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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强遇刺(上) ...

  •   共舞台人声鼎沸,叫好声此起彼伏。台上正在上演的是宏碧缘的唱段,桃花坞骆宏勋初遇花碧莲。饰演骆宏勋的小生唱腔清朗,气息绵延,自然是博得满堂彩。但更加吸引众人目光的是演花碧莲的花旦,未曾开腔,单是她那妩媚婀娜的扮相,流转顾盼的眼光就已经叫人垂涎了。她登场前,台下并未如此热闹;她刚一亮相,就有人兴奋得面红耳赤,扯着嗓门站起来叫好。显然,她就是大家捧场等待的焦点了。但也有细心的观众觉得演骆宏勋的小生,更堪称道,虽是男装,却有掩饰不住的的清雅俊秀。
      “这花碧莲真是漂亮,唱腔也好,气韵绵长。骆宏勋也不错,只是长相怎么这么清秀。”台下有人窃窃私语。
      “那是自然,关老板当然唱的好了,他们都在这儿唱了几个月了,不好能行吗。”
      “哪个是关老板?”旁边也有慕名来凑热闹的外行问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也来看戏?”这人瞬间满脸鄙夷之色,“当然就是花碧莲了。骆宏勋是她妹妹反串的,也可以叫做小关老板。那个演花振芳的是他们父亲。”
      “怪不得呢,这么清秀,原来是反串的。”旁边受教的人连连点头称谢,并问道:“关老板大名是…?”
      “关月荷,妹妹是关玉荷。别问那么多了,赶紧看戏吧,都害我要错过戏了。”
      在这满堂的喧闹里,后排一个角落里,却有一人一直静静地站着,他似乎能隔离掉观众席里无关的纷扰和喧哗,如同直接面对演出者一样看的津津有味,除角色以外再无他物。他穿着黑色干练的唐装,身形高高瘦瘦,脸色苍白而瘦削,似乎营养不良一样,但整个人透出来的气质却是庄重而凝练,并不显病态。他叫许文彬,这繁华的大上海,他是第一次来,所见所闻都感新奇吃惊。京戏他以前倒是听过,可是在这么大的戏园子看这么精彩的演出却是头一回。
      一连几天,他都流连在这个戏园子里。京戏真的就这么吸引人吗?其实也不尽然。他以前只现场看过家乡的地方戏曲,京戏只是通过电台略略听过几段,并无大的兴致。吸引初来乍到的他走进共舞台的是这周围热闹繁华的气象,在普遍繁华的上海也显得出众,让人不由得想凑上来看看。然而当女主角上台的一瞬间,他被电到了,莫名的惊喜。她很像他的一位好友。心里暗暗有了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虽然经过后来几天的仔细观察,两人并没有那么像。但终归还是有些相似处,而更重要的,她的身法和唱功确实拿得出手。
      第一次他在戏散场后,跟着几个人往后台一起走,想去看看稀罕。可别人在本地显然都是有些头面的相熟票友,他一个陌生人,自然被拦了下来。后来他想了想,在角们卸了妆离开剧场的时候到出口等,终于有机会看见了他们的真容。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就是关月荷关玉荷两位小姐吧?”
      其时关月荷关玉荷卸了妆,正准备同父亲一起赶回住处。戏院专门负责接洽他们的一个工作人员正送他们出来,看到忽然冒出来一个生脸儿,不由板起面孔:“哎,您哪位呀?怎么这么称呼两位关老板呀,会不会叫呀?”
      关月荷倒不介意,她脸上洋溢着春风般自然的微笑,这笑容愈发让许文彬觉得她像自己的那位朋友,虽然走近看来,她们的长相还是有很大不同。玉荷则紧紧挽着姐姐的胳膊,两人并肩走下台阶。
      “您是?您也是京剧的票友吗,以前没见过吧?”
      “对对,以前没见过。不好意思哈,关老板。你们戏唱得真好,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真人长得什么模样。”
      “哟,这回看着了吧,您还满意吧?”戏院那个工作人员阴阳怪气地问道。
      许文彬似乎根本无视那个工作人员的存在,眼光并未离开关月荷,可是说的话却像在回答他的问题:“真漂亮,真人比化了妆还要漂亮。”
      玉荷两姐妹咯咯地笑了,声音像银铃那般清脆。月荷道:“谢谢,欢迎您常来看戏。多捧场啊。”
      许文彬道:“那一定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没等她们回答,那人更不耐烦了:“嘿,能去哪儿呀,回住的酒店呀,这你也要管?”
      又随便寒暄了几句,他们便分开了。
      谁知过了几天,戏院里再也看不到玉荷姐妹的演出。戏院贴出告示,关老板已经收山,敬请各位票友谅解云云。接下来的几天里,戏院的观众席明显冷清了很多。
      “关老板为什么不登台了,她们干嘛去了?”许文彬问身边一位看戏的票友。
      “干嘛去?听说被大老板看上了呗,以后不用唱戏了。
      “被什么大老板看上了?“
      “何老板,上海滩鼎鼎大名的何墨川何先生。就知道这些,多的您就甭打听了。”
      许文彬迫不及待地等戏散了场,又来到后台。不巧又看到上次那个工作人员,那人也十分眼尖:“怎么又是你,还闯到后台来了?关老板已经不在这里啦。”
      许文彬脸上陪笑,“您贵姓?劳驾打听个事儿?”
      那人看他穿着还有些派头,勉强答话道:“免贵姓李,乱打听个什么,当别人都很闲吗?”
      许文彬从怀里掏出两个洋元,拉过那姓李的手,放到他手里:“当然,知道您贵人事忙。这点小钱,请您喝杯茶吧。”
      姓李的立刻态度缓和了,脸上泛起了点暖色:“那行吧。您要问什么?”
      许文彬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关月荷关玉荷是被上海举足轻重的大亨何墨川看上了。想多了解一点,那姓李的就不耐烦了。许文彬又问了一点她们父亲关云山的情况,才离开了戏院。
      当许文彬来到他们曾经下榻的酒店,看到他们住的房间锁着门。问了门房,才知道还没有退房。他在房间门口等了几分钟,关云山刚巧回来了。只见他一脸伤感面如土灰,细看之下眼睛还有些红肿,似乎刚刚哭过。他起初并没有认出许文彬,很诧异的盯住他看了几秒才想起来:“哦,是您,有什么事吗?”
      许文彬讲明来意,关云山道:“谢谢您的关心。我正要回老家了。”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说实话,我带着两个小女来上海讨生活,能平平安安地唱戏那就万事皆足,就怕遇见这种事。可怎么还是让我遇见了呢。”不待说完便又哭了起来。
      原来,关氏姐妹在共舞台大戏院虽然才唱了两个多月,但是由于人美戏好,很快便名声在外。何墨川有时也会陪自己的姨太太去看看戏,听说关氏姐妹很有名,便到戏院看个究竟。
      戏散场以后,何墨川径直来到了后台。所有的人都变得有些紧张,甚至包括戏院的黄经理。但他还是满脸堆笑的赶紧过来迎接:“何老板,什么风把您也吹到后台来了,欢迎欢迎。”他回头喊了一声:“还不赶紧上座看茶?来来,何老板,您请坐。”
      何墨川并不理会黄经理,却将手搭在正在卸妆的关玉荷身上:“关老板,下个礼拜我夫人过生日,赏个脸过去唱场堂会吧?“
      关玉荷看看姐姐,又看看黄经理,不知道如何作答。
      黄经理陪笑道:“那当然没问题了,何老板。具体什么日子,您知会一声就好了嘛,还亲自跑一趟?”
      何墨川回头冷笑一声:“又没问你?行不行啊,何老板?”
      关玉荷道:“经理说行就行。什么日子,何老板您说一声就行。”
      何墨川似乎很满意:“那太好了。”他的手却从关玉荷的肩头顺着头发移到了面颊。关月荷面颊一阵发烫,赶紧往旁边闪了一下,心头瞬间腾起一股怒火:“何老板,您想干什么?”
      何墨川微微一笑:“哦。没什么,你的头发太滑了。”
      房间里的气氛相当紧张和尴尬,她们的父亲关云山也来到了近前:“何老板,您夫人生日是哪一天,我们好提前准备一下吧。”
      何墨川道;”你们快点卸妆吧。我的车在外面,等会儿送你们回去。“
      关月荷道:“何先生,您太客气了。我们离得不远的,顺手拦量黄包车就行了。“
      何墨川笑道:“关老板何必跟我客气,能送你们二位是我的荣幸。“
      到了住处,下车,关月荷对何墨川微微鞠躬道:“何老板,太谢谢您了。您请回吧,欢迎再到共舞台看戏。”
      何墨川笑道:“怎么,关小姐这是要赶我走吗?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关月荷微微一愣,马上又陪笑道:“哪里话,我们住的也不是什么高档酒店,若不嫌简陋,当然欢迎何先生喝茶。”
      关云山也赶忙接道:“是啊。何先生要不忙就喝杯茶再回去。”只是玉荷有些愁苦,本来稍微放松的神情忽又凝重。
      到了楼上,关云山叫店房送来一些茶点,何墨川像长辈关心晚辈一样询问了点家长里短的事。“关小姐今年芳龄几何?”
      关云山道:“月荷今年十七了,玉荷十六。”
      何墨川点点头:“哦,也不小了,该当婚嫁了。可有订婚啊?”
      关云山讪笑道:“何老板说笑了,我们走江湖之人,整日为生计而忙,哪顾得了这种事。”
      何墨川皱眉道:“哎,怎么就顾不了?你们也算是名角了。两位关老板真当花开堪折之时,再大可就真不好嫁了。这么说,这事要我帮忙做媒?“
      关云山听得他提婚嫁之事,本来心头一阵紧张,可是听到他说做媒,心情稍显缓和,有些好奇:“这事儿怎么敢劳烦何老板,您那么忙?”
      何墨川嘿嘿一笑:“关老板,看我怎么样?其实你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走江湖卖艺多辛苦,这能是一辈子的事吗?嫁给我,关小姐必然衣食无忧。我给你一笔钱,你也可以回去享清福了。你看好不好?“
      屋里几人都大为吃惊,尤其玉荷,心上像被人重重给了一拳,喉咙瞬忽一热,感觉几乎要喷出血来。
      关云山苦笑道:“何老板,您真会开玩笑。您都有那么多姨太太了。“
      何墨川一瞪眼:“谁有空跟你开玩笑?他妈的我都不嫌多你嫌多?“
      关月荷也料到何墨川送他们回家没有好事,可是居然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接。一时之间,也是手足无措。
      当晚,何墨川派自己的大管家于鸿升送来了一些玉镯子项链之类的订婚礼物,并嘱咐关氏姐妹好好打扮一番,明天何老板派车过来接他们。
      当关氏姐妹真的要被人拉走的时候,关云山像突然醒过神来,急的嚎啕大哭,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他们不要带走自己的女儿。但这些人显然都是嬉皮笑脸看热闹的心态:“关老板,跟我们说没用,我们做不了主,你找何先生去呀。“
      关氏姐妹也是痛哭垂泪,玉荷甚至哭得身子瑟瑟发抖。
      关云山一个人在旅馆待了几日,茶饭不思,不知以后的生活该如何是好。女儿是没有了,但这样整日只出不进,即便住的旅馆不是很贵,也不能长久下去。他思想着过几日身体好些,就去跟女儿们道个别,一个人回老家去。正想着,门外有人拍门:“开门开门!”
      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谁啊?你是…”
      “是关云山吗?你女儿出事了,你到何公馆去一趟。”来人粗声粗气地说道。
      “什么事啊?”关云山想弄清楚情况,可是那人并不答话,他心里便着急起来。
      火急火燎来到何公馆半晌,终于出来了,却只有月荷一个人,还带着泪痕。
      “小月,玉儿呢?”
      “爸爸,小玉她…..”关月荷擦擦红肿的眼睛,欲言又止:“小玉她…没了…”
      “什么!小玉没了?怎么会没了?她去哪儿了?”关云山如同晴天霹雳。
      “小玉来的第二天就身子不舒服,高烧不退….她就这么没了。”关月荷吞吞吐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关玉荷自幼身子弱,性格胆小内向,又是家里备受疼爱的小女儿,平日里诸事多是仰仗父亲和姐姐做主。自从进了何公馆,一直是战战兢兢,难以宁定。她和月荷被安排在二楼靠边的两间房。何墨川事前不打招呼就领进了这么两个人,他的正房和姨太太固然摄于其威不敢多言,但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借着打招呼认识的名义,却对月荷玉荷冷嘲热讽。玉荷更加胆战心惊,难以适应。她从进来起就不思茶饭,第二天更发起了烧。可是何墨川殊不懂得怜香惜玉,乍得新人的他□□正盛,尤其两姐妹间他更喜欢玉荷,完全不顾对方的请求和反应,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欲望。
      “姐姐,我好难受啊!我想出去找爸爸啊。”关玉荷对来看她的月荷道。
      “小玉,别想那么多了,先养好病啊。”月荷摸摸她的额头,安慰她道:“我们不可能出得去了,还是安安心心跟着何先生吧。”
      “安安心心跟着她?我不知道还能受得了他几回。姐姐,我不想活了。”玉荷有气无力。
      “傻孩子,别想那么多,先养好身子,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翌日早上,公馆的女佣送早点进去的时候,凄厉的尖叫声惊动了整个公馆:“妈呀,死人了,有人上吊了!”
      关月荷悲痛欲绝,伏在妹妹尸体上久久不愿起身。何墨川不仅没有半点伤心,反而异常恼火:“真是不识抬举,来人啊,把她绑块石头,沉到黄浦江喂鱼去!”
      关月荷知道他并非说笑,彼时混江湖的人都知道,一个人在上海滩平白无故人间蒸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浦江底下不知游荡着多少无辜冤魂。
      “何先生,不要啊。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才会做出傻事。我愿意一生一世好好侍奉何先生,您就不要同她计较了,好吗?”看到有下人来抬关玉荷的尸身,月荷抱着何墨川的腿苦苦哀嚎不肯松开。
      何墨川不言语,似乎不为所动。
      “您原谅她吧,何先生,您要我做牛做马都行,给她留个全尸吧。”
      何墨川拍拍她的肩膀:“好了,看你的面子。让你爹把她领走吧。”
      关月荷把事情大略同关云山讲了一遍,还没听完,关云山已经泣不成声,待进到公馆里面见到玉荷的尸体,人连站都站不稳了。何公馆的人一顿喝斥,哭也不让他哭。父女俩大致商议了小玉的后事,关云山决定把女儿的尸体拉回家乡埋葬。关云山刚把尸体停在旅馆外面,进来收拾东西,便遇上赶来探问的许文彬。
      许文彬听了他的讲述,也是悲愤不已,但又爱莫能助,只好安慰了他几句。
      “我能跟玉荷姑娘道个别吗?”
      “随便你。”
      许文彬一个人静静地沿着街边行走,心里始终难以忘记关玉荷那凄惨的遗容。在上海,在此时的中国,一个生命竟是如此的廉价和脆弱。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但接踵而来的一件事,将他从这种悲凉的思索里抽离了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文强遇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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