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盟之江山美人》寒烟若水

11、为君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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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上，薛紫妍声音朗朗，从容坦荡，言辞掷地有声，威权赫赫的皇帝竟在她的声声质问里堪堪后退了一步，在江流云的搀扶下方立住身形。
　　“陛下曾说家师对于你不只是才华绝世的国士，更是可托性命的兄弟。然而师父却告诫天机阁上下，一日为臣，终生为臣，决不能倚仗开国之功居功自傲。他既奉陛下为主，自当恪尽臣责。为此他不惜拖着病骨为陛下筹谋大局，助陛下成就帝王伟业，更是于陛下大业得成后交还政事，躲在薛家后宅专心做一个稚龄之女的先生；更以天机阁执法长老的名义命顾师姐彻底退离朝堂，安心做一个江湖帮派的掌门。正是因为以他们为表率，当年追随陛下建功立业的勋贵大臣们才未有一人因功高生出倨傲之心，陛下的朝局才能安稳平顺。秦愈三甲及第，才冠当代，却拒绝任何派系的拉拢示好，以纯臣之守参与朝政，为陛下的朝堂涤荡污浊。臣女身受恩师教导多年，不愿违背师父当年心愿，所以今日不言陛下为友之义，只论为君之责。对于国士之死，良臣蒙难，陛下身为人君难道不该问责元凶，惩治弄权奸相，还天下一个清明的朝局？”
　　不言朋友之义，只论为君之责。
　　皇帝是天下万民的君主，更是沈青澜耗尽一生心血扶持的君主，是秦愈这样的耿介良臣济世安民之心的寄托与支撑。为了那些臣子的热血与忠义，公道与人心不该被漠视，帝王家的那些隐秘心思才是在取舍间应该舍弃的吧。
　　风珏目露激赏之色，眼底心中俱是满溢的骄傲。天下之间，能如此泰然坦荡在当朝天子的面前的谈论为君之道的女子，他平生也只见过两个人。那个曾光芒万丈，即使在君王面前也不减半分气势的顾惊鸿已经早已不再，却在十年后还给他与大胤这样一个令他骄傲的女子。
　　皇帝面露愧色，雍容神色再不复素日威严。他目光灼灼的望向薛紫妍，仿佛又听到了那个惊世女子的诘问之词：“陛下一心想改立心爱之人为皇后，立心爱之人的儿子为太子，此乃陛下私事，我不愿多言。何况江氏贤德，晋王更是天资聪颖，所以即便陛下当真行废立之事，我也不会因此事行劝谏之举，甚至会帮陛下安抚当年旧部，以安功臣之心。可是，如今开国不过数年，陛下为了自己心中早存的废立之念，厚赏杜氏，令天下对杜氏生怨却非仁君所为。杜修再可恶，也应有法度来治罪，而非败于陛下刻意引导的所谓民意。我已应了青澜之请，此后不会再过问朝政之事，所以陛下还请善自珍重吧，别让这权势迷住了最初之心。”
　　为帝生涯里，他自认勤勉，处事也允称公正，唯独对杜氏做不到公平。杜修是个颇具野心之人，他刻意施恩杜氏，便是希望这权势将他的野心引上不归之路。这一翻算计的确算不得光明，是帝王永远无法对人明言的阴暗心思，却被当年的顾惊鸿一眼看透。她临行之际，点破自己的用心，为自己的为帝之路做最后规劝。
　　如今那个被她以余生岁月倾心教授的女子浴血归来，没有辜负顾惊鸿的一番心血，即便心中怀着恨意而来，仍心志未改，未言家仇，只是以天下相问。
　　薛紫妍见皇帝目光中并无急怒，心中愈加泰然。
　　皇帝终究也没有辜负师父当年的信任与爱重，没有因为这泼天权势而成为凉薄君主。虽然在薛紫妍的心里，皇帝因为私情的牵绊对杜修多年放任，但仍能称得上圣主。她期待皇帝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失，做回沈青澜期待的皇帝。
　　江流云见皇帝神色，知他必定因沈青澜之死而内疚神伤，面上闪过一抹责备，欲出口制止薛紫妍，恐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言来。无论杜修做过什么，他曾在危难之时救过陛下性命，更替皇帝将刻意漠视的儿子教养成才。皇家与杜氏的恩仇，又岂是仅以是非公道便能解决的？
　　风珏抬眸望着自己的母亲，清隽面容上闪过一抹痛惜，一向平静深沉的眸光中竟隐有祈求之意。
　　母亲，这一次请不要再站在父皇的立场上吧，阿妍她心里太苦了，恩师之死，家门血仇，这团火已经足足压抑了十年，她却未谈私仇，只是求一个公道，皇家没有任何人有权阻拦于她。
　　母子四目相对，江流云读懂了儿子眼里的恳求与对心上女子的怜惜。
　　江流云想起十年前那女孩子孤绝的目光，还有她离开后儿子失望的眼神，心中一痛，沉默无言。她无声的抓紧了丈夫的手，这已是她唯一能给予丈夫的支撑。她不忍儿子失望，不愿薛家孤女伤心，唯有与丈夫一同承担这拷问之痛。殿中之人都可以误会责备于他，唯有她不能。
　　风连城微微一笑，了悟的拍了拍她的手，神色坦荡的望向那绝世独立的少女，颔首道：“青澜是朕的国士，他为了朕的大业舍去一生安闲，却落得个英年早逝的结局，无论为友为君，朕都该还他一个公道。秦愈是朕的三甲进士，治世良臣，却终在权臣的迫害里早早殒命。朕身为帝王，上不能护挚友，下不能护良臣，的确有失。今日更是为了朕一家之私，欲放过元凶，试图让真相永远尘封。你责问的对，无论朕有多少理由，都不该让那些情绪重过为君之责。朕今承诺于你，会亲自查问杜相，将他所犯之罪交予国法处置，绝不徇私。”
　　薛紫妍闻言欣悦一笑，对着皇帝诚心施礼：“臣女替先师与所有的枉死之人谢过陛下。臣女身为江湖之人，今日能重回宫廷已是借了先辈之光，如今陛下有国政要理，以臣女的身份、职权均不宜观审一国丞相，请容臣女告退。”
　　说罢，她转身退殿，毫无留恋与观望，竟似全然相信了皇帝之诺。
　　风姿绝世的少女无视皇后怨毒的目光，众人讶异的眼神，缓缓步出了她费尽心思方能掀起的除奸倒相之局。
　　风珏望着少女坚定的背影，对着皇帝含笑施礼，与她一前一后步出了大殿。
　　少女立于梅树之下，仰首看着高悬的宫灯，那微光清亮温暖，令她心中涌起深深的向往。
　　“阿珏，我过往十年里常常这样一个人望着城中灯火，心中的悲苦却无人可诉。我甚至有些怨怪父亲，他一心以家许国，却不知家亡后纵世间灯火万盏，哪一盏是重新属于我？可是今日，我在大殿上却突然懂得了父辈们的坚守。那无数灯火下的安宁喜乐，是他们拼尽全力也要维护的安稳。或许将来的日子，我也会有像父亲他们那样的坚守。”
　　“阿妍，你已做得很好，即便是当年的顾阁主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薛紫妍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顾师姐是不世出的奇女子，我何敢与之相比。倒是殿下自己明明等待杜修之败已等了这么多年，为何不亲眼看他结局，却随我一起离开？”
　　“你前有诛心之言，后有肺腑之问，杜修绝不会有半点机会。既然敌人必败，我又何须再耗费心力？阿妍，我曾答应你竭力保全你想保全的，如今当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薛紫妍闻言一怔，半响方笑道：“殿下难道还有意外之喜予我？”
　　她此言本只是随意而问，却不知这个将她放在心上十年的男子真的给了她此生最大的惊喜。

作者有话说

　　沈青澜恪守臣节，皇帝不忘为君之责，当年君臣相得之情想来便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