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庄周 ...
-
73庄周
亚洛伊斯总是搞不明白伊顿的气点。
如果人的沸点和水一样规定在一百度，那么，当伊顿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他就知道伊顿生气了。。。
从那以后，看伊顿开始冒泡，亚洛伊斯就拿出温度计戳一下。
测测他到底有多生气。
这算是傻话吗？
那认真一点吧。
文化差异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东西。
因为文化差异，亚洛伊斯怎么也听不惯伊顿吹唢呐，也看不懂那些地上的鬼画符，更不明白自己在听说乌龟有八块腹肌后，把伊顿翻过来数腹肌到底有什么值得生气的？顺带一提，乌龟壳底下，居然真的有八块板甲。。。咳，总之，为了以后的交流，他托人找了一个教授中国文化的班，学一些东方的常识。
结果他看到了西迪。
亚洛伊斯：“。。。”
西迪：“咦，你怎么在这里？”
亚洛伊斯：“不不不，我觉得你在这里才比较奇怪，你来这干什么？难不成你又。。。”有什么阴谋？
西迪摆摆手，说：“安心啦，我最近有一部将要公演的话剧，嗯，要演给女王看的，所以我特意来学习一些课外的常识。不过话说回来，东方文化还真是神秘啊。。。奇怪的衣服，奇怪的忠贞，还有奇怪的死法。。。”
亚洛伊斯：“什么奇怪的死法？”
西迪：“自己割脖子，他们似乎认为这样死得很壮烈。”
亚洛伊斯：“自杀不会下地狱吗？会被扔进硫黄里烧的！”
西迪：“所以我说很奇怪。”
亚洛伊斯：“照你这么说的话，我认识的东方人也很奇怪，一开心就说要当我的盾，可是我又不穷，不是买不起盾，为什么要他当盾？而且就他那大小，比拳头还小，给我当护心镜吗？”
西迪：“当盾？这是什么习俗？”说着，自己翻开书找起来，找了半天，摇摇头，说：“没有这种习俗。。。不，等一下，比拳头还小？哪有比拳头还小的人？”
亚洛伊斯揉揉鼻子，找了个位置，离西迪远一点的位置，款款坐下。
西迪却不肯放过他，西迪凑过来，说：“什么比拳头小啊~~你说清楚啊~~”
亚洛伊斯：“你演什么角色？我是说，在那个话剧里。”
西迪：“我想来想去，能比拳头小的只有那个了吧。。。喂，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不过为什么是盾，不应该是矛吗？”
亚洛伊斯：“剧本背熟了么？”
西迪：“别岔开话题，你说真的，这次是真实的人了吧？”
亚洛伊斯板起脸，斩钉截铁地说：“纯属虚构。”
西迪：“哦哦哦~~”他捂着嘴，笑得像偷吃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笑了一会，才说：“我演克理奥佩特拉，对，就是克理奥佩特拉和安东尼奥。要不是因为那部话剧，我也不会来这里听讲课。”
亚洛伊斯：“你演埃及艳后，所以来这里听人讲中国。。。”
西迪：“难道埃及不是中国的一个省吗？”
亚洛伊斯：“。。。”
是么。。。
不，等一下，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好像埃及和中国都是在东方，难道真的是一个国家？难道像罗马和希腊那样的关系？第一个朝代叫埃及，第二个朝代叫中国？
是吗？是吗？
好像哪里不对？但亚洛伊斯已经翘了不知道多少节地理课，好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西迪信誓旦旦地说：“我等听完克理奥佩特拉那段就不上了。”
亚洛伊斯：“我听懂盾那段就不上了。”
西迪突然很忧郁地说：“我听了快一个月的课，金字塔还没建起来，哎。。。”
(他一辈子也听不到金字塔在中国建起来了。)
亚洛伊斯突然很担心，怕听了几个月的课，还是搞不懂伊顿所说的盾是怎么回事，他赶忙开始翻书，找关于盾的习俗。然而他更加绝望地发现，麻鸡，看不懂。为什么完全看不懂？他陷入到一种深深的恐慌中，难道伊顿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么深奥的东西吗？什么道可道，就不是一般的道，可以命名的，名字就不对，（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什么鬼？道又是什么鬼？way？为什么要给道路命名？叫香榭大道东不就行了吗？
就在西迪忧郁地等金字塔建成，亚洛伊斯读书读到神经凌乱的时候，老师终于进来了。
亚洛伊斯第一眼看到这老师，脑子里就跳出两个字——瘪三。
那货大概四五十岁上下，带个黑色瓜皮帽，穿着宝蓝色的马褂，装模作样地戴对黑色圆眼镜，远看像个瞎子，不定时从镜片的缝隙里偷偷窥人，配上老鼠尾巴一般的八字胡，怎么看怎么像小偷。他自称是中国的举人，出国留学，但身上的马褂洗得发白，透着股穷酸劲儿，外面看着齐整，实际上内里满是补丁。
其实就是个来西洋打工的穷书生，连秀才都没考上，被拐卖过来做苦力，偏偏又吃不了苦，干了没几天偷偷溜了，在伦敦东区混了几年，现在开了个东方文化班，骗骗这帮傻帽。
他呢，考科举不中，干苦力不行，但是骗人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要知道，你教人的时候，是把一件复杂的事情，讲得有多简单就有多简单，生怕别人听不懂，但你骗人的时候就该反过来，把一件简单的事情，讲的越复杂越好，生怕别人听懂。所以这货说是讲中国文化，上来就讲了一个月的易经，接着就是道德经，然后是庄子，接下来应该会把诸子百家轮一遍，最后再来点金刚经什么的，号称佛道儒三位一体，咋看完全符合逻辑，但这些东西，就是中国人自己都很难搞懂，更别说这些小白外国人了。
亚洛伊斯读得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能读懂就有鬼了！
他看着看着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整个脑袋晕晕乎乎的，怀疑自己永远也搞不懂伊顿在想什么了。他想着想着，心头烦躁，撕下一页书，揉成一团，准备扔到随便哪个地方。
当他扬起手，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
是撕书的声音太大了么？
那书生缩缩脖子，慢吞吞地说：“您是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吗？”
亚洛伊斯愣住，舔舔嘴唇，半天没说出哪怕一个字。
书生说：“您是很喜欢这个故事吗？”
亚洛伊斯：“什么故事？”
书生：“庄周梦蝶的故事。”他看亚洛伊斯一头雾水的样子，又说了一遍，“从前，庄子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花丛间翩然起舞，浑然不知这是梦，等到梦醒，才知道自己不是蝴蝶，是庄周，不禁怅然若失。”
亚洛伊斯：“然后呢？”
书生：“结束了。”
亚洛伊斯：“就这么结束了？没有后续吗？比如他找到一个法师，把他变成了一只蝴蝶，然后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公主，两人过上了快乐的生活什么的？”
书生笑得畏畏缩缩，说：“没有那种事的，大人，只有在西方的童话中才有这样的结局，可是庄周梦蝶不是童话，是一个现实的寓言。。。”
西迪打断道：“就是人生如梦，不要太较真的意思是吗？”
书生忙点头称是。
其实不仅仅如此。
庄周梦蝶到底讲了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亚洛伊斯盯着西迪看了一会，说：“为什么当他醒来的时候会怅然若失？”
书生愣了一会，忙唯唯诺诺道：“大人，可能是因为当蝴蝶更加幸福一些。”
亚洛伊斯：“清醒着，做人不快乐，在梦中，当一只蝴蝶反而会快乐吗？”他想了好久，才不确定地说：“清醒着面对残酷现实和做一场美梦，沉溺于虚假的快乐中，究竟哪一个更加好一些呢？”
清醒着，拥抱残酷的真实，被割得鲜血淋漓。
沉睡着，死于美好的梦中，嘴角带着一抹满足的微笑。
到底什么才是更好的选择呢？
到底什么才是温柔，什么才是残忍呢？
他又该怎么选择呢？
他不知为什么，陷入一种难过的纠结中。
一直到下课。
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了，西迪敲敲他的桌子，说：“你发什么呆？”
亚洛伊斯一瞬间想把一切都告诉西迪，告诉他，自己一点也不坚强，没有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比起面对，他更擅长逃避。如果他是庄周的话，一定会愿意一辈子做梦，做一只蝴蝶，飞来飞去。
可他说不出来，他只是说：“我很羡慕那只蝴蝶。”
西迪：“哈？”
亚洛伊斯笑了笑。
出去的时候，马车夫已经在等了，他正准备上车，车厢内突然探出一只小手，扒着车门，紧接着探出一个小脑袋。伊顿穿着亚洛伊斯的小礼服，不高兴地说：“你出来的时候怎么都不叫我？”
说着跳了下来，站在亚洛伊斯身旁，才到亚洛伊斯的肩头。
亚洛伊斯笑道：“难道我去哪里还要向你请示吗？”
伊顿：“当然！我是你的盾，你去哪当然得带上我！”
亚洛伊斯笑眯眯地说：“不~~”
伊顿气得踮起脚，还是没有亚洛伊斯高，但看起来很有气势，就好像他吃牛排时伸长脖子一样有气势。他凶巴巴地说：“不许你不！”
亚洛伊斯：“不许你不许我不！”
伊顿：“不许你不许我不许。。。麻鸡，我算不过来了！反正就是不可以！”
说着，牵起亚洛伊斯的手。
亚洛伊斯惊讶地瞪着伊顿。
伊顿的脸通红，装作不经意地转过脸，不经意地握住他的手，不在意地慢慢走。说：“反正你去哪里，要带上我，不带我就自己跟过去。”
亚洛伊斯：“哦。”
伊顿：“然后揍你一顿。”
亚洛伊斯：“可你打不过我。”
伊顿：“。。。讨厌！”
亚洛伊斯：“你都打我了，还敢嫌我讨厌？”
伊顿：“。。。”
不想和这家伙说话!
他牵着亚洛伊斯，两人缓步走在伦敦多雾的街道上，马车夫牵着马，跟在他们身后，想不通两位少爷放着马车不坐，非要步行是什么鬼。
他们三个人，外加一匹马，慢吞吞地走着。
街道又长又宽，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他走在前，亚洛伊斯在后，手紧紧牵着。
亚洛伊斯突然觉得，蝴蝶也好，庄周也罢，只要伊顿还走在他身边，耳根红红的，牵着他的手，他就会很幸福。
比那只飞来飞去的蝴蝶还要幸福许多。
亚洛伊斯：“喂，你，一定要一辈子在我身边。”
伊顿嗯了一声。
亚洛伊斯：“我其实很容易难过，失去一颗变质的糖果都能哭好久，害死一只蝴蝶都能难过几个月。我总感觉我这样敏感的人不适合在这世界上生存，我太容易伤心，伤心后又难以愈合，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简直多到能杀死我一千次。可是我总觉得，即使是这样的我，也会被人爱上吧。。。”
伊顿哼了一声。
亚洛伊斯低低地说：“会被人爱上吧？”
伊顿哼哼唧唧地说：“没那种人吧。”
亚洛伊斯：“对啊，其实没人爱我吧，嘤嘤嘤。。。”说着，拿袖子蒙住脸，哭唧唧。
伊顿抽抽鼻头，有点不安地看着他哭，手足无措地摸摸脖子，又挠挠脸，说：“就算没人爱，也能活得很开心啊，就像我一样，你看，活得超开心的！”
亚洛伊斯瞥了伊顿一眼，哭得更伤心了。
感觉好像在说，握草，居然和这货一样！
伊顿：“喂！”
亚洛伊斯哭弯了腰。
伊顿啧了一声，安慰道：“至少我很喜欢你啊。”
亚洛伊斯立马不哭了。
或者说，移开袖子，这货一点哭的迹象都没有，眼睛弯弯，干得简直需要滴眼药水。
伊顿脸一红，就想松手，但亚洛伊斯死死握着，怎么也甩不开。
伊顿：“你哄我！”
亚洛伊斯叹了口气。
伊顿：“你又想哄我？！”
亚洛伊斯忧伤道：“我并不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在这个世界里不值一提，我知道就算我死去也无法掀起哪怕一片浪花。我那么微不足道，就算伤心到发疯，在别人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我发誓，我发誓，如果失去你，哪怕微不足道，我也会用我全部的生命哭泣。”
伊顿噎住了，定定瞧着他。
亚洛伊斯：“所以你一定不能离开我。”
伊顿挠挠脸。
亚洛伊斯小心翼翼而又卑微地问：“好吗？”
伊顿给他一个真的很大很大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第233章 庄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