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阳》莫青城

27、戏似人生

　　大上海从来不缺繁华与浑浊，这就像是黄浦江边昼与夜的颠倒，黄昏里旧时的街巷一定会染上乌云的颜色。那般的自然，不可阻挡。
　　李小男是在梳着头发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不曾看过戏。
　　所以才有了李小男和苏三省，并肩坐着，聚精会神的身影。
　　她在看戏，他在看她。
　　咿咿呀呀的语调，夹杂着不尽的落寞和感伤。理还乱的悲欢离情。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这断井颓垣——”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丝烟醉，那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的先——”
　　苏三省瞧着瞧着，便见李小男红了眼眶。
　　比他见过的所有的血还红。如同诡谲的镰刀，突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台上的音线还没有停。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然后李小男蓦地流下泪来。转而看见苏三省皱紧的眉头。
　　如鲠在喉。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来看《牡丹亭》，她该看的，是《花木兰》，是《穆桂英》。
　　哭哭啼啼，如怨如慕的小儿女情长不适合她。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
　　那样的巾帼英雄，英姿飒爽，以身卫国，才是她。
　　然后她就想，自己看着的是牡丹亭，可做着的是穆桂英。
　　若不是这样，哪能这么快把情报传出去呢？
　　这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说的，世事无常？
　　李小男沉默了片刻，才道:“苏队长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戏文挺没意思的？”
　　一句话就教苏三省回了魂。他其实没怎么听戏，长袖飞舞，晃着他的眼，却也在那缝隙中瞧见了李小男指缝间夹杂的白。脑海中轰隆隆地响着各色音调，杂乱无章，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也装作什么都不见。
　　“不会啊，挺好看的。李小姐若是喜欢，下次可以再来。”
　　“好啊。”李小男笑着回答。
　　但是她不想再来了。就算要来，也不要看牡丹亭，不要让苏三省陪着。
　　大概是是乌青的天色，是闷顿的空气，是凛冽的寒风，是细细飘洒的丝雨，是苏三省脱下挡在她肩膀的外套……
　　这一切都让她想哭。
　　真腥气啊。
　　李小男不让苏三省拦黄包车。
　　总觉得淋了雨，晕染的潮湿雾气，能挡得住外套上的血腥气。
　　但是苏三省怎么会穿着染过血的衣服，陪在她身边？
　　“苏先生难道不觉得淋着细雨，很有诗意吗？”
　　苏三省搓搓手，勉强笑了笑，然后点点头。看着李小男比往日沉郁一些的身影，若有所思。
　　诗意什么的，他确实不懂。他无甚情怀。就连李小男听了戏，突如其来的沉郁，他也是不懂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雨势渐大。
　　“李小姐饿不饿，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好啊。”李小男说，“前面不远就有个馄饨铺子，苏先生不嫌弃的话，就在那吧。”
　　铺子很小，但也能遮挡风雨。大概是天气的原因，过路行人都来这里避雨，喝一碗热汤，驱散湿寒。
　　熙熙攘攘的。
　　苏三省护着李小男，在最里面挑了个还算干净的位子坐。
　　在馄饨热气扑打面颊，遇冷凝成滴滴水珠的时候，苏三省记起来他曾经来过这里。不知道李小男还记不记得？
　　“啊……！果然这种天气喝一碗馄饨心情就会好很多。”李小男捧着碗，咂咂嘴。
　　苏三省又开始笑。
　　“李小姐很喜欢喝馄饨？”
　　“对啊！其实我包的馄饨也好吃的，下次有机会，做给苏先生尝尝，保你牢记在心，念念不忘。”
　　苏三省说好。他用心地记下了。
　　风雨交加，又等了一段时间，雨势不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铺子里人也越来越少。
　　苏三省看李小男不想等了，就揽着她的肩膀，踩着路上斑驳的积水和泥泞，护着她回了家。
　　两个人都已浑身湿透。寒气刺骨。
　　苏三省跟李小男道别。寥落的月光倾洒，折射在积水上，映出淡淡波光，比摇曳的路灯亮一些。
　　李小男看着苏三省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该给他一把伞的。
　　李小男总觉得，那些情啊爱啊，只有在家国安定的时候，才能轻许，才敢细细琢磨。所以她认定了陈深，就不再去想别人。
　　柳美娜也认定了唐山海，但是她和李小男不一样。
　　她是把爱情，看的比战争还要重要的女人。
　　近来她总是没有安全感。
　　思来想去，总觉得唐山海不是爱她。不然他怎么会，瞻前顾后，藏头藏尾。
　　他对她好，但他们之间总有隔阂。这样的相处之道，才不是热恋中的男男女女。
　　所以她总是患得患失。唐山海亦是头疼不已。
　　他确实不喜欢柳美娜，但是他没有办法。
　　苏三省把归零计划的藏匿地点告诉了他，却并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最后他还说:“想要拿到钥匙，只有从柳美娜入手。”
　　所以再怎么样，唐山海也只能和她虚与委蛇。可是，面对着一个这么爱自己的女人，他总是有如山一般沉重的负罪感。
　　他怕他会害死她。
　　他不得不利用她。
　　许是前世的种种纠葛，不然这一生他怎么会和柳美娜剪不断理还乱呢？只是不知道，到了最后，他能不能保住她的命。
　　只要她活着，总有机会得遇良人。唐山海啊徐碧城啊，只不过是生命长河中的某个过客。
　　窗外有片片寒叶坠落，唐山海眼盲了。然而在这叶叶无声中，他恍然间又看到了炮火纷飞，流弹如云。
　　那些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身边故友，接连离去的日子；蒋委员长，三民主义的信仰，在内心扎根深种的日子。
　　烈火焚心，如歌一般。
　　这么想着，心疼便淡了一层，目光也坚定了一分。
　　所以他才会定好了日子和房间，与柳美娜相约。

作者有话说

　　此文差不多要坑，入坑需谨慎。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