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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大偷 ...

  •   准确来说,邢老五现在不算是六扇门的人。三年前他就已告老还乡,又将儋州的老宅变卖,在陵水置办一处小院独居,一来一回,折出不少银钱,足以打发日子。只是年轻时积的伤到老一并还回来,身体不太好过,成了对街药铺的熟客。街坊四邻都知道有个脾气古怪的邢老头,喜欢莳花弄草,说话带外地口音,时常会给小孩讲些荒诞不经的故事。但要是问他们: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官差大爷?或是,你们有没有听过羊城的“五绝刀”?他们多半就只能将头摇作拨浪鼓了。
      邢老五二十岁入公门,当了三十多年“黄狗”,身上却始终沾几分江湖习气改不掉。他在羊城供职时闯下“五绝刀”名号,便有人叫他作“邢老五”,这诨号很快传开,时至今日,本名如何则已不为人知。邢老五当过几年影门密捕,即是有明面的江湖身份,却替公门搜集情报、查案办事的线人。就是在那时,他为了追查一桩连环血案,曾越长江入了晋地,在阳夏附近的山中遇人袭击,重伤后被路过的村民所救。这人就是燕歌的父亲。而邢老五,后来就成了燕歌名义上的师父。
      “你个没良心的小子。”邢老五拿起酒壶,扯了水布抹过桌子。“要不是云中岛这事儿,你也就到我死,才肯来看看我。”
      燕歌也不吭声,撩衣摆就坐,又等桌面水渍晾干,才解了佩刀搁上。这柄刀形制复古,通体漆黑,刀柄上暗雕一个“墨”字,被燕歌缠了绷带遮掩。官府捕快一般都使雁翎刀,但他习练武功特殊,得与这把异刀相配。
      “就算有名无实,好歹也是师徒一场。”邢老五给两人倒上酒,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你还年轻,有奔头,不管想不想往上爬,在公门做事,总得通达些人情世故——听到没有?”老人拿酒盅一磕桌沿儿。
      燕歌才拢了拢已经涣散的眼神,摩挲着刀柄,慢吞吞道:“我只想做兵器,没有想过别的。”
      不待邢老五反应,他又瞄向桌角,抢声道:“琼州潮气不下岭南,你怎么用这种桌子,都生霉了。”
      邢老五没好气道:“自己都管不明白,少来烦我。”
      燕歌盯了他一会儿,妥协道:“那我们谈正事。”

      “我祖父的祖父还年轻时,这里就已经有云中岛的传说。那时的说法还没有现在这么复杂,只说海上有一个仙岛,上面住的都是神仙,就和东海的蓬莱、方丈差不多。”
      邢老五喝酒喝得不快,虽然不愿承认,但他毕竟已经老了。燕歌喝酒也并不比他快,年轻的捕头对酒没有什么感觉,每一口喝得不少,拿起杯子的次数却远不及对面的老人。他的右手始终搭在刀柄上,不经意地来回摩挲,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习惯。
      “六扇门对云中岛的记载寥寥无几,至少我能查到的是这样。”这几乎有些反常,一定有些案宗被锁住。燕歌暗想。邢老五离职前是红印捕头,而燕歌现在只是青印,中间尚隔两级,邢老五想必能查看更多的情报。但那些案宗为何会被封锁,连出任务的人都无权知道详细?
      邢老五道:“我们最开始对云中岛缺乏重视。据我所知,直到三十三年前那一次,门中才有派人上岛探查。”
      燕歌道:“三十三年前,云中岛并没有发出请柬,但有关它的事迹,却突然在江湖上流传开来,还有所谓云中岛与神陵的路线图,引了许多人争抢。路线图最后为一小派弟子所得,他登顶万州东山岭,向当场所有人公布了去云中岛的路线。”
      邢老五道:“这个人是不是叫江枫?”
      燕歌道:“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的名字——海南剑派掌门,江锋余。”
      邢老五点点头,道:“江枫是他的本名。他是上次事件的幸存者之一,而且在其中得益不少,后来接掌派门,更将海南剑派壮大为武林七大剑派之一。”
      武林七大剑派,即是武当、华山、峨嵋、点苍、海南、昆仑与崆峒七个门派,其中海南剑派是近年崛起,取代了原本的巴山剑派。武林卧虎藏龙,这些门派实力未必冠绝,但胜在德高望重,作风端正,门下弟子出门在外,往往要被寻常江湖人士高看三分。
      燕歌道:“我记得你提过,你当初差一点就去云中岛了。”
      邢老五猛然咳嗽起来,抬手示意燕歌无碍,边缓了好一阵,才道:“所以死的不是我,是你师娘。要是……”他紧闭上嘴,不再说下去。但燕歌显然已很明白他的意思:“你只恨不能以身代之,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心有郁结。”
      邢老五道:“她本可以不去,本该去的是我。”
      燕歌道:“我之前便疑问,为什么你没有去?你是琼州当地人,应该很适合这个任务。”
      邢老五道:“因为云中岛的事情,沾染了很多神鬼色彩。我们这里世代信奉姑婆祖,可能会影响我执行任务,加上我和红英当时已经定亲,按规定不能同去……所以,最终决定是由她参与,我留岸调查,负责接应。”
      “哪里接得到人?”老人痛苦地闭上眼睛,“谁也没能回来,谁也没有……”
      燕歌沉默着,他不会安慰人,只有沉默。等到邢老五擤了擤鼻子,看起来情绪平复一些,他才道:“神鬼色彩,是什么意思?”
      邢老五道:“云中岛的传说既然存在,就会有人想要一探究竟。据说最先找到那座岛的是一小股本地的海寇。他们一登上那座岛,就遭遇怪物的袭击,死了很多人,可因为风暴延误行程,不得不深入岛屿寻找补给。他们最终穿过森林和雪谷,看见了山脚的人烟。那是一个奇特的村落,依山傍水,耕给自足,好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一般。”
      燕歌淡淡道:“我只希望他们没有在那里也放一把火。”
      邢老五道:“他们不敢!他们人手已经折损不少,又长途跋涉。而且,据说他们本来是在仲春登上那座岛的,岛上却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我想至少要到大河以北才有这样的天气,但这里是南海。”
      燕歌沉吟道:“听你的描述,我老家那边天倒是够冷,但也很少有这么大的雪。不过这偌大九州,该有些气候反常的地方,并不是不可想象。”
      又问:“这些事情你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邢老五叹道:“你知道,这里很多海寇其实是和外邦倒货的商人。朝廷这些年海禁太严,别说那些商人,就连靠海生活的平民,生计都受到不小影响。那群海寇里,也有一些原本出身不错,或为牟利,或为生计,才投了海。”
      燕歌道:“他们难道有人留在那里不愿回来?”
      邢老五道:“不是‘有人’,而是很多!”
      燕歌皱眉道:“云中岛上果真有人居住,至少该是前朝遗民。陶渊明写下《桃花源记》时,那隐世之地的居民,就是先祖为避秦时战乱,才带领族人去那里生息繁衍。虽然他将世外桃源编得很不错,但那只是故事。云中岛是一座孤岛,还与外界隔绝往来,我不觉得那里的人生活会有多好,能吸引他们留下。”
      邢老五道:“这我也不清楚。我只听说很多人都想要留在那里。队伍最后四分五裂。有几个想出岛的村民,带着少数人回到船上,与留守的人一起离开了。”
      燕歌道:“竟有岛上的村民来到外界?”
      邢老五道:“现在已经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也许就是这座小城的某户人家,是你走在路上擦身而过的人。我找到的是当初一个海匪的后代。那人从云中岛回来后精神似乎不太好,金盆洗手,就在城西定居,靠以前搭上的人脉做小本生意。他留在岛上的同伙有记事的习惯,簿本被他捎了回来,压在家里的神像下。我刚才讲的事情,都是从这本记事簿上看到的。”
      燕歌慢慢地点着头:“那么后来呢?”
      邢老五道:“之后的传说就有了变化,说,云中岛上住的不是神仙,而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衣着打扮像是古人,看他们祭祖的习惯,起码是宋时就定居岛上了。但他们绝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样穷乏,那座岛上有很多你见也没见过,做梦也梦不到的东西,那里的人们也过着你想象不出的生活。岛上的人信神仙,而传说那座能实现人愿望的神陵,其实不在云中岛,而在另一个荒凉的小岛上,云中岛每年会在特定的时日,漂流到那个小岛旁边,岛上的人划船前去,杀鸡宰牛,祭拜祖神。之后的你就清楚了,神陵深处有祖神赐下的神物,可以赐予有缘人实现愿望的契机。”
      燕歌冷冷道:“实现愿望,未免荒诞。”
      邢老五咳了两声,道:“空穴来风。回到陆地的人,却大多都像是交了好运,你看过案宗,应该就能察觉。海南剑派的掌门江锋余、名动中原的‘青云刀客’狄青云、还有江南千叶柳家的柳湖东……虽然他们都说自己没有入陵,但的确是从云中岛回来后都很有作为。”
      “哼,难道它还能逆转死生,颠倒因果不成?”燕歌握紧刀柄,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很可笑。他的视线游弋一周,忽然道:“陵水不比儋州繁华,更不如那里安定。”
      邢老五摇头道:“讲笑话,现在的海南哪有什么安定所在。你看儋州那群黎人最生安分,还不是被山里的生黎一吆喝,就能扛着锄头跟汉人拼,就在前几年。”
      海南琼州府治下三州十三县,都是沿海而设,将本地的黎人包围在内。其中和汉人混居,交往频繁的被叫做“熟黎”,而躲藏在中部山峒,对汉人十分敌视的就叫“生黎”。
      “至少比陵水好得多。”燕歌紧盯着他,“海寇劫掠也比这里收敛。据我所知,文昌清澜港甚至都被海寇占领过,还建起了土城。陵水的布防可不比文昌强。”
      “谁知道呢。”邢老五有些匆忙地站起身,“我再去拿点酒来……”
      “喝酒伤身!”燕歌提高了声音,“师父,你对这件事知道得太多,三十三年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邢老五捧着空空如也的酒壶。燕歌望着他僵硬的、沉默的背影。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也迅速地躲闪到一边。
      “门中已给我发配了请柬。”他用一种生硬的语气说,“我一定会将云中岛的秘密……还有师娘的事情,调查清楚,回来告诉你。”
      燕歌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提起佩刀,转身走出了房门。
      “要是回来了,就去看看你老子!”
      他听到邢老五在他身后喊。

      邢老五呆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到小院门口。这里是个缓坡,燕歌的步子迈得很大,几乎已要消失在长街尽头。而在邢老五的身后,又有一个穿红披风的年轻人,步调轻快地走了过来。他的神情也很愉快,英气的长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灵活地转动着。他的面相十分年轻,绝不会超过二十岁,可唇上却蓄了两撇胡须。
      “打扰了。”他等老人发现自己,才微笑着开口道,“老人家,请问这里有没有花家的钱庄?”
      邢老五打量他几眼,露出笑道:“花家一半是皇商,有官家撑腰。这地方虽然偏远,但是乱——所以它非得在这里开分号不可,想不开也不行。”
      年轻人点头道:“是这个理,那么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怎么走?”
      邢老五道:“前走过两条街,左转再走一程,有明显是江南建式的花家别院,绕过别院就能看见了。”
      年轻人抱拳道过谢,又瞧了瞧院里敞开的屋门,道:“前辈可是江湖中人?”
      邢老五摆手道:“如今只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子。”
      年轻人道:“前辈安心颐养天年,还得顾好门窗才是,告辞。”
      邢老五道:“请。”
      他注目年轻人也走向燕歌走过的长街,将年轻人最后留下的话反复琢磨几遍,隐约觉得不好。
      他暗蕴一口真气,一步步回到屋里,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的心却反倒提起来,径去了卧房,伸手在枕头底来回一摸,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那年轻人离开老人的视线,就施展轻功,跃上了旁边那户人家的房顶。三进院子之外,一条人影从房檐后长出来,对上了他的目光。又几个呼吸后,那人向后一仰,拖一道残影,便向远处奔逃而去。年轻人也展动身形追上。
      两人踩着屋顶楼瓦起落,从城东到了城北,又到城西。前面的那条人影忽然停下。年轻人也跟着停下,还抱起胳膊,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那人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叹道:“今天真是晦气,好容易挑个树荫困觉,不知道哪儿来个过路的小子,非拿他那杀千刀的破嗓子把我搅醒。我说卷铺盖换个地方睡吧,他竟然还追着我不放了!”
      年轻人道:“你何不把中间偷东西的那部分也讲出来?”
      那人终于转过身,盘膝在房脊坐下,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老头是谁?”
      年轻人道:“羊城五绝刀,邢老五。”
      那人大笑道:“好见识!”
      他的眼睛很亮,说话时虽然在笑,可是脸上又一点表情都没有,莫名添了几分阴森的诡异。那是一张□□,他的真容,又不知揭下多少层面具才能看清。
      年轻人道:“我不但知道他是五绝刀,还知道你是小偷司空摘星。”
      那人立刻扬起下巴,不满道:“不是小偷,是大偷!”
      年轻人悠然道:“你大不大我不知道,胆子倒的确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偷敢在官爷头顶动土。”
      司空摘星浮夸地叹了口气:“我们这行也有忌讳,我本不会偷像他这么样个老人。”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洁白的信纸,亮给年轻人看。
      年轻人微微变色道:“云中岛的请柬……”
      司空摘星冷笑道:“我在他家房顶落脚时,正看见他坐在床边,对着这张请柬发呆。后来好像是他六扇门里的徒子徒孙来了,和他问东问西。我听着意思,好像是这老头子的相好上回死在岛上,他盘算着这回自己也上岛去,找找他相好。”
      年轻人摸了摸他那两撇胡子,道:“他徒弟呢?”
      司空摘星瞧着他,慢慢地咧开嘴:“现在是我的徒弟了!”
      年轻人面色又一变,伸手要去捉他,可司空摘星早作准备,身子滴溜溜一转,就从他手底滑脱,朝城外莲塘港的方向跑了。
      年轻人略一踌躇,正打算再随后追去,却听下面忽地传来含着笑意的一声唤:
      “陆小凤。”
      他一个踉跄,竟险些从房顶摔了下去。

      (敬请期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一 大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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