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天涯路》文官之守

1、客栈

　　草长莺飞二月天，即使是人烟稀少的荒凉小镇，也添了几份生气。
　　一行商队风尘仆仆地朝一家颇破败客栈行进。
　　而客栈内，傅暖将一锭金子摆在柜台上，一身火红的劲装，转动着漆黑的眼珠，透露出邪气，坏笑着对跟前八字胡掌柜道:“掌柜的，这方圆十里之内就你这一家客栈吧？”
　　八字胡掌柜见那分量足足的金子，眼睛都绿了，忙把金子往身前揽，殷勤道:“不错不错！祁镇地儿小偏僻，来往商贾又不多，就我这儿一家客栈能歇歇脚！”
　　“诶……等等！”傅暖夺过金子在手中把玩，“你得跟我师兄说，没有客房了，还有，其他房间就空着，不准再住人进来！”
　　八字胡掌柜忙应承下来，这都够买下他整家客栈了，何乐不为？
　　这时，小厮模样的少年才迟迟小跑进客栈，眉眼含笑，别有一番妙佳人的风韵。八字胡掌柜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竟比女子还勾人，到不像寻常人家的下人，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暗自纳闷祁镇这小地儿是怎的，今日尽招财神！
　　“客官这是打尖还是住店？”
　　少年抿唇一笑道:“我家主人说先上几桌好菜，再备几间房，咱们商队今晚就歇这儿了！”
　　八字胡掌柜这下却忧了，想起一旁的傅暖，瞧了眼她:“不好办了，房间可都被这位姑娘包下了，您看……”
　　少年看向傅暖，点头友善一笑，傅暖却转身不看他。这般带着妖气的男子傅暖最是不喜，无端乱了阴阳。
　　少年却对冷遇并不在意，只是抱拳恭敬地对傅暖道:“想必姑娘这般必是有所缘由，但求姑娘能让出一间房给我家主人，我们在外露宿就好！”
　　“不要！”
　　少年清眸圆瞪，对如此干净利落的拒绝有些不适应。
　　“小繤，怎么了？”颇文弱的声音传来，迎面走进一个儒衫翩翩，青丝半拢的清俊男子。左耳隐约一枚白玉，右手边，一个小丫头将他轻轻扶住。
　　傅暖嗅到浅淡的草药味中丝丝细不可察的异香。她神色怪异地来回看了看男子与小繤，最后目光定格在男子身上，是脂粉香？有点像，嗯……这一定是个十分好色的病秧子！可这男子真像一个人，轩辕城的二公子-轩辕泠。垂髫儒衫、风雅俊逸却羸弱多病，左耳附一枚白玉。此人长年隐于世外，武林中没几个人见过他，傅暖只听过那死断袖寥寥数语的描述，到和眼前的男子一一对上了，死断袖最恨轩辕老贼，罗刹门的死对头也就是轩辕城，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主人，房间都被这位姑娘占去了，可她不愿让房。”被唤做小繤的少年语气里满是委屈，竟颇有些撒娇的韵味。
　　“不得无礼！”男子轻斥了句。
　　傅暖暗笑，这十分有礼的小繤可是轩辕公子您来了才无礼的呢！
　　“姑娘好！”男子微施薄礼，一派弱不禁风的模样，“在下杜然，家中做的药材生意，因有要事，便随自家商队前去国都，途经此地与姑娘相遇便是缘分，敢问姑娘芳名？”
　　杜然？傅暖挑眉，漫不经心地道:“左吟儿。”
　　“不瞒左姑娘，在下自幼体虚，受不得湿寒之气……”
　　傅暖撇撇嘴，还真难缠，算了，虽然她和烈哥哥急需一个安静的环境，但是，且不说他是或不是，她对轩辕泠的动向到当真颇有些兴趣。再说多这一个病殃子也坏不了她的“狩猎”大计！
　　“好啊好啦，让给你便是了！”
　　“多谢！”杜然点头谢过，一行人已坐满半间客栈。
　　傅暖转身便想叫小二领她去选间上房，却又突然回头看向杜然，一脸的暧昧：“公子熏的香甚是特别！”
　　杜然的身形微不可闻地一顿。
　　见傅暖又要走，八字胡掌柜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叫住她，一脸堆笑道:“小人可还不知姑娘您的师兄是哪位呢！”
　　傅暖神秘一笑:“你一眼便会认出他。”
　　寒风凛冽，冷月如霜。
　　傅暖踏霜，细观不远处如豆的灯光。寻思须臾，飞身跃出窗棂，掠过连绵的青瓦，立于透出灯光的房屋之顶。她俯身捡开两片青瓦，悄悄朝房内观望，却见几缕烟雾缭绕，隐约有热气扑面而来，再仔细一瞧竟着实骇了一跳！恰好是斜瞧去，只见杜然赤身泡在浴桶之中，如瀑的青丝蘸了水，紧贴后背，病态的白皙，线条酋劲而美好。他一手穿过桶侧小繤散下的发，勾过小繤的后颈，袅袅白烟中，轻柔绵长的吻若隐若现……
　　傅暖挣大眼僵硬地移开视线，地将瓦放回，转瞬跃远，颇有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房内，杜然暗瞥了一眼房顶，一下放开小繤，面色阴郁。
　　“世子……”小繤双颊微红，谨慎地唤了声。
　　“罗刹门的人必是不简单的，不能让她察觉出我的身份，这的异香只能借你盖去。姑且让她以为我是个断袖，却是委屈你了。”
　　“怎么会……”小繤眼里闪过一丝凄然，重重跪下，他宁愿，委屈一辈子，“小繤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然虚扶了小繤一把，道:“你不必如此，我信你。更衣吧！随我四处走走。”
　　此时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走进客栈，身姿挺拔、步履如风，腰佩一把利剑，举手投足间风采凌人。
　　“公子怎么称呼？可是找一位左姓姑娘？”
　　男子盯着八字胡掌柜，深邃的眼眸透出一丝疑惑，转瞬便答道:“在下姓沈，可否告知一声那位姑娘现下在何处？”
　　八字胡掌柜一阵谄笑，果然是一眼就认出:“原来是沈公子啊，左姑娘怕是睡下了，您可是要住店？”
　　沈烈颦眉点头，少门主到底跟这八字胡交待了什么？他怎么觉得此人阴阳怪气的。
　　“左姑娘要小的告诉您没有客房了！”说着便凑到了沈烈耳旁，“公子好好把握，您师妹都投怀送抱了！”
　　沈烈看八字胡掌柜一脸的暧昧，周身不自觉地轻颤了下。
　　无意走到此处的傅暖闪身一下躲在角落，此时却恨得牙痒痒，有这么可爱的小掌柜吗？伺候的还真够周到！
　　有杀气！沈烈暗抚剑身，回身转眼跃及傅暖面前，右手按住她的脉门。待看清手下之人不禁一愣，面部锋利的线条转而柔化下来:“是谁惹着小师妹了，这么重的杀气？”
　　“呃呵呵……没事！师兄要事都办完啦……呵我们回房说可好？”
　　八字胡掌柜双目圆瞪，见眼前已空无一物，拇指一翘:“高手啊！”
　　而杜然斜倚在木质的围栏上，慵懒的摇着手中香醇的液体。他低垂眼帘，静观楼下一点火红的倩影刹那间被带走，眉似远山，似颦而未颦，一股戾气隐隐约约。
　　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世人闻之心惊的冷血杀手，怎么就叫暖，怎么就做得了如此天真烂漫的左吟儿，从骨子里透出的气质，竟也能够伪装吗？这暖，这罗刹门，还都真是可怕的存在呢！男子下意识地握紧酒杯，眼底锋芒一闪而过。
　　“世子，追魂帖已发出。”黑衣男人鬼魅一般凭空突现，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禀报。
　　“好！”杜然瞥过一旁的小繤，举杯抿一口琼浆，“小繤，好戏开始了！”
　　沈烈贴在窗边仔细查探片刻，回首朝付暖点头，轻声退入房内。单膝跪地，右手抚心，目及脚尖: “少门主！”
　　“嗯。”傅暖屏息端坐，颇有威严地应了声，之后脸颊便开始发烫，思绪翩飞，僵持了许久，才结结巴巴道:“那、那掌柜说的……”
　　是的，杀手的五官一向敏于常人。
　　“属下明白！少门主此举是掩盖行踪掩人耳目。”
　　果然是烈哥哥，借口都替她想好了！谋划数载，本想借机煮熟生米再表钟情的……可是，她的心不早就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吗？
　　“烈哥哥，其实我一直……我不信你不明白！”
　　“少门主尚幼，属下……”
　　傅暖承受不了沈烈的闪躲和内心莫名的恐惧，匆忙地转移话题：“烈哥哥适才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烈沉默少顷，缓缓道:“属下察觉一道强烈的杀气，虽是引而不发，却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想必对方定是不容小觑的强敌！”
　　“嗯，我到在这家客栈瞧见疑似轩辕泠的家伙了。”
　　傅暖捏着下巴，陷入沉思:“你说他若真是本尊，去国都干什么呢？又或着，是在唬我？”
　　“少门主，据说此人常年在瀛洲仙山养病，极少涉足凡尘。”
　　“指不定就有什么让他不得不涉足呢？”
　　沈烈直视傅暖，眼眸里是异常坚定：“属下以为不然。”
　　傅暖怪异地瞧了瞧沈烈，随即想到揭瓦偷窥到的那一幕，点点头：“也对，稍许注意着便好。轩辕城那边线牵得如何？”
　　“少门主放心，一切稳妥，按计划进行！”
　　沈烈话音未落，便有一寒光闪现，傅暖瞬间离坐闪身躲过，随既骂骂咧咧的拔下墙上的利刃：“死断袖，又指使青使来吓唬我！”手未停，扯下了利标上花纹繁复的图纸……
　　“追魂帖！”
　　“追魂帖！”
　　傅暖与沈烈齐声惊道。
　　“有人的性命比端了轩辕城还重要吗？”傅暖嘀咕着，摊开了图纸，“啊咧！”
　　“靖王世子？靖王府不是十年前就被门主下令灭门了吗？属下记得少门主也参与其中了，怎么会……”沈烈疑惑地盯着已经呆掉的傅暖。
　　“那个……”傅暖一下回过神来，心早已凉了半截，在罗刹门，不论谁，任务失败便要承受生不如死的惩罚，“烈哥哥且先去详细调查此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是！属下尊命！”
　　见傅暖面上血色渐失，沈烈欲启门的瞬间，忽而又单膝跪下道:“少门主切莫担心，门主既命您杀靖王世子，想必是不计较当年过失，少门主只需行动便好。”
　　“谢烈哥哥提醒，我明白的。”
　　沈烈关切地看了傅暖一眼，转身便离去了。
　　傅暖默默坐下，捏着追魂帖的拳头一点点收紧。那双月色中泛着血光的眼眸蓦然浮现在脑海，她似乎嗅到了那股似曾相识的异香，本以为早就忘记了呢……
　　十年前，她首次出任务便是要屠了叛党—当朝靖王的全族。傅暖虽自幼生活在罗刹门，但到底是历练不足，心肠还未真正成石成铁。本是嗅到异香，要一剑刺向暗处那双被血光映红了双眸，却突然收了剑，作势从地上捡起一粒黑石，攥紧手心便转身离开。没想到留下的居然是靖王世子这么大个隐患！看来此番不亲手了解了他，不仅要毁了她傅暖冷血杀手的名头，这半条小命也得陪了。
　　哎！世人皆道罗刹门是无法无天的邪派，却不知罗刹门真正主人乃是当今圣上，专司暗清叛党之职。当然，此等机密在门中也只有罗刹门门主知晓，她也是无意偷听到的。所以就算死断袖的毕生心愿是毁去轩辕城，眼下却还是不得不领命先将靖王府斩草除根。
　　傅暖举头临窗望月，深深吸了口气，突然就觉得这人生在世还真是有万般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