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醋溜儿

2、第二章

　　洛裴远远看到付老爷子忽然弯下腰，心下一紧，快步上前扶住他：“天寒地冻的，付老将军可得注意身子。”
　　“无碍无碍，一不小心被风呛着了。”付老爷子感觉呼吸顺畅了些后，故作轻松道，“老咯老咯。”
　　“付老将军说笑了。”洛裴见他没事，便也放开了手，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付老爷子身后。
　　“洛相可是有事吩咐？园子里冷，洛相请随我这边来。”付老爷子一边问，一边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见状，洛裴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见付将军即将返京，又恰好临近年关，故家父遣我来看看是否能尽些绵薄之力。”
　　听到这话，付老爷子心生疑惑，这怎么还关心上我将军府了？别说自己这一辈两家交往不甚密切，即使洛裴和付玉曾为同窗，关系也并不十分亲近，听闻两人似乎还有些嫌隙；更何况自打那小子上了战场后，也不见得洛家有人过来“关心关心”，怎么偏偏就挑在这个当儿示好来了？有点意思……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在明面上不能驳了人家面子，付老爷子于是哈哈一笑：“如此，便烦请洛相替老朽谢过令尊了。”
　　“哪里哪里。”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客套起来，谁料原本走得好好的洛裴忽然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少爷！”跟在洛裴身后的侍从慌忙上前搀住他。
　　付老爷子吃了一惊，忍不住感慨道，现在的读书人真是缺少锻炼啊。于是关切地问道：“怕是外面风吹多了，洛相还是赶快进屋吧，老夫这就找人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只见洛裴稳住了身形歉意道：“不劳烦您老了……嘶。”
　　“少爷，可是扭到脚了？！”侍从一脸紧张地蹲下身，打算检查一番。
　　“嗯，怕是肿了。”
　　付老爷子看着神色痛苦但语气依旧轻松的洛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语塞，年轻人，你可以演得再敬业一点吗？
　　洛裴装作没看到付老爷子的一脸打量，转头看了一圈周围，厚着脸皮道：“我看这附近好像没有下人，老将军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身边的这位侍从去请个大夫？”
　　付老爷子自然点头称是。
　　于是等这个名唤清风的侍从匆匆跑出去后，付老爷子捻着两撇胡子道：“洛相，现在就你我二人了，有话不妨直说。”
　　见自己已被识破，洛裴也不再皱着脸喊疼，而是神色一变，肃然道：“恕晚辈斗胆一句，付将军这次回京怕是不能久留。”
　　付老爷子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别说军中事务繁忙，即使经嘉义关一战后边关暂且稳定，但为了谨慎起见，身为将军自是应当驻守前线……”
　　“恐怕并非如此。”洛裴打断道，走近付老爷子耳边，低声说了句，“面圣后即刻返回前线。”
　　什么？付老爷子心下一凛：“洛相可是听闻了什么？”
　　洛裴摇了摇头，道：“虽然还不没有十足的证据，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将军带兵打仗那么多年，自然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骤然而至。洛裴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等这阵刺骨的寒意过去时方缓缓睁开眼，猛不丁发觉付老将军正盯住自己，心里一个咯噔，便也干脆闭口不言，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还是付老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道：“若老夫没记错的话，你们曾是同窗……”
　　“正是。”
　　“没想到时间一晃，当时的三个孩子也都长大了，做将军的做将军，当丞相的当丞相，还有位……”
　　“人心易变，君心难测。”寒气伴随着洛裴的话一同冒了出来，还未来得及飘远的白雾在下一秒便消散在了空中。
　　付老爷子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颇有感触道：“老夫不是不信那位会把事情做绝，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洛裴也暗自叹了声，谁道不是呢？想着消息已经传达，便打算告辞，忽然看见这位大庆的前任大将军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天暗了不少啊。”
　　洛裴应了声：“估摸着是要下雪了。”
　　“要是积了雪，路上怕是不好走咯。”付老爷子啧了两声。
　　“倒也不见得。”洛裴后退几步，轻轻掸了掸衣袖，“就算扫不清，还能等太阳出来。”

　　而正在火急火燎赶路的付玉自然是不知道自家园子里还发生了这样一场对话。正在快马加鞭往京城赶时，冷不防被后面的一声喊叫吓了一跳。
　　“大帅……大帅！”徐威急急地赶了上来。
　　“喊什么？！杀猪吗？！”付玉脱口而出。话刚说出口便感觉不对味，便又接了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一听此话，徐威顿时生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就快进京了啊大帅，你就不能注意下形象吗？”
　　“怕什么？本大帅依旧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风采照人……”
　　一听付玉又开始自恋起来，徐威赶紧打断：“大帅，相貌不是全部，比如老徐我，虽然长得是糙了点，但心地善良啊……那啥，我不是说你不善良，就是，就是……”
　　见徐威“就是”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付玉赶紧道：“得得得，怕了你了。有话快说，有那啥赶紧放。”
　　徐威舒了口气，顿时精神一振，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大帅，我知道你急着回家，知道你等着看未来的媳妇儿，所以把兄弟甩在后面自己先跑远了，当然这我能理解。但你说说，你这一路上让老徐我挡了多少次暗箭？不是我老徐话多，大帅你好歹也关心下自己安危吧，要知道有多少盯着你的人头呢？！万一有个好歹……是吧？怎么能活着见到媳妇呢？”
　　付玉感觉自己的头还没等到被敌人取走，就先被徐威给念破了：“老徐啊老徐，你说你一个能以一挑三的大男人，怎么下了战场就这么婆婆妈妈，倒比我……比我家扫地老婆子的话还多。”
　　“大帅你这话就伤人心了啊，老徐我这是为你好啊，正所谓话糙理不糙……诶等等我！大帅……大帅！”
　　“驾！”付玉一夹马肚子便飞驰而去。
　　能一个顶三的徐将军只来得及听到风中飘来一句：“老徐你放心，我一定活着向圣上讨个婆娘来给你！还是安静话不多的——”

　　远离了“徐老妈子”的付玉顿时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正喜滋滋继续赶路时，忽然脑海中飘过了一张脸。
　　付玉忍不住磨了磨牙：“老狐狸。”
　　能让“鬼面将军”真正记住的人不多，而能让“鬼面将军”咬牙切齿的人怕只有这么一位了，这正是当朝左相，洛裴。
　　要说这原因，真是一言难尽，概括来讲便是“积怨已久”。
　　洛裴的爹是国子监博士，所以洛裴从小就晃着脑袋念着“子曰”“子曰”的，等七八岁时，摇身一变成了别人口里的“神童”。然而这个年纪的付玉依然是那个人嫌狗也嫌的小屁孩。
　　付老爷子，当时的付大将军那个气啊，于是就算上战场前也要拎着付玉的耳朵念上几句：“看看人家，看看你！哎。”
　　在学堂里就和洛裴较劲的付玉心下不爽，回到家还能被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折了自己的面子，这怎么能忍？！
　　“那个小矮子有什么好看的。”孩提时期的付玉不屑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不争馒头争口气啊我的儿。”付大将军抖了抖一本书，斥道，“你看看你，在书上乱涂乱画像什么样子！”
　　“嘻嘻。爹你看不出吗？这是先生啊。”付玉伸头看了眼涂鸦，立即眉开眼笑的拿手指比划了一下，“诺，这是他骂人的时候……哎呦！爹你打我做什么？！”
　　“臭小子……你这是要气死你爹啊！”付大将军看着书上张牙舞爪的小人像，一怒之下就扯过付玉的手抽了几下，“叫你不认真念书！”
　　“我不要念书！我要做大将军！”付玉疼的哇哇直叫，“我才不要做个书呆子！只会纸上谈兵。”
　　“臭小子，现在倒是会用成语了啊。”付大将军又抽了几下，恨恨道，“你想做大将军，行，兵法先背给我听听。别瞪着你爹，连兵法都认不清的人根本没资格说‘纸上谈兵’！”
　　闻讯赶来的付夫人一把抢下付玉，心疼道：“教归教，你打孩子做什么！”
　　付大将军板着脸：“不打不长记性。”
　　这话倒是说对了，付玉被这么一番刺激，倒也在书本上用起功来，憋着口气和“神童”较起劲来，今天你背一篇论语，我就背一则兵法。
　　洛裴一看，也不服气了。本来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臭屁孩还好对付，现在居然开了窍读起书来，不仅在身高上能优越的喊自己“小矮子”，万一以后自己无法在学问上碾压他那可就太丢脸了……“别人家的孩子”瞬间察觉到了危机感。
　　于是谁也不服气谁的两人就火药味十足的度过了童年，在此期间，两人碰面必战，一个张口就来“子曰”，另一个就“嚯嚯”地秀起拳法。直到另一人的出现才把两个活宝压了下去。当时的这三个小孩便是日后大庆“青年三俊”的雏形——大庆帝严沧，左相洛裴，“鬼面将军”付玉。
　　虽然两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产生了损友间的友谊，但付玉每想到这个排名又是一阵不服气，这个老狐狸，不仅长得一副人精样，还一肚子算计，哪有自己来的英俊潇洒，光明磊落？沉浸在自己外表和气量中的付玉还是抽空损了洛裴几句。

　　刚回洛府的洛裴忽然打了个喷嚏。
　　“少爷可千万小心，别冻着了。”清风一看也忍不住念开了，“总不能扭了脚后又伤风吧，这大过年的……”
　　“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可成乌鸦嘴了。”洛裴无奈地制止住喋喋不休的清风，“估计是有人骂我呢。”
　　“什么？谁敢骂我家少爷？！我清风第一个饶不了他……”
　　洛裴摇了摇头，正想走进门时，忽然感觉额头一凉。
　　原来是下雪了。
　　站在门口的洛裴看着洋洋洒洒的大雪，眯起了双眼。
　　“臭小子，可算回来了。”

　　“老狐狸，老子回来了。”
　　这一刻，两个仍距千里之远的两人不约而同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