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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恐怖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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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的长形瓷光灯管像两条来自外太空的平行线一样贴在棚顶上,眼前能看到的还有挂在铁钩子上面的三袋输液瓶子。有两个是空的,有一个正在向下输送药液,通过一根透明的小管子将那些不怀好意的液体输进我的体内。我的身体冰冷,浑身无力,好像有人在唉声叹气,原来我还能听到声音。我的身体越来越轻盈,我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中年女人在帮我搓手,我能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热度。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能看到我自己?
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只看得到几点微弱的星光,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窗口飘了过去。突然出现一条强光,好像要把我吸进它的肚子里,我想呼救,喉咙里却发不出声。强光使我无法睁开眼,但当我闭着眼睛,有清新的微风吹过我的脸颊。我试图把眼睛睁开,眼前充满了黄绿色相间的草丛,满满的绿草夹杂着黄色的小花。阳光下趴着两个人,他们像趴在草地上写作业,又好像是在谈恋爱。那个女孩长的跟自己很像,简直一摸一样,女孩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可乐递给男孩:“阿亮,给你喝水。”天呐,不要喝,千万不要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喊不出声音来。那个男孩喝了,我无声的哽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内心会这么痛苦。男孩的脸色很差,可是趴在旁边的那个女孩却毫无察觉。那个女孩跟我有同样的一张脸,可怕的是我并不认识她,她不是我。
“啊,头痛,好痛。”我感到从后脑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我挣扎着,疼痛越来越强烈。“宝宝,宝宝,你醒了?你把妈妈吓坏了,宝宝。”我睁眼,一个中年女人,虽然长的跟我有点像,但我不知道她是谁。那个女人制止住我的手,说:“别这样,你还在输液,会回血的。”我的头被一层一层的纱布包裹着,估计整个脑袋比原先的体积会大上不止一倍。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怎么回事?我好像记起了一点。“崔,崔恩俊?”我发现实在没力气,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个女人疑惑的问:“什么?你是不是要跟妈妈说什么?”妈妈?不,我不认识她。我记得那天放学很晚,灰暗的黄昏,崔恩俊把我拉近一个更黑的地方,我摔倒了,头摔在石头上。这时脑子里传出来一个邪恶的声音对我说:“崔恩俊死了,你杀死他。”我眼里有一股滚烫的液体流出,苦涩的味道。“疼吗?忍一忍,你不能依赖药物止疼,会上瘾的。”那个女人安慰我,温柔的擦掉我的眼泪。对,我记得她是谁了,她的确就是我的妈妈。有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两个保温饭桶,一摇一摆的走近。“你是谁?别过来,妈,快拦住他!”我惊恐的大吼,使出全身的力气,吼完,全身满满都是冰冷潮湿的汗液。妈妈惊讶的看着我说:“文文你怎么了?他是你爸啊,你怎么连你爸都不认识了?”那个男人像是很吃惊,愣住了,手里还拎着饭盒。我摇头,说:“不,不,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是谁。”妈妈接过那个男人手里的饭盒后,一边哭一边对他说:“你出去呆一会儿吧,咱们女儿头上有伤。”男人很吃惊的盯着我看,然后说:“行,我叫医生过来看看。”那个男人很胖,妈妈说他是我爸爸?不对,我爸很年轻,也没那么胖。可是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我说的好像是我小时候,爸爸十年前的样子。现在,我都18岁了,那爸爸也可能会变老,眼前这个妈妈不是也一样变老了嘛!“哇……呜呜,你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老?你们为什么都老了?老的我都认不出你们是我的爸妈。”我突然感到很伤心,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好了,好了,你想起来了吗?你想起刚刚那个人是谁了吗?”妈妈关切的问我,又替我擦掉眼泪。我点点头说:“嗯,他是我老爸,呜呜…。”突然脑子里又有那个声音对我说:“你杀了人,你杀了崔恩俊,你杀了阿亮。”我摇晃着沉重的脑袋,小声说:“不,不,不可能,我不会那么做。”妈妈轻轻摸着我裹着厚厚纱布的脑袋,问:“怎么了?哪疼?饿不饿?”我点点头,眼神涣散,根本听不清妈妈在说了什么。可是我还是点点头,我不想她为我着急,我很担心因此她会变得更老。爸爸和两个三个穿白衣服的医生急匆匆的走进来,我看着他叫:“爸,你去哪了?”老爸的神情好像在听到我叫了他一声爸以后,变得舒缓。医生仔细的观察我的瞳孔,又观察我沉重的脑袋,问我:“疼痛能忍住吗?”我轻微的摇摇头说:“我能忍住。”然后医生的神情似乎也缓和了一点,对老爸说:“因为她枕骨骨裂,虽然检查脑组织没有损伤和大量出血,但是恢复期比较长,可能会有一些并发症。”老爸和老妈都点头,认真听着医生的诊断。然后医生指着老爸,又看着我问:“认识他吗?他是谁啊?”天呐,这是当我患了痴呆症吗?我点头说:“当然认识,他是我爸。”医生满意的点了点头,露出微笑,然后挺起了胸膛说:“好好养着,多给她吃点含钙的食物。”老爸老妈像对待救世主一样看着医生说:“谢谢啊,麻烦医生了,真是太麻烦医生了。”医生又得瑟的摆了摆手,跟在身后的两个医生也满脸笑盈盈的,医生说:“应该的,应该的,没事了阿姨,再出现什么状况随时叫我,叔叔。”真得瑟,真得瑟,他不过就是来看了看,问了问,他明明什么有意义的事都没做,真不明白老妈干嘛要用好像看到救世主一样眼神。
好像夜深了,也不知具体是几点,老爸老妈躺在折叠床上睡着了,他们肯定累坏了。我躺了几天?睡了多久才醒的?这些我都还没有来得及问清楚呢。我睁着眼睛,一点都没有困倦的感觉。刚刚一直都没注意到,临床还躺着一个老人,像孤独老人一样,我没看到她的亲人来。现在是六月,也不知我的生日过没过去,因为我不清楚到底在医院里躺了几天?房间里漆黑一片,门外走廊柔和的灯光从门窗里照进来,像两只发光的眼睛。突然脑子里那个恐怖的声音又在说话:“你不要忘了,你杀了人,阿亮是你杀死的,你还亲手用石头砸死了崔恩俊。”哪里来的声音?那应该不是我,那个声音所描述的人不是我。我感觉到空气里很冷,冰冷的空气从皮肤毛孔滲入,而体内却像有火在烧一样的灼热。妈妈感觉到我的焦躁不安,她从折叠床上起来,走过来看了看我。昏暗的房间里,我看到了妈妈温柔的脸庞。妈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体温计,让我夹在胳肢窝里。她坐在我的床边,温柔的抚摸我的脸,我的额头,不知她有没有发现从我眼角不断流出的泪水。我好想对她说:“妈,我没有杀过人,我不是杀人凶手,妈,我好像杀了人,我好像就是真正的凶手。”可是我没有说出声音来,我说不出口。过来几分钟,妈妈拿出体温计,推开门,走出去看温度数字。然后她推门走进来,我看到她的背后散发着光芒,妈妈好像天使。她关上门,打开洗手间里的灯,我听到流水声。然后妈妈拿着毛巾走出来,有点冰冰凉的毛巾一点点擦拭着我的手心,妈妈轻声悄悄跟我说:“你只是有一点发烧,先用凉毛巾擦一擦会好的。”我点点头,头还是昏沉沉的。终于感觉有些疲惫,我闭上了眼睛,妈妈把冰毛巾贴在我的额头上。睡吧,睡吧。我在想,当大家都知道我醒来了,也许会有警察来医院找我,说不定等天一亮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