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eon》琉璃蓝泽

7、第六章：七重阶梯

　　他们先看到的是一座花园。
　　触目所及之处，繁花盛开，满目轻盈梦幻。天穹水晶般透彻明亮，无处不闪耀着一种极其辉煌的光芒，甚至使得花的颜色也朦胧地融化其中，仿佛自身就是那种坚硬脆弱、晶莹闪烁的材质。在这片盛大的光色之中，空气里能听到某种极其清脆之物的旋律，细碎、无规则，然而又极其优雅，也许那就是静止与凝固的光芒后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这里是非常美的，一切都纯净而珍奇，熠熠闪光，如同一个珠宝盒。也因着这光芒，它有一种浮梦般的虚幻，洋溢着某种奇妙莫名的宁静与温暖。这里是起初和最后的尽头，只要看见它就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归属感，并为之落泪。
　　修普诺斯摘了一束鲜红的罂粟花，一只闪耀着珍珠光泽的蓝闪蝶本来停在上面，款款飞走了，又落在睡神的金发上。塔纳托斯伸手去捉，一下就捏住了那对幻彩光芒的翅膀。修普诺斯轻轻笑了。
　　“好了，放了它吧。这个给你。”
　　塔纳托斯张开手，蝴蝶轻捷地飞走了。修普诺斯把花放到他手心。
　　“这里真美。”克洛诺斯感叹。
　　“因为美是灵性唯一能在物质之中直接显现的。”修普诺斯沉静地回答，“这里是小径分岔的花园。所有的路都通向这里。你会觉得它熟悉，因为它是按着你能理解的而显现，哪怕是你未曾见过的未来之景。终有一日，你会看见它的影子，并理解它是什么。来吧，我们现在要去别的地方了。”
　　说这里是花园，因为它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虽然它所在之地其实是一个世界，一个国度。它无边无际，有所有尽善尽美的风景。他们所能见到的只是一角。双子神和克洛诺斯只是在花园的迷宫里转悠。不过这并不重要，而且他们要去的是别的地方。
　　他们走过了很多岔路，每一处的风景都极其动人，而并不重复。不变的只有那种光芒和氛围，笼罩了一切。然后他们看到了泉水涌溢而成的湖泊。花园的边界仿佛缓慢下沉，浸入了那片丰盛清洁的水中，消失不见。湖面静谧如镜，而水中既看不到水底，也倒映不出天空。湖泊的中央长着一棵非常巨大古老的玫瑰树，树上开满了花朵，远远地送来清幽香气。
　　“还没到吗？”
　　“很远，因为他本身就离物质最远。走吧。”
　　修普诺斯的双足踏在水面上。水面没有丝毫波动，就仿佛无杂质而透明闪耀的冰。而就在他们快要接近那棵巨树的时候，塔纳托斯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水面发呆。
　　“塔纳，怎么了？”
　　塔纳托斯看着那片空虚如无的水面，又看了看修普诺斯。
　　“我好像看到了你在下面。”
　　修普诺斯金色的眼睫微微扬起，那个微笑非常甜蜜迷人。他亲了亲弟弟娇气的嘴唇。
　　“好了，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我什么都没看到啊。”克洛诺斯疑惑地说，“就看到光芒闪耀。这是什么？塔纳托斯看到的代表什么？”
　　“你可以把它当生命泉。”修普诺斯的回答答非所问，只是带着那个笑容继续往前走。
　　那树比远处看时更加巨大，仿佛自身便能够成一片林子。越走近，玫瑰的香气就越馥郁。等到他们终于来到树下时，克洛诺斯有些发愁地望着树上。
　　“我们要爬上去吗？他住在树上面？”
　　这时候修普诺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朵金色的玫瑰花，当它触碰树身的时候，就化为一阵金色的粉末消失了。而树身上则出现了一扇黄金的门扉。
　　睡神打开门，然后他们进去了。
　　里面是一片纯白晶莹得仿佛虚幻般的世界。只有那扇门扉悬浮在空中，好像一个外物。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也没有香气。
　　“这里又是哪？”克洛诺斯疑惑。修普诺斯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关上了门扉，然后门扉化为了金色尘埃，又聚拢成那朵金玫瑰。
　　修普诺斯没有回答克洛诺斯的问题。因为那朵玫瑰一回到他手里，这个纯白虚无如同无限之遗忘的空间就碎裂了。芳香扑鼻而来，满目娇艳色彩，清净的水面。他们又回到了玫瑰树旁。
　　克洛诺斯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还是这里？”
　　“你看。”修普诺斯指向玫瑰树旁，光芒从至高天落下，穿越花朵和树枝。游移的琳琅光线之间，隐约显现了某种透明的东西。“那是天阶。”
　　“真是漫长。”
　　“往上走是群星环绕护卫的七域。”
　　天阶仿佛无穷无尽般蔓延，只是天色却渐渐暗下来了。等他们穿过了整片水晶天，曾经满了全地的辉煌光芒就变成了夜幕笼罩下遥远的一束光。黑暗中星火灿烂，它们以一种难以理解的规则漫游着，显得十分活泼。它们与在星界中看到的姿态相当不一样。在那里，它们是沉静、永恒、冰冷，一种微薄的银色。钻石的钉子，一种象征。在这里它们却显出了火焰般的热烈，是永恒灼烧的荣华。天阶则散发着一种柔和的金色光芒，它的尽头断在了半空中。
　　他们站在最后一阶上。
　　“到了吗？”
　　“听。星星在歌唱。”修普诺斯低声说。“注意那旋律。它会来到我们这里的。”
　　塔纳托斯握着罂粟花，以一种沉静的神气注视着那片夜幕和星子。一路走来，几乎都是修普诺斯和克洛诺斯的对答。他像哥哥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而乖巧地跟在一边，缺乏存在感。修普诺斯已经习惯，这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克洛诺斯却像是对他很感兴趣，每次向修普诺斯问话，眼角都会瞥向塔纳托斯看他的反应。
　　不过塔纳托斯没注意到。他其实似乎也并不关注外界。即使第一次从栖身的黑暗中走出来，看到这些虹彩幻丽的景象。他也只是漠然以对，并无好奇或喜悦。只有修普诺斯说话的时候会有些许的反应。克洛诺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和修普诺斯的对话，其实是因为修普诺斯想向塔纳托斯介绍什么。即使修普诺斯看起来温柔亲切，会为他解释任何疑惑和介绍。那也只是因为自己充当了某个必要的角色。
　　因为他进入过修普诺斯的领域，知道它的化身必然沉静寡言，如所有永世一样，疏远冷淡，对外界漠不关心。一定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这一点。
　　而塔纳托斯也很特殊。
　　非常特殊。

　　他听到了声音，一种旋律，一种结合为一（harmonia）的调子。那是无数各就其位的音符。所有的星辰都在发出声音，自己的声音，同时所有声音组成了歌。宇宙本身就是一首歌，因为世界本就是因语言（LOGOS）诞生的。他的灵魂不由自主地为之震颤，想要加入其中。而他们被歌声携裹和托浮着向上，到至高之处。
　　渐渐地，那些火焰的星星也消失了。四周是无边无垠的黑暗，而黑暗中不断地落下光辉，如同盛大的雨。那光辉极其美丽晶莹。更奇妙的是，克洛诺斯好像看到了光辉各种各样的形状。它们并不是普普通通地落下来，而更像是在飞翔和舞蹈。克洛诺斯甚至有它们中的一些仿佛正在凝视他们的错觉。
　　“那是流溢。”修普诺斯说，仿佛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你猜得没错。它们拥有心智（noos），所以它们其实是一些精灵，也可以说他的信使（angel）。因为他是第一因，而它们是最接近它的存在。克洛诺斯。”
　　修普诺斯的口吻突然郑重起来，呼唤他的名。名字是一种咒语，仿佛从这句开始，他才是真正在对克洛诺斯说话。
　　“怎么？”
　　“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来到这里吗？”
　　克洛诺斯直觉他问的是另一个意思，但也知道他其实并不要自己回答，而是设问，所以沉默。果然，修普诺斯并没有等待，而是自顾自说下去。
　　“你的名字乃是世代（cronos），所以你必然会完成一些事。看到你我就知道，有些事必然要籍着你而成就。你的名字，你的真名是对你自身的一种预言。不，并不是说，你被你的名字所困住。事实上，是你自身的灵魂使你的名字浮现。你能明白吗？”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父亲的话在我耳边已经重复了一千遍。但你说的是别的事。”
　　“是的，你正在寻找，你一直很努力，想要追究背后的含义。因为你的品格即是你的灵。Cronos即是cro-（使之纯净，清洁）+nos（心灵，理性，知识）。所以你会经历一切来到这里，所以你会想要见他。因为你的灵恋慕他。”
　　克洛诺斯看着他，微微笑了。
　　“那么你呢？”
　　“我说过了。我是别的东西。”修普诺斯说，口气很平淡。“在这里，赫玛门尼给我的名字是hypnos，就是hyp-(之下)+nos（心智）（即黑暗非理性的潜意识世界）。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看到我的真面目的。”
　　“我要看。”塔纳托斯忽然说。修普诺斯愣了下，捏了捏弟弟的脸。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不过，以后再说吧。等塔纳认识到自己的时候，就知道我跟你是很像了。”
　　修普诺斯握住了塔纳托斯的手，另一只手则伸向克洛诺斯。
　　“这里已经是尽头了。就目前而言，你如果想要到他所在之处，尚需借助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