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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恍如隔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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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则渊睡了一觉醒来,外间的雪下得愈发大了,鹅毛般的雪片一片片的落下,静悄悄的,隐隐能听见簌簌的声音。
靠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徐则渊一侧头看见在黄色油纸里包着的报纸露出个边儿,身子前倾伸手去够。
徐达提着装药的盒子,将厚重的门帘掀起一条小缝,侧身快速进了屋子,生怕多放进来几丝冷气。转过书架,就见徐则渊正垂首看书,徐达下意识放轻了步子,把药盒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控制着脚掌落地的声音,点燃烛灯盏,放在床边的小凳上。
视野骤然间明亮,徐则渊抬头一看,见徐达满脸带笑,“达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老奴刚进来,怕惊着少爷看书就没出声。今天的药好了,少爷喝了药再看罢。”
徐则渊将报纸放在床上,一手接过达叔递过来的药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徐达一手端着碗清水,一手在徐则渊脊背上轻拍着,“少爷有喝的这样急,当心呛着了。”
徐则渊满嘴的苦味,满饮了一大口清水将苦味压下,道:“不提这个,达叔。府中纸张还多吗?”
“纸张,少爷说的是宣纸吗?前些日子里老奴刚去采买过,您放心,够用。”
“达叔,那可有那种黄色的描红纸或信纸?”
“描红纸?少爷,您和老爷一贯都用的是白宣,要这干什么?”
徐则渊抿抿嘴唇,他想要写文章,却还没想好该写些什么,用宣纸做稿太浪费了些。话到嘴边,徐则渊不知该怎么说,嘴唇翳动,话说不出口。
“少爷,您放宽心,府中买纸的钱是够的。”
徐则渊努力挣扎片刻,还是在徐达慈爱的目光中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顿了顿,道:“爹呢,今日怎么没看见爹?”
徐达正在收拾药碗,闻言,道:“老爷出去了,带着徐忠和徐英,说是要亲自去看看给少爷圈上几所学校,才好定下少爷到底在哪所学校念书。”
徐则渊一怔,掀开被子下床,几步走到窗边,把窗户支开一条缝,屋外的雪混着凛风打着卷地飞进屋子,瞬间被屋内的暖气融成一片雪水。
“呼----,”哈上一口气,徐则渊道:“外面这么大的雪,爹还出去。”
“可不是嘛,老爷非要去,拦也拦不住。少爷睡下那会儿老爷才走的,想来应该快回来了。”
徐则渊见徐达回了灶房,慢慢踱至门口,刚掀开帘子。冷风伴着大雪忽的灌进来,吹得他不由后退一步,放下帘子退回室内。
书桌一角上是码放的整齐的白宣,从悬着的毛笔中选上一根最小的。徐则渊提笔悬腕,半天不知该写些什么。侧头一望,鹅毛大的雪花打着卷的从窗缝里飘进来,簌簌的落雪声和着风声,室内温暖沁人,黑炭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徐则渊的心忽的静了下来,他抿着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低头一看,饱蘸了墨汁的毛笔滴下墨水,在米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也不换纸,徐则渊避开这一处污渍,动笔。
这样肆意飘飞的大雪,这样真实的人间,以及如此自由的魂灵。真真是一场笑傲此生的时刻,笑傲江湖,徐则渊向后世的老先生默道一声抱歉。
这个时代的白话文还不够成熟,比起后世通用的语言及行文方式。此时的白话文还只是被少数思想西化开放的文人所提倡和推广。但在市井与社会中,人们交流所用,皆是白话文。几日来,徐则渊想了很多题材又一一否决,后世司空见惯的重生穿越在这里并不流行。聊斋志异这些志怪小说中虽说也有穿越,重生之类的故事,但不是现在的主流。
而武侠类的小说则是较为适合现在这个年代的。放下笔,徐则渊看着行云流水的四个字,没有了上一刻落笔时一气呵成的心态,心中有些不端。写下记住的东西,准备日后再慢慢加工。
徐达悄悄探出头,见一身青色棉袍的少年仍旧端坐着,不时侧身蘸一蘸墨,在纸上写着东西。徐达默默收回脑袋,缓步出了屋子。
“老爷,少爷还在写东西呢,老奴没敢打扰。”
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碟盏,徐父放下茶杯,问道:“渊儿练字练了有多长时间?”
“约莫两个多时辰,少爷病好后还是第一次提笔,许是兴致上来了,写得比往日都要久。”
徐父捋了把胡须,道:“学东西什么时候都行,不急这一时片刻,你去喊渊儿来先吃饭,吃完饭再看书。”
“是。”
徐达放轻步子,侧身进了屋子,躬身站在桌边,低声道:“少爷,该用饭了。”
徐则渊悬臂停笔,侧头看向徐达,将毛笔搁在砚边,刚一动作只觉脖子疼得厉害,缓了好一会才动作,轻声道:“达叔,走吧”
徐则渊刚走两步,想想又返身将镇纸压在写好的东西上,才放心离去。
饭桌上,徐父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徐则渊愣愣,尽数吃了。徐父平日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一贯各自安静吃着,除了些特殊的日子,很少有这样亲近的举动。
吃完饭,父子二人如往常一样捧了杯热茶坐着说上几句话。徐父放下茶盏,轻咳一声,徐则渊随即看向父亲。
徐父平声道:“渊儿,为父今日去看了许多学校,也去看了大学。”
“如何,爹?”
“渊儿,如今的确与以往不同了。以往陛下用人,只需将四书五经,先贤圣人们的话弄清楚,八股文,明经科。这,……这些都是过去了,现在分了实科与文科,分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渊儿,我是赶不上了,但你还不一样。你要好好读书,你要念大学,你要去留洋。”
徐则渊捧着茶杯,“爹……”
“渊儿,我想好了,你虚岁也到十六了,是时候找个人照顾你了。我年纪大了,往后看顾不了你了。”
如今的大学生毕业时年纪大多已过二十五,超过三十岁的也有许多。时下他们的父母都会在他们未及冠时,娶上一个妻子,妻子的年纪也多大于他们,在外念书时,这样的妻子即可照顾丈夫,又能侍奉家中老人,管理家业。等到毕业时,出炉的大学生们又能以封建包办婚姻单方面登报休弃妻子,娶上一位新人。
徐则渊看向父亲,坚定道:“爹,儿子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儿子如今并没有要成家的想法,咱们初在北平安定下来,往后的事情还多,此时娶妻,实不合宜。”
徐父只是一提,见徐则渊不愿,摆摆手道:“渊儿,此事我只是先与你说上,不急。但,读书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你身子还未好全,新式学堂课业繁重,我想着,等你好全了就去念书。”
“爹说的是,那是等下月开课就去吗?”
“下月份你身子恐难好全,等七个月后的那次开课,又正好是新学期。这段时间,你自己温书便可。”
“是,爹。”
徐则渊出了花厅,天才刚擦黑,掏出怀表一看刚过六点。想着未写完的东西,脚步匆匆回了书房,刚落坐。徐达怀里揣着东西,进了书房,“少爷,有您的信。”
徐则渊面上一喜,“达叔,你从哪里取的?”
徐达把信递给徐则渊,“少爷之前跟奴才一起寄的信,奴才这几日吃完饭就去跟前的邮局问上衣问,怕信件堆着他们给弄丢了。”
徐则渊看了信封,瞧见苏少敏与何兴道的名字,一步冲上前,紧紧地抱住徐达,“谢谢达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