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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墨川设局,文彬拆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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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工董局的官邸是一处相当幽静美丽的所在,它与主干道隔着几条小路,远离了车马的喧嚣,周围遍布清新碧绿的草坪,整齐的法国梧桐站立道旁,即便在中午,也只听得树叶摆动的沙沙声。刚过午饭时间,董事和职员们有的已进入局里准备办公,有的则在外面。查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喝闷酒,感觉相当的无聊。
他在工董局的官邸已经待了好几天了。有的时候,他真想跑出去玩,出去逛街喝酒跳舞。可是田小姐的嘱咐犹在耳边:你最近一定不要出门,丁力的人会到处找你,待在法租界领事馆是最安全的。
想起田小姐,他的心里泛起一丝甜蜜。在遇到她以前,他永远也不会想象到,他有一天会对一个东方女性那么着迷。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他在爱丽丝酒店边喝酒边和两个法国女伴调情。这时,舞池里音乐声响起,几个男男女女迎着曲调翩翩起舞。其中一个身穿旗袍的东方女性吸引了他的注意。她身姿婀娜,细腰圆臀,有着旗袍也遮不住的饱满胸部,樱桃小嘴,一双杏眼顾盼生辉,绝好身材配合着曼妙舞姿,简直是勾魂摄魄。
他一向看惯丰满劲爆的法国大妞,总觉得东方女性都是纤弱平淡,突然之间看到黑眼睛黄皮肤的人间尤物,真是惊叹无比,眼都看直了。
神思还在恍惚中没有归位,只听得婉转清脆而又标准的法语招呼声飘到耳边:“查理先生,方便跳支舞吗?”
他回过神,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当然。”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知道我叫查理?”两人边跳舞边聊天。
“我叫田秀香。这里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啊,你不是常来这里吗?”田回道。
“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你呢?”查理问道。
“我刚来上海没多久呢。”
查理叹道:“哦,那我真是太荣幸了。你刚来上海我就遇到你了。”
田秀香咯咯娇笑。没多久,两人就打得火热。
查理为了讨取田的欢心,不仅经常约她跳舞,还带她逛公园,看电影。可是时间稍长,田秀香还是觉得没意思。“这些都太平淡,不够刺激!”她抱怨道。
查理纳闷:“那怎么才够刺激?”
“跟我来吧。”田秀香带他走进了新世界赌场。查理刚来中国之时,皮特总董已经叮嘱过,赌场是万万不能进的。但此时美人的意思是不可能拂逆的,查理生平第一次走进赌场,一进来他就后悔自己来晚了,这里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气氛十分热烈,无论输的赢的,都显得神情亢奋,更重要的是,不管筛子还是牌九,他以前都没玩过,都觉得分外新奇好玩。所以尽管他一直输钱,但还是很开心,他认为时间久了,一定能赢回来。
“哎,你怎么一直输,真是没用。”田娇嗔着责怪他。
“没什么,才输这点钱,早晚我一定赢回来。”
自此查理成了赌场的常客,虽然偶有赢钱,但多数是输,很快输进去了一大笔钱。皮特给查理的零用钱并不是很多,开始还行,到后面只能欠着。
“小子,快还钱,要不是看着田小姐的面子,我们是不可能让你赊账的。可是现在欠的也太多了。”转眼已是下午,查理又输了大半天,赌场的人不再像他刚来时那么客气,上来两个大汉揪住衣领将他推到在地,有一只脚已经踩在身上。查理吓坏了,他一向认为,在上海这种地方自己是高人一等的,从未想到过竟会遭受这等待遇。
田秀香在一旁赶紧劝解:“你们别这么粗鲁嘛,查理先生是不讲信用的人吗?赶紧放开他。”
“田小姐,我们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要不是看他是你朋友,我们早就揍他了。今天不还钱,绝对不能走。”
“你先放了他,我们想办法凑钱嘛。”她转头问查理:“你还有什么朋友吗?怎么筹到钱呢?”
赌钱的事查理一向是隐瞒不敢让皮特知道的,可这档口没钱简直就没命了,他也顾不上了:“我回去问我叔叔要!”
“你叔叔,他会给你吗?”田问道。
“我先试试呀。”
大汉显然并不买账:“试试?你要跑了怎么办?没钱别想走。”
查理叫苦不迭,心想完了没办法脱身了。
正在这时,一个穿西服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说话了:“何必呢?这个兄弟的钱我先替他还了,有事好商量嘛。”
查理像是遇到了救世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实在的,有人肯借钱给他救急他都要烧高香了,更别说是替他还了。
“这位先生是?”查理感激而疑惑地问道。
“我姓董,董信雄。”他对那两个大汉说道:“快放开查理先生。”
董信雄扶起查理,查理连连称谢:“董先生,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哎,大家都是行走江湖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查理先生不要太客气。”
“对对,互相帮忙,以后董先生有什么用得到我,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心竭力。”
临近傍晚,许文彬又来到了丁公馆。仆人引他进门,通报了丁力。
许文彬道:“力哥考虑得怎么样了?”
丁力微微一笑:“我同意你的要求。你是想住在丁公馆还是给你在酒店定一间包房?”
许文彬道:“还是住酒店吧。”
丁力吩咐了下去,然后对长贵说道:“长贵,通知一下弟兄们,许先生以后是自己人了。”
然后丁力告诉许文彬何墨川邀他参加婚礼的事,并询问许文彬的意见。
不想许文彬却忽然神色大恸:“何墨川,他要娶的是关月荷吗?”
丁力很是惊讶:“怎么,你知道这件事?”
许文彬道:“关月荷是在共舞台唱戏的角儿,之前曾经见过。何墨川这个人阴险狡诈,不得不防啊。”
丁力问道:“你跟何墨川打过交道?”
许文彬道:“以前也不认识。但关月荷、关玉荷两姐妹就是被他强行霸占的,妹妹玉荷已经死了。”
丁力叹道:“原来如此。”
许文彬道:“听力哥的意思,你们以前也来往不多,那他亲自上门请你参加婚礼是什么意思呢?”
丁力道:“我也不解此事玄机。坊间纷纷传言何墨川跟文哥的死有关,我想他多半没安好心,但我若不去,这种怀疑永远也无法验证。”
许文彬想了想,笑道:“既然有玄机,那不去肯定不能知道。力哥既然怀疑他跟哥哥的死有关,那么去参加这个婚礼也许会有所发现。只不过要好好准备一下,以策安全。”
丁力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安葬了许文强之后,何墨川的婚礼转眼就到了。何府上下处处张灯结彩,一片欢腾,大红的喜字随处可见,连仆人也都分外喜气洋洋,这不仅是因为当月的月钱会有所增加,关键是何墨川的心情好了,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而婚礼本身,则可以说是沪上各帮会之间的盛会。沪上各名流与何墨川有些来往的,多数是礼到人不到,连公共租界工部局也只是派一个不甚重要的董事做代表参加,而各个帮会则即便不是首脑来,也会派重要头面人物来。而这其中最显赫的当然属于丁力,大家都对丁力会亲自来参加婚礼感到惊讶,原因是他的声名和势力丝毫不逊于何墨川,而两人又鲜少来往。
新娘子也显得很开心,她似乎从几天前的丧妹之痛中完全解脱了出来,很享受属于自己的这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除了碰到其他几房太太被白眼和冷嘲热讽的时候,心情都还是很不错的。以至于许文彬在见到她的时候,只能嘲笑自己完全多余的担心。
关月荷再见到许文彬也显得很高兴:“许先生,你也来了,真没想到你也能参加我的婚礼。快请进喝杯水酒吧。“
许文彬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近来挺好的吧,以后还能再听到您唱戏吗?”
关月荷道:“唱戏?那恐怕是不能了。”
许文彬还想问问她父亲怎么样了,近来可有联系,可是想想挺扫兴的,忍住没问。
丁力则同何墨川寒暄了一阵后,一行人被安排在了正厅中的一桌。临近中午十二点,喜宴开席了。
“力哥,这是什么酒,怎么还有甜味?”许文彬看着杯中的酒颜色很重,闻起来没有酒香,喝了一口,有甜有苦,不禁诧异。
“怎么,没喝过?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你平时都喝什么酒?”丁力微微一笑,很感兴趣地问道。
“我喝的都是老白干,以前还真不晓得有别的酒。”
“哈哈,那个我知道,那酒劲力太大。我们上海人一般都喝黄酒的。”丁力耐心地给他解释,“那看来你酒量应该不错啊,多喝点啊,黄酒比老白干淡了很多。”
许文彬笑道:“我说呢,感觉没什么酒劲。来,大家干一杯。”
丁力道:“这酒后劲倒也有一些。”
丁力这一桌上,大家杯来盏往,喝的十分热闹。
何墨川来到丁力许文彬这一桌敬酒,看到大家喝的这么开心,微感诧异,但却也暗自窃喜。
““丁老板应该是有额外的喜事吧,大家喝得这么热闹,看来不像是我何墨川有这么大的面子。”
“哪里,本就是给何老板面子。我这位兄弟没喝过女儿红,喝得开心,就让大家陪他多喝点。哈哈。”他边说边指指许文彬。
何墨川笑着点点头:“没喝过女儿红,这位兄弟哪里人士?”
许文彬道:“小弟是北方的。”
何墨川举着酒杯道:“丁老板,来,敬你一杯,真是太给兄弟面子了,没想到你会亲自前来。”
丁力也站起身举杯:“应该我们敬新郎官才对。来,何老板太客气了,你都亲自上门送请贴了,我焉敢不来?”众人也随他起身举杯。
何墨川一饮而尽:“好好,各位请坐。”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对丁力说:“丁先生,你到内堂来一下吧,何某有件要事要和你商议。”
桌上的众人都眼望丁力,欲起身保护。丁力快速的眨了两下眼,示意他们不要动,自己站起身跟何墨川走进内堂。
二人都进内堂之后,何墨川满脸堆笑,开门见山:“丁先生,有一桩大买卖,不知道你敢不敢兴趣?”
丁力满腹狐疑:“什么大买卖,请何老板示下?”
何墨川道:“丁老板掌握着海岸码头到法租界的运输要道,可谓是获利颇丰啊,墨川十分欣羡,有意与丁老板合作,也入一股,不知丁老板意下如何?”
丁力忍不住冷哼两声,脸上泛起嘲弄的笑:“何老板真是幽默,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何墨川傻笑想打破尴尬:“墨川决不是想平白无故从丁老板手里拿洋锭,我入股可以帮着分摊兄弟们的押运费用嘛,而且可以运点别的东西,我可以保证,比运烟土利润更大。”
丁力继续冷笑:“这世界上还有比烟土利润更大的东西?”想了一下他的脸忽然沉了下来:“难道有人找你运军火?”
似乎被说中,何墨川脸色恢复到一本正经:“丁老板好好考虑一下,你的获利绝对比以前更多。”
丁力道:“抱歉,运烟土警备司令部是会给面子罩住的,但是运军火他们决计不许。”
何墨川想,军火当然是夹带在烟土里偷运,不会给警备司令部知道,但丁力既然这么说,应该算是拒绝了吧。
丁力回到席上,同许文彬他们轻声聊了几句。众人继续觥筹交错,畅快痛饮,一如丁力离开以前。
这顿饭吃了近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宾客离开。
“力哥,你怎么啦?”有属下看丁力脸色不太好看,关切地问道。
“没事,感觉胃有点不太舒服。”话没说完,就干呕了一声。许文彬高声道:“洗手间在哪里?力哥,我扶你去洗手间吧?”
何墨川也被惊动了,赶紧吩咐下人:“快,带丁先生去洗手间。”
“行了,你出去吧。我扶丁先生进去。”许文彬对带路的说道。
两人解手已毕,许文彬扶着丁力踉踉跄跄地出来,同手下简单交流了几句,一行人准备告辞往外走。何墨川关切地过来询问情况。丁力表情痛苦地摆摆手,没有说话。
手下有个人代为答道:“抱歉何先生,丁先生多喝了点,身体不适,我们就先告辞了。”
“哈哈”,何墨川面露尴尬地笑两声,“好,那你们慢走,好好照顾丁先生。”心下却颇有疑惑,心想丁力怎么就喝多了呢。
丁力他们的汽车刚发动起来,驶上大路,一辆似乎已经等待很久的小汽车从何府旁边的小胡同里开出来,加速追了上去。附近看到的人正在为这一幕而不解,担心两车追尾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前后两车迅速碎裂飞散,溅起的火光和膨胀的气流极速压迫到数米开外。离得近的人当中有的惊骇地尖叫着跑散,有的失魂落魄瘫倒在地,面容惨白毫无血色。
闻声出来的何墨川也是显得惊惶失措,看看眼前的景象看看周围的人:“怎么了?这是?”
手下赶忙答道:“前面的车是丁力的。”
火光渐小,慢慢熄灭了。何墨川带人走上近前,眼前只剩几具黑乎乎的焦尸,还被炸的四散,难以辨认。何墨川道:“你们看,哪一个是丁先生?”众人皆是摇摇头。
而此刻,在何府的门框后面,有两个人显然也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正在窃窃交谈。
痛心疾首的何墨川,在背离大众视线身旁都是自己人的一个角落,终于展露出难得的笑容,但这笑容转瞬就被他给隐藏了起来。他痛苦的大声嚷道:“这可怎么是好,出了这种事,叫我怎么跟丁老板的手下交代嘛。”生怕出席酒宴的外人听不到。
剩下的宾客也纷纷告辞离去,何墨川走进院子来到阁楼走廊的时候,已经觉得一身轻松畅快无比,半天的压力终于卸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而他忽然觉得后脑有点发凉,瞬间打了个冷战。
接着一个声音响起了:“何先生,你好啊?”原来他后脑已经被人拿枪顶住。
他想歪歪脑袋,向后看一下。突然持枪那人一声断喝:“举起手来!”
那人绕到身前用枪顶住他的脑门,他看到他的面前除了此人还有另外一个人,是丁力!
拿枪的人正是许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