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南南落乔木

3、山长接水长

　　云游走后不久，那听上去算不得好人的莫风尘便再次入谷拜访。
　　自家师父的嘱咐在脑子里闪了一闪，顾封月便把莫风尘领进了谷中。师父的话，真实可信度基本上跟万花谷要下雪差不多。

　　师父出门去了，不日将归，道长若是有何托付，等师父回来我定会转告。顾封月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但他将要说出口的时候，看见了莫风尘身边的一个孩子。看上去同他年纪差不多大，一身蓝白的道袍，整个人都显得清冽。小小年纪，眉眼都有了修道之人的冷淡意味。

　　“你师父不在？”没等顾封月出口，莫风尘便率先问道。

　　“师父刚出谷没几日，”顾封月点点头，极为有礼地沏了两杯茶过来。

　　莫风尘似乎是有什么事情，面色一直沉着。当然，他本来也没露出过什么算的上生动的表情，眼下这副神色，只是不那么刻板了。

　　顾封月轻声问道，“道长可是有事？”

　　莫风尘是对顾封月很有好感的，小小年纪温和有礼，任谁见了都会心生赞叹。更有不知情的，会夸云游教导有方。莫风尘自然知道顾封月这副德行，全不是云游教导出来的，因此这好感更加落在实处一些。他放下了端在手中的杯盏，有些为难，“近日山门有事，……纯阳多数弟子下山，我寻思着将流音……”

　　“道长放心，师父虽然不在，令徒在此，我们自当照拂。”顾封月见莫风尘似乎是难以出口，极为善解人意地顺着话的空档接下去了。

　　莫风尘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将小徒弟留在花谷，便走了。

　　顾封月送莫风尘出了谷，回头向那孩子点了点头，“我叫顾封月。”
　　“息流音，”面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神情，纯阳宫的小道长简洁地报上了名姓。

　　那是他们初见时的情景。万花谷的天万里无云，碧蓝如洗。风从乱花迷眼的晴昼海缓缓吹过来，携着淡淡的花香。

　　顾封月带着笑意领息流音回谷，心中叹息，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被纯阳宫那常年冰雪的地方磨得没了天性，实在可怜。
　　息流音只一言不发地跟在顾封月身后，眼睛看着前方那个小大人模样的孩子，脚步停了停，又跟了上去。

　　顾封月要算这一辈弟子中最小的那个，连他师姐都比他大上那么七八岁，因此玩伴也算不得多。比他大的，觉得顾封月年纪小，玩不到一处去，比他小的，用顾封月的话来说，脑子想不到一处去。

　　因此息流音的到来，顾封月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可名状的喜悦的。除此之外，息流音那因没下过山而时常不经意露出的迷惘，让顾封月觉得实在有趣。

　　息流音仿佛是没有见过花花草草，他跟着顾封月在花海中采药时，轻易地便被那一大片紫色的迷蒙花海吸引住了目光。

　　“这么多的花，”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故作老成，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些天真来。

　　顾封月看着息流音带着些惊叹的神情，随手将一株甘草扔进了药篓，“是宇晴师父栽下的。”
　　息流音点了点头，明显是被一眼几乎看不见边的花海震住了。

　　“万花谷没有冬天的，因此这些花，也常年不败，”顾封月又看了看息流音，不动声色地采了几串花。

　　“纯阳宫只有雪，”息流音用手抚摸着那些花朵，语气里倒是没有羡慕。

　　“流音，”顾封月开口。
　　息流音回头，只见顾封月将一个花环套在了自己头上。息流音一下子尴尬起来，他一把将头顶的花环扯了下来，攥在手里，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但是又没有转身离开。

　　“你生气了？”顾封月惊讶开口，他想起之前跟随师姐采药时，也如此编过花环，那时一向不好与人亲近的师姐不过说他调皮，一点也没发脾气。

　　息流音脸绷得很紧，硬邦邦道，“没有。”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起了玩闹之心，”顾封月随手拿过用来恶作剧的花环，极为真诚地道歉。

　　但是他看见息流音的脸色更差了，几乎下刻便要拂袖而去。顾封月以为他会转身离去，但出乎意料的是，息流音又语气僵硬地吐出一句，“没关系。”

　　此后一段时间，两人都沉默着。

　　顾封月专心采药，默默地反思自己不该一时太大意，竟然忘了这小道长个性或许是生人勿近的。

　　他这边眼见着小小的药篓要被药草装满了，却感觉被人拉了下背着的药篓。顾封月疑惑地转回头去，看见了息流音一张不知如何形容的脸。他脸色像是要与人吵架一般，口里却道，“方才，我不介意的。”

　　顾封月愣了一瞬，本能开口道，“什么不介意。”

　　“你编的花，”息流音飞快地吐出这几句，径直走到顾封月前面去了。

　　顾封月有些不解，因他实际上并没有听清楚息流音说了些什么。这小道长脾气还有些古怪，顾封月暗自想道。

　　又过了三月，莫风尘还未来接息流音，云游倒是先回来了。

　　“师父比上次回来早了三日，”顾封月熟练地倒过去一杯茶。

　　然而云游只看着息流音愣了愣，半晌他开口道，“这是纯阳宫的小道长？”

　　“家师莫风尘，”息流音有礼地点了点头。

　　“封月，我上次如何说来着。”云游转头眯眼看着顾封月，却又转过头来对着息流音露出温和的笑意。

　　“师父，徒儿知错，”顾封月立即认错，面上全非如此。“莫风尘道长有事下山，因此将流音托于此。”

　　“唔，本草纲目抄一遍去吧，”云游轻描淡写道，又怜悯地对息流音道，“小道长想必被你师父毒害得不轻吧，看这孩子，才这么小，连怎么笑都不会了。”

　　息流音脸涨得通红，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顾封月有些不甘于这抄书的命运，但也不好在息流音面前说出来，只好默默地打算着，找个时候一定要同师父理论。

　　“说起来，莫风尘也会收徒弟嘛，”云游喝了半口茶，“小道长你莫不是他儿子？”

　　“并非！”息流音面红耳赤，但也只挤出这么两个字。

　　顾封月极为有眼色地拉着息流音起身，“师父归来疲惫，我带流音先去别处，不打扰师父休息了。”
　　说罢赶忙拉着息流音出门。

　　“徒弟大了不中留，”云游在身后叹息。

　　顾封月结结实实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息流音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这才没狼狈地摔到地上。

　　“师父说话随性，你不用在意，他并没有恶意。”顾封月虽然被极不靠谱的云游坑得不轻，但好在他十分尊师重道。

　　息流音只点了点头，看了顾封月一眼，想起那句“徒弟大了不中留”，脸红了下，又极快地转过了头。

　　“师父，徒儿以为此次罚抄有些不妥，”顾封月恳切地对云游道。

　　云游似乎在盯着桌上的书愣神，头也没抬地问了句，“为何不妥。”

　　“莫道长此次只是送他徒弟来此，并没有……”顾封月发现其实他理由不是那么充分，因他师父嘱咐他时，用的理由是莫风尘的名姓不好，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缘由，导致他此时没有办法开口了。

　　“你师姐，”云游开口，好似全然没有把顾封月的话听在耳朵里，“……你近来同她联系得如何？”

　　顾封月愣了一瞬，“师姐，师姐她喜好独自一人，我未过多烦扰过。”

　　“你看隔壁的语之师兄如何？”云游又是牛头不对马嘴地一句。

　　“……”顾封月的脑子确然太好使了一点。云游这话出口，顾封月又愣了一瞬，脱口而出，“师父要给师姐说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