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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美人迟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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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正阳门。
风吟掀开车帘,细细的打量面前这道古老的城墙。
凤音就是从这道大门嫁进皇宫的。
据说,五十年前,凤音在此率领三千御林军守住了漠北五万铁骑的攻击。
那一晚皇城内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城墙的砖石都被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城墙外的护城河里的水都是血红色。
风吟瞧了半天,并未发现那砖石依旧是青灰色,不带半点暗红。
她放下头纱,勾了勾嘴角,她怎么就信了那些传言呢?凤音最是擅长造势,懂得如何利用他人之言为自己谋取利益,想来那个传说也不过是她闪闪发光的后冠上的一粒珍珠罢了,为她雄奇瑰丽的生涯增添光辉。
淡竹,来接风吟入宫的那个女人,是凤音的贴身侍女,陪了她六十年,被当今圣上封为超一品的老太君,特别恩准老太君的马车在宫中可畅行无阻。
马车一直到安和宫才停下。
一个圆脸宫女扶住淡竹,笑道:“老太君回来啦,太皇太后在晚风亭那等着你呢。”
淡竹摇了摇头,“主子可不是在等老身。”
她转过身对着车内的风吟说道:“门主,主子她在等着你呢。”
风吟掀开帘子,利落的跳下马车。
淡竹默了一下,“门主,还真是年轻貌美啊。”
她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在看见七星门主依旧这般貌美之后会是什么感受。
美人迟暮向来是最可悲的事情,何况她的主子向来是个傲气的人,从不肯落下风。
风吟没有接话,直接吩咐那圆脸宫女带路。
圆脸宫女眨了眨眼睛,问淡竹道:“老太君,这是谁家的姑娘啊,竟生得如此水灵,可是太皇太后为皇上新寻的美人?”
淡竹瞪了她一眼,“老身离开安和宫不过几日,你便忘了规矩吗?”
她重重的摇了下手里的拐杖。
圆脸宫女接到淡竹略带严厉的眼神的,瑟缩了下脖子,噤了声。
她在前面带着路,不时回头打望风吟,见风吟没有责怪她,渐渐地胆子便大了起来。
“姑娘可是从将江南那边过来的?”
江南?她倒是想去,当年与凤音约定好等七星门成为武林第一大宗时,便卸下肩膀的担子共同游览这壮丽河山。
只可惜…
那带路的宫女长的一张娃娃脸,纵然在宫廷浸淫多年,她的面容依旧如孩童一般纯真可爱。
她不答话,那宫女便眨着一张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她,那模样叫她甚是不忍,只好出声。
“不是,我没去过江南。”
“啊?你不是江南来的吗?”她见风吟同她说话,心情十分雀跃,圆圆的眼睛里迸发出光彩。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啊,你好漂亮啊,比那些大人们从江南运来送给皇上的绝色美人还要好看许多。”
风吟摇了摇头,不过皮相而已,百年之后也就是一抔黄泥,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倒是这宫女是怎么在这宫中生存下来的,她的性子这般简单率真。
那圆脸宫女停下了步子,怯怯的望着风吟,小声的请求道:“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吗?”
“嗯?”风吟皱了下眉头,她还未遭遇过这般奇特的请求呢。
“你的脸好白啊,看上去亮亮的,像是冬天里的雪一样干净,我可以摸一摸吗?”
风吟便站住身子,微微的将身子往前倾了一下。
一张冰凉的小手抚上她的面庞,渐渐地手心变得有些灼热,还带着一点汗珠。看来那姑娘有些紧张啊。
“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你主子了吧?”风吟打趣道。
那圆脸宫女点点头,满足道:“谢谢您。”
到了晚风亭,那宫女便自动退下了,里间已经有了一人。
青丝,大红色的凤袍,凤冠上的珍珠熠熠发光,好不神气。唯有脖颈上露出的那一截雪白才是她熟悉的。
“没想到师姐的魅力还是这般大啊,哀家这宫中的小女娃竟也被你吸引了过去。”
风吟缓步走入亭内,面上的神色却是淡了许多。
凤音的音色已不如当年清脆了。
“师妹说笑了,那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竟也叫你上心了?”她坐在石凳上,端起桌上的酒杯倒入口中。
凤音终于转过身子,笑道:“师姐,就这么放心?不查验一番?”
风吟喉咙火燎火燎的,那口酒怎么都咽不下去。
她的师妹,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了?
“我不像你,坏事做多了,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害怕仇家来索命。”
一,凤音的脸怎么回事?
风吟细细瞧了一阵,眸中闪过一丝暗色,手腕一翻便将杯中剩下的酒泼在凤音的面脸上,喝道:“撕下你那张人皮吧。”
凤音愣了下,突然笑了出来,咸涩的眼泪划过,那张敷着厚厚脂粉的人皮面具终于掉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不甘道:“多年不见,师姐的功力果然精进了许多,我原以为能瞒住你,却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你瞧了出来。”
“你的天赋,原本在我之上,若你当年留在山上,如今的功力必定远胜于我。”
风吟对于凤音当年舍弃她的事情还耿耿于怀,此刻见凤音这幅模样自然要说上两句,将心头积攒的那口郁结之气吐出来。
她闭上双眼,独自回味那辛辣的烈酒。
这酒,是漠北的好酒,辛烈无比,是漠北男儿上阵杀敌之前必定饮用的,过后身子暖乎乎的,抡起大刀便要得力许多,在战场上无所畏惧。因此它被奉为漠北神酒。
可大熙朝处在东边,气候温暖,熙朝人性子儒雅温和,素来习惯女儿红、汾酒、杏花酒这样的回味甘醇的酒。
酒是好酒,可惜放错了地。
有的东西,当真禁不住时间考验,譬如凤音的容颜。
那张脸,六十年前,艳若桃李,名动天下,叫天下的才子日日上山,只求得见美人一面。那时的凤音是何等的骄傲神气。
可如今,她竟然沦落到借用人皮面具才能掩盖自己那腐败的容颜。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风吟回忆了下,眼前再次浮现刚刚一瞥而过的容貌。
眼窝凹陷,眼珠浑浊不堪,如同死鱼一般呆板,曾经的粉面桃腮也变得枯黄,像是剥落的树皮,看不见丁点水分。
曾将叫她无比留恋的丰润红唇也失去了水分,像是山间晾晒的腊肉一般。
凤音,你那般在意容貌,可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修道,舍弃了长生不老,你可后悔吗?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并不可怜。”
凤音看见风吟的神色,不由得呛了回去。
只是面对风吟那张依旧年轻貌美的脸,她看了心中膈应,便将凤冠上的珠帘放下,似乎这样彼此就看不清对方的容颜。
“你整日练功修仙,又懂什么呢,长长久久的年月,除了黑漆漆的山洞和呆板的功法便再无其它,人生又有何意义?”
她站起来,张开双臂,似要揽住天边的红日,气势盛大。
风吟又抿了一小口酒,竟从里头尝出了点其它的滋味。
初时极辣,过后微涩,再是醇,从喉咙入腹,恰如火苗燃过,竟也觉得暖乎乎的。
她放下杯子,起身走到凤音边上,一同观赏这桃花盛开的灿然之景。
“师姐,觉得这桃花如何?”凤音指着面前的一片粉色花海,语气颇为自得,“山间苦寒,花儿开得晚,稀稀落落的看着反倒叫人败兴,不如我这园子里的繁盛。”
风吟默了片刻,“你这是何必呢?”
“我不过是想告诉师姐,悠悠红尘,富贵荣华里的乐子罢了。”
风吟侧过脸望了望凤音,这个女人虽然容颜残败,可她的野心却从未衰竭过,即使到了日薄西山之时,依旧迷恋那富贵。
她突然了悟,她喜欢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在六十年前就死了。
不,也许她爱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她臆想出来的人,而凤音恰好成了那个假人的依附物。
镜中花水中月,不过一场梦境,竟困了她六十年。
她挥了挥手,满园的桃树振动起来,花瓣离了枝桠在空中翩翩起舞,最后落到地上,任凭行人践踏。
“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凤音不会无缘无故找她的,是找她续命还是恢复容颜?亦或是杀了某个仇家、实现一统天下的梦想呢?
却不料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