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欢水月（重生）》紫龙泉

2、第二章

　　桌上的暖炉冒着袅袅青烟，半开的窗子被冷风拍得呀呀作响。刮进屋的冷风卷起桌上摊开的纸，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宁湘推门进屋，看到这场面，急忙上前关上窗子，关心道：“天寒地冻，娘娘为何开着窗子，着凉了可怎么办。”

　　易水云仿佛没有听到这话，仍然坐着发呆，目光空洞得可怕。

　　宁湘觉得这样的易水云好似丢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担忧道：“娘娘，您别这样，您这样奴婢看了也难过。”

　　易水云抬起头，空洞的双眸盯着宁湘，良久才麻木地开口：“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湘知道她指的是皇帝为何会突然让位。但这问题太过严重，不是她一个小小婢女有资格回答的。

　　可她怕再度打击易水云，只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也许是皇上厌倦了朝堂纷争，才暂时离开。等他想通了，一定会回到娘娘身边的。”

　　易水云听了这话，脸色更为苍白。她痴痴道：“他是厌倦了我吧。”

　　“不会的。”宁湘急促道：“皇上对娘娘的爱，全天下都看在眼里。他是皇上啊，他若变了心，立新妃不过一句话的事。可他没有这么做，他在退位前为娘娘安排好了一切。可见皇上心中一直有娘娘。”

　　封易水云成为新太后，封长公主为镇国公主。太后不但能继续掌管后宫，甚至有直接调动御林军的权利。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部署好的。

　　皇帝在退位前，已经为皇后和公主做好万全之策。

　　易水云笑出了声：“这么说，他要归隐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打算。那他为何从不与我说起。”她的心更为沉重，她并不在乎他当不当这个皇帝。只要能常伴他左右，鸾凤和鸣也好，逍遥眷侣也罢，甚至是耕田织布的普通夫妻，她也愿意放下身段，去做乡间农妇。

　　可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像是扔掉束缚自由的铁索那般把她们母女抛下，潇洒地去寻求他的解脱。

　　“也许皇上怕娘娘舍不得，所以干脆不说，就能走得无拘无束。”宁湘不经大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果然易水云的脸色更难看。她站了起来，情绪激动：“他想要无拘无束？难道我是他追求自由的牵绊？他大可带我一起走，为何要把我孤零零一人扔在这后宫里？难道我会舍不得这皇后宝座？”

　　“奴婢多嘴，奴婢该死，娘娘您别多心。”宁湘自知多说多错，连连赔罪。

　　易水云像被掏空身体般，无力坐下，苦涩地叹息道：“你不过说了外面那些人不敢说的实话。”

　　“不是这样的，皇上那么在乎娘娘……”宁湘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小到最后连自己都骗不下去。

　　他对易水云，也许真的有在乎吧。但那仅限于皇帝与皇后之间的敬重，而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谊。至少在他选择离去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人不是她。

　　易水云回味圣旨上的字眼，仿佛一把刀把旧伤口割开，才逼回的泪又在眼眶蔓延。

　　“这些年来，外有蛮夷入侵，内有叛贼作乱，朕应付不暇，身心疲惫。如今蛮夷投降，反贼皆诛，江山稳固，百姓安乐，也是朕功成身退之时。四皇弟景城为人正直不阿，功绩显赫，深受百姓爱戴，为皇位不二人选。故此朕决定让位于四皇弟景城……”

　　后面有关她的交代她不忍再想……

　　屋外突然传来宫人惊慌的声音：“硕王爷……不是……皇上……太后说了谁都不见……”

　　她愣了半晌才知道‘太后’指的是自己。真是讽刺呢，就这么晋级成太后了。历代太后都是失去丈夫之人，但转念一想，她如今这样，和寡妇有何差别。

　　“让他进来吧。”她淡淡道。

　　心里有很多疑团需要人来解开。他来得正好。

　　肖景城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摇身变成皇帝的他看起来比往常多了些风度。

　　虽然贵为新皇，见了她仍规规矩矩地行拜大礼。

　　“参见太后。”他道。

　　“皇叔……”话从口出才知失言，她改口道：“应该称你为皇帝了吧。”

　　“称呼不过是些无谓的礼节，我还是那个我。不管你是皇嫂，皇后，还是太后，在我眼中都不曾变过。皇兄走得突然，但你别担心，从今往后我会替皇兄保护你。”他的口气仍那么狂妄。他拿什么来保护她，他有没有问过，她稀不稀罕。

　　她冷笑道：“恐怕皇帝对哀家有所误会。”

　　‘哀家’这两个字一开始还很不顺口，讲了几次就越发朗朗上口。她冷漠道：“我以为皇帝忘了，当初在军营里我已经给过你答案，就算是现在，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肖景城的眼中有星火燃烧：“当初和现在不一样。当初有皇兄隔在我们之间，现在……”

　　“现在我仍是他的妻子，是你的皇嫂，你不该对我无礼。”她用一句话断了他全部的念想。对他持之以恒的感情，她很感激，但那只是感激，她不想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害了他一生。

　　肖景城仍怀希望：“我知道你放不下皇兄，没关系，我愿意等，直到你改变心意。”

　　“你是在逼我吗？”易水云无奈道。

　　肖景城急忙道：“不，我只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易水云闭上眼，有的事必须快刀斩乱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话挑明：“这世上，有的人永远等不到，有的人永远忘不了。我们都在执迷不悟，但至少我拥有过，所以失去后才会念念不忘。但你不同，你不该去等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

　　肖景城眼中的希望渐渐死去，他失落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挡在我们之间的不是皇兄，根本就没有人挡在我们之间，是我一直把自己摆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不过你放心，不管是为了皇兄，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会保护你们母女。”

　　易水云见他明白，心渐渐放开。

　　她问：“你知道景弘去了哪里吗？”

　　“我……”肖景城欲言又止，半晌才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这吞吞吐吐的模样，肯定没说实话。

　　她苦苦相求：“他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他选定的继承人，他一定向你透露过什么。”

　　他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她片刻，悲哀地摇摇头：“你这又何苦。”

　　“就算是死囚在行刑前也有权利知道自己被判了什么罪。”她道：“而我身为他的发妻，对他的决定却毫不知情。这公平吗？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我糊里糊涂地接受他擅自主张的安排？”

　　肖景城被这凄凉的目光打动，挣扎了片刻终于妥协。正打算和盘托出时，门外传来宫人的通报：“皇太后驾到。”

　　屋内两人闻声色变，皇太后避世多年，挑这个时候出来，肯定来者不善。

　　这不，她人还未进来，挖苦的声音就远远飘来：“这合欢殿怎么这么冷清，都荣升为太后了，多光荣啊，不该庆祝一下吗？”

　　易水云冷眼看着来势汹汹的皇太后，身穿华服，头顶金冠，一点都没有为爱子离去伤心的样子。

　　草草行了个礼，她冷声道：“皇太后久不出门，今日怎么得空来臣妾这儿。”

　　“来看看我痛失丈夫的好儿媳啊。”她肆无忌惮地往易水云伤口上撒盐。

　　肖景城看不过眼，挺身而出：“皇太后此言差矣。皇兄看破红尘，云游四方，为夏国行善积福，乃是夏国之幸。不论是朕，还是太后，都会为皇兄祈福。”

　　“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皇太后冷眼扫过易水云的脸，尖酸道：“想不到你这么大方，眼看丈夫和别的女人浪迹天涯，仍能诚心祝福，果然是感动天地的真爱呢。”

　　“你说什么？”易水云的脸色顿时苍白如蜡。

　　“怎么，他没与你说吗？”皇太后阴阳怪气地盯着她，口气更猖狂：“景城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皇嫂没了丈夫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连丈夫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不是更可怜了吗？”

　　一字一句，都像是沾了盐的针，扎在她不堪一击的心头。

　　她感到眼前一片晕眩，极度的惊骇堵得她不能呼吸，宁湘赶忙上前挽住她就要倒下的身子。

　　然而皇太后咄咄逼人，幸灾乐祸：“你听过约雅郡主吗？景弘这孩子，从小就和约雅郡主两情相悦。约雅以女儿身统领三军，屡建奇功，景弘为了配上她，弃文从武，整日专研武功，勤学苦练，终于大有进展。此等深情，感动天地，我从来没见过他为第二个女人做这些事。”

　　这些话明显是说给易水云听。

　　“太后你不能……”景城的脸色越发难堪，他出言阻止，被易水云拦住，“让她说下去，我要知道真相。”仇人挖苦奚落的话，往往比朋友的安慰之言更接近真相。

　　她一字字问道：“你告诉我，约雅郡主是谁？”

　　皇太后脸上的笑越发狰狞，她用比针芒更刺人的口气道：“约雅郡主是景弘最爱的人，要不是后来她受伤远走，你会有机会吗？”

　　她用最具杀伤力的话羞辱易水云仅存的自尊：“弘儿现在厌倦了你，所以他宁愿不当皇帝，跟一个瘸子远走天涯，也不要看到你这张脸。哎，哀家真为你感到悲哀。”

　　这话终于让易水云失去支撑的力气，她腿一软，几近晕厥，宁湘忙扶她坐下。

　　皇太后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幕，继续高调地撕裂她的伤口：“你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当日你和逆子谋权篡位，谋害兄长时，就注定会有今日。那个逆子可以对血肉至亲狠下杀手，何况是你这个一无所有的女人。你不过有点姿色而已，他玩腻了你，就把你像扔垃圾一样地扔了，然后义无反顾地去追求真爱。”

　　易水云感到逐渐窒息，皇太后的话仿佛一双最肮脏的手扼住她的喉咙，一个个不堪的字眼令她生不如死。

　　“至于你，你连个瘸子都赢不过。哀家真同情你，机关算尽又如何，坐上皇后宝座又如何，到头来不但没了丈夫，也没有儿子可以仰仗。漫漫长日，以后寂寞的日子还长的很呢，你就坐在太后宝座上好好享受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