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地》安*源

2、整装待发

　　“记得交报告，记得来领单子，还有……记得有空好好教教祯楠，我接到这个月以来第三次投诉了！”

　　“好……”

　　手机里不断传出的唠叨声，让嘉影愈发觉得无力，烦躁地抓了抓头后，她不禁有些恍神。已经有三次投诉了吗？没记错的话，祯楠似乎只独立带了四次团。她开始后悔了，当初怎么就会万里挑一，选了这么一个极品来培训，简直就是自找罪受。

　　“不要总是敷衍我，你答应过我的，在你打算离开前，一定把祯楠训练出来的。”

　　嘉影分明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了微弱的讪笑声，她甚至可以想象，那个狡诈的男人此刻会是什么表情，眼镜上一定会“咻”地闪过一道锐光。

　　撇了撇嘴后，嘉影没好气地开口：“我知道了，不说了，我要进电梯了，有事明天回社里再说。”

　　眼看不远处的电梯门就要关上了，嘉影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朝着电梯冲刺而去。

　　可惜，最终她还是没能赶上，只能干瞪着银灰色的电梯门。就在她刚准备泄出憋了良久的气时，电梯门又一次在嘉影面前打开了，狭小的电梯厢里有个男人歪着头，笑容可掬地招呼道：“何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呃……不好意思，等了很久了吧。”愣了些会后，嘉影才记起眼前这张大众脸，是她委托帮忙卖房子的中介。下意识地裹紧外套后，嘉影困惑地蹙起眉头，“外面好冷，为什么不去上面等？”

　　“是林先生说想试试这里的电梯好不好，所以我们已经上上下下很多次了，这次恰巧遇上了你。真巧，呵呵……真是巧……”边说，他还边掏出纸巾擦了下额间冒出的薄汗，笑容很尴尬。

　　嘉影的目光这才扫向角落边的男人。

　　男人脸上的笑容透着亲和，暖暖的，宛如春季阳光。却是很商业化的笑，那层笑意始终游离在情绪外，与心无关，只是脸在笑。他的眼睛很漂亮，不算大，内双，却仿佛时时刻刻透着干练。或者该说，这是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算得上精致的男人。

　　他穿着中长的黑色呢绒外套，稍长的碎发打理得很稳妥，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简洁的衣着让他显得很干净。

　　“林先生真是个……谨慎的人。”想了片刻，嘉影才总算为他的古怪行径找到了合理解释。顺势地，她也学着他，用一种足够掩盖所有情绪的笑容面对他。

　　“谢谢。”闻言后，林渡挑了下眉，回得很正经。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故意想把她丢在尴尬中。她的微笑很温暖，可林渡却不喜欢，那颊边浅淡的酒窝中，仿佛潜藏着太多的情绪。得体的应对，刻意的圆滑，让他很想撕开她脸上的面具。

　　如其所料，他的淡漠让周遭的气氛陷入了冰点，除了继续维持住笑容，嘉影不知该如何应对。

　　中介左右看了会，才赔笑打破沉默：“何小姐，这位就是我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林先生，他对你的房子很有兴趣……”

　　“等下再说吧，电梯里似乎并不适合聊正事。”见左侧的红色数字已经显示出“8”后，嘉影笑着打断了中介的话。

　　很快，电梯就停在了第九层，步出电梯后，林渡斜睨着嘉影。她在包里掏了许久，才终于找到钥匙，开锁的动作也很生疏，看得出平时应该很少回这里住。门被打开后，率先引入眼帘的是一条很长的玄关，装饰的很漂亮，墙上挂着一副画，画的是一家笼罩在夜色中的咖啡店。

　　在房内阳光的照耀下，整副画的色调显得很温暖，金黄色的，秋天的味道。

　　房间并不大，寻常的二室一厅，打理的很干净。干净得就像没有人居住一般，饶了圈之后，林渡停在了阳台边。

　　“林先生，还满意吗？”始终堆着谄媚笑脸的中介，终于开口了。

　　林渡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出神地看着阳台上的嘉影。她看起来很憔悴，脸色有些许的偏黄，眼神还有些惺忪，蓬乱的卷发几乎遮盖了整张脸，以致于压根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得不修边幅。

　　就像那些日日为繁杂琐事而叨唠的女人一样，全身上下散透着刻薄的气息。

　　这样的女人，很极端，容易让男人心生怜惜；自然，若是分寸把握不得宜，更容易让男人心生厌恶。

　　轻哼了声后，林渡收回玩味的目光，缓步朝着阳台走去：“采光，布局，交通，装潢……都是一流的，为什么卖那么便宜，你急着脱手吗？”

　　嘉影微微调转过头，“你嫌便宜吗？那我可以抬高价钱。”

　　林渡若无其事地笑，俯瞰着楼下的风景。十二楼的视野，足可眺望到四周的全景，不远处就是七宝古镇，这是吸引他买下这栋房子的主要原因。他喜欢带着古意的东西，与生俱来的喜欢。

　　“你搬家的时候，可以把主卧室里的那副画留下吗？”

　　“可以。”嘉影没有任何考虑地应允。

　　“画里的女人是你？”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在江南某个古镇的桥畔，着一身旗袍，仰头遐思。画中女人的气质很薄凉，跟眼前女子有着几分相像，林渡只是猜测，却换来了嘉影颇为苦涩的冷笑。

　　“听说是我。”嘉影的眼风含着几丝嘲讽，扫向了主卧室的方向，尽管什么都不可能看见，可她却觉得自己分明看见了那副曾让她冲动的画，“当然你也可以把她想象成任何人，反正，受过伤女人多半都有那气质。”

　　林渡依旧一脸和煦温笑，心底却有丝畅快，为自己终于在她脸上捕捉到真实的神采而满足。

　　“很高兴认识你，我会立刻付定金，然后尽快把尾款全都结给你。我希望下个月中旬，可以拿到房子。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及时联系我，我不希望等我把东西都搬来时，还见到你。”说话的同时，林渡掏出笔，很随意的，在雪白的墙壁上写下他的名字和电话。

　　直到他和中介离开，嘉影始终都没能看明白墙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可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继续研究，一个买下她房子的男人，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嘉影感慨的只是上一个过客的离开。那个男人，曾经把整栋房子当作画板，搂着她尽情地勾画他们的未来。他口中的那副蓝图，实在太美，美到足够让任何女人甘之如饴，甚至傻傻地把自己幻想成公主。

　　可，那又如何，最终，他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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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密集的灯光将整条接渲染得透亮，五光十色间，星空黯淡得几不可见。

　　临街的玻璃房，在荧紫色景观灯的印照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玻璃房连接着一旁的咖啡店，里面除了栽种着一些不起眼的满天星外，只有两张简洁的沙发椅。很早之前，常有个男人会在这里画画，没人敢去打扰。

　　渐渐的，画画的男人不见了，这个玻璃房也鲜少再有人踏入。

　　苏祯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路过这里时，是秋天的黄昏。夕阳余晖洒在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上，这画面很美，能吸引很多人驻足。在整条文化街上，有许多看起来差不多的咖啡店，这家店不算起眼，生意也很冷清，唯一与众不同的只是这间玻璃房，还有那个男人。

　　“喝点咖啡吧，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一整天，还以为搬家很快的。”

　　不算轻柔温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祯楠的回忆，她收起心思，笑呵呵地接过咖啡，呷了口。

　　浓浓的涩味回荡在唇齿间，带着几丝甘甜奶香，这味道让苏祯楠情不自禁地叹：“跟我客气什么呀，嘉影姐，你煮的咖啡真是怎么都喝不腻。”

　　“是吗？”何嘉影在另一张沙发椅上坐下，坐姿依旧是习惯性的蜷缩状，她喜欢把双腿抱着胸前。呵笑了片刻后，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咖啡店里，那个忙碌着的身影上：“改天让忆辰煮给你喝，我是他教出来的。”

　　“忆辰？是指那个老板吗？”这还是苏祯楠第一次踏进这家店，见嘉影点头后，她不禁多看了楚忆辰两眼，“他好帅，简直就是活招牌，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是朋友。”嘉影说得很寡淡，听起来是格外平淡的口吻。

　　事实上，这份历时九年的友情，对于嘉影而言极其的珍贵。

　　“对了，我记得以前路过这里的时候，时常看见有个男人在这个玻璃房里画画，那个人是谁……”

　　嘉影的话说得太过简洁，祯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扯开了话题。

　　可惜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就被嘉影忽地打断了：“快喝吧，喝完帮我一起招呼客人，累彻底了回去能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回社里开会呢。”

　　“又要开会了哦，嘉影姐，如果你是老大多好，就不会有开不完的会。”

　　“呵呵，那很难说。如果遇见个像你一样的导游，每个月能为客服部带来无数投诉的话，我应该也会天天开会的。”嘉影笑着打趣，眼神怅然地落在祯楠身上，每次看着她，嘉影都觉得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讨厌，你就取笑我吧。我已经很努力了嘛，可是有些客人的确有病，颐指气使的，活像我欠了他几百万似的。”祯楠无奈地嘟起嘴，娇嗔着。

　　“以前带我的师兄说，只要把客人的脸幻想成人民币，那就什么气都能受了。”嘉影想到了曾经师兄说这话时的表情，挤眉弄眼的，很是扭曲，不禁嗤笑出声。

　　“哈哈，难怪嘉影姐那么得心应手。”祯楠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不自觉的，嘉影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刺耳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让嘉影蓦地一震。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她猛然收起了笑意，微蹙起眉头，缓缓按下应答键：“喂。”

　　回应她的是沉默，只有杂乱的信号声在滋扰，隔了许久，嘉影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连呼吸都不敢，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抽泣声。她屏息着，没有说话，忘了多久，手机那端才传来了有气无力的声音：“嘉影……能过来吗，我……好累。”

　　这带着浓厚哭腔、断断续续的声音，让嘉影呆滞了许久，那是她所熟悉的女声，却是她所陌生的口吻。不敢再耽误片刻，她几乎是立刻的冲出玻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