，楚明月不敢再看，抬头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今日的阳光太过明亮的晃眼。
　　他扶住灵犀的腰肢，手掌中肌肤的细腻清晰的传来，他晃了晃，默念了几句：“一定是我忘吃早饭了，血气不足，才会头晕。下次我一定记得吃早饭，一定记得吃早饭。”

　　楚明月边嘟囔着，边靠着船舱外壁搂住灵犀，扯下身上的外衣将她包裹严实，想了想，将中衣也脱下来，裹在她的肩头。这般动作间，灵犀倚在他脖间的头往上抬了抬，小巧的鼻翼划过他下巴上刚刚长出来的古须，随之划过他的脸颊。
　　楚明月不经意的一个颤栗，心头一酥，手上一松，然而很快的又收住了力道。

　　苏牧有些担心，又不敢回头，“少爷，你没事吧。你在嘟囔什么呢。”
　　楚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将灵犀托出水面：“别废话，接过去。”
　　苏牧一边帮忙将灵犀扶上船，一边念叨：“天哪少爷，现在可是三月天，你要是着个凉，我可是有几条命都不够赔啊。”
　　楚明月随之跳上船来，敲了他一个爆栗：“那你还不快回府去，生火给少爷换干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