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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大火是从珠稚的桐衣巷后面烧起来的,二月十,三更天,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
      李望仪是二月初九,也就是起火的前一天,被母亲藏进了地窖里。给她备好了吃食,再三嘱咐要过两日才能出来的。
      可她没忍住,地窖里潮湿黑暗,吃食又干又涩。她想着偷偷摸出来,像平日一般撒个娇,母亲定不会怪罪的。
      二月十,三更天,北风吹袭,大火肆虐,她是想冲进去救母亲。那天的雪是一点一点下下来的,随着周遭的惊叫哭喊,越变越大。房梁被大火烧断,砸伤了她的腿脚,一瘸一拐的,最后是爬着出的珠稚。
      那是…竟宁十一年,刚刚好是十一年前。李望仪正值豆蔻,白是年则是刚满十八,说是老侯爷过世,来青州浣乡祭祖的。路过珠稚的时候,看见漫天火光,一个瘦小的身影倒在雪地上,糯白的衣衫融进雪里。若不是她拼尽全力往前爬,或是白是年的马车再快些,想是都瞧不见她。
      那时她已然视线模糊,只是借着微弱的月光,模出了一道翩翩少年郎的轮廓。尽管后来她看清了白是年的模样,可每每想起他或是梦见他,总是这一幕,怎么都忘不掉…

      三伏天的知了叫得最是响亮,特别是临近黄昏,更是如雷贯耳。李望仪是被这知了声给吵醒的,这几日她常做这个梦,许是因为要见到白是年了,越发的容易想起那个大雪纷飞漫天火光的日子,心里总是悲喜参半的。她掀开车帘发现庭堂竟坐在车沿上守着,小脑袋斜着往下垂。她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吵醒他,只得小心翼翼地绕过庭堂跳下马车。
      李望仪习武,腿脚动作轻,所以跳下来的时候没落下什么声响。她手里抱着披风和包袱,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发现是停在府上的马厩旁。
      马儿颤了颤,悠闲地摇晃着马尾,除此之外便只有炎夏的知了声作响。李望仪思前想后还是没好意思将庭堂吵醒,便迈着小步子向着记忆里后院的方向走。
      夕阳下的长廊透着黄澄澄的色泽,廊旁摇曳的树枝映着余晖倒映在窗户纸上。她脚步放得很轻,因为周遭除了树枝和知了声没有半点响动,如此安静便显得她格外突兀,可脚下木地板还是吱呀地叫唤着,一声又一声的打扰着这片宁静。
      太安静了。李望仪心里想着。她从马厩穿过长廊,路上弯弯绕绕七拐八拐一个人也没遇到,若非醒来见到庭堂,怕是会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可此时此刻她孤苦伶仃地站在一个不知为何的小院子里,抱着包裹地手下意识的缩紧了。她左右看了看,相比于前面遇见的走廊院子,这一个倒是精致不少,像是被人打扫过,有人间的味道。
      见状,李望仪稍微放松了些许,正在此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院子外传来,听着应是姑娘家轻快的步子。她抬眼等着那人走进来,只见来者是一个圆眼睛的姑娘,见到她在院子里站着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转而又见她精巧的小脸露出一副喜色。
      “李姑娘!”
      李望仪先是一愣,才恍然反应过来:“嫁嫁?”
      徐嫁嫁顿时喜上眉梢,小嘴不自觉的上扬,“承蒙姑娘厚爱,还记得嫁嫁!”

      …
      天色渐晚,等李望仪收拾好,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刚打开门便见着嫁嫁手里端着碗白粥,“嫁嫁煮了粥,姑娘填填肚子吧。”
      “多谢嫁嫁。”李望仪刚坐下,正准备拿起瓷勺才突然想起来说道:“庭堂可还在马厩?”
      “姑娘放心,庭堂已经回去休息了。”
      至于白是年…
      “侯爷又歇下了…”说这话都时候,连嫁嫁都有些面露难色。
      “也是,天都差不多黑了,该休息了。”李望仪下意识地扯着自己的袖口,想着自己睡了一个下午,面上有些过意不去,也不好说什么。
      说完,李望仪便三两下地吃掉了白粥,继而才说道:“嫁嫁这些年过得可好?”
      “侯爷待我们都很好,嫁嫁过得很好。有劳姑娘挂念。”说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便直直地看着李望仪,忽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才继续:“侯爷之前还说,姑娘寄来的信里每每都会念及嫁嫁。嫁嫁不识字,起初还不相信呢。”
      李望仪听着,嘴角挂笑:“当年若不是有嫁嫁的陪伴,我怕不是还要晚上几年才能走出阴霾。”接而又自顾自地说起自己:“这些年呢,又有师父细心教导,我也算是过得不错。”
      “那就好,祈厌山钟灵毓秀。嫁嫁总想着,姑娘一定过得很好。”她的声音很轻和,少年时李望仪就这般觉得,好像每每她说完话,心里就多了一番平静。

      寒暄过后,两人才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李望仪说是饭后散散步便陪着徐嫁嫁去了后院。远山侯爵府的后院种着一棵梨花树,枝叶繁茂。如今已是六月却不见结果,花枝随微风乱颤,时不时的便有星星点点的花瓣落下。院中还有一条蜿蜒的小溪,上面驾着一座桥,梨花树就种在桥边上,花瓣则多多少少地落在溪水里或是小桥上。是个人见了,都会觉着是幅好景色。
      一路走来,李望仪才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嫁嫁问道:“对了,我方才就想问,阖府上下除了嫁嫁与庭堂竟未见到过一人?”
      说起这个,嫁嫁一下就垂了眼,随之叹了口气才说道:“姑娘当年去祈厌山后没多久,侯爷就把人都遣散了。”
      嫁嫁知道李望仪定是要问为什么的,便一脸愁容,继续说道:“姑娘也知道,先侯爷走得早。再加上侯爷身子骨不好,连风都吹不得,自是不能入朝为官的。那府上就只能靠着老一辈留下来的积蓄或是宫里面发的例银过日子。可虽说是百年侯府勋爵世家,其实清贫得很。侯爷这一脉就只有这个大宅子,其余的都给了青州白家,侯爷自是不愿意去求他们。所以…刚开始还能撑些日子,后来也养不起那么多人了。便都遣散了。”
      “可是宫中分发给侯爵府的例银应当不少啊,不至于这般清冷吧?”
      嫁嫁听完,脸色更加不好了,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侯府势弱,他们是想起来就发,想不起来就不发,经常是好几个月才记起我们,有时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宫里来人。”
      李望仪听完觉着有些气,可是转念一想觉着不对,心里想着,嘴上却符合道:“欺人太甚!”又学着嫁嫁叹了口气,只见那小姑娘被逗了笑,才安慰道:“不过侯爷将嫁嫁和庭堂,应该还有庭礼?他把你们都留了下来,想必是舍不得吧。”
      “那有什么舍不得呀,不过看我们是家生子,又没了父母双亲,无处可去,才可怜我们罢了。”
      月色渐浓,没聊一会,嫁嫁便回房休息了。而李望仪睡了一个下午,现下正清醒着,便一个人坐上了小桥的护栏上盯着那棵梨树出神。
      今年是她在祈厌山的第十年,按规矩就要拜别师父出师。可是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白是年来信说邀她来侯府。
      李望仪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可偏偏师父说既然有地方去了就赶紧下山去,她无奈,只能再次来到司州。就像十一年前那般,被他救下再带回来,一切都看上去顺理成章,就连她深明大义的师父也没问过。从来都没有人质疑过,堂堂勋爵世家,为何会善心大发到待她一介白衣至如此地步。
      她那个时候刚经历过大灾大难,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后来拜到祈厌山门下,更没有人为她答疑解惑,久而久之她就不去想了。她每每年节就会向侯府寄来一封问候的书信,白是年也会回,但统共不过就是他很好,嫁嫁很好,一切都好。第一次收到的时候李望仪还会感到美滋滋的,可越到后来才感觉到白是年的敷衍。
      所以这次回来,她是忐忑的。她想不明白白是年对她究竟是什么心思,想来只是因为救人救到底,给口饭吃吧。
      可是,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点点的…
      想到这里她撅着嘴摇了摇头。
      嫁嫁都比她有可能。
      李望仪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吱呀”是老旧的木地板发出的声音!李望仪一下警觉了起来,转头看向斜后方的长廊。侯府清贫,长廊上都没有挂灯笼,黑幽幽的一片隐隐约约的晃着个白影很是吓人。
      李望仪挪了挪步子,一双杏眼直直的盯着长廊。
      过了半晌,
      “是我。”想是病久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望仪怔怔地看着长廊,她当然知道说话的是谁。只是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过于欣喜。
      只见白是年缓缓地从漆黑的长廊里走了出来。
      他姓白而喜白,所以他周身上下都是白的。兴许正是因此,才显得他格外的不染纤尘,超脱于世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病弱,才显得轻飘飘的。
      李望仪想了想,她好像已经记不清白是年的模样了,但眼睛…他的眼睛不该是如此的。李望仪心里想着,他的眼睛该是灿若高阳,明镜透亮的。
      但记忆里的身影和眼前的人渐渐重合,又好像一模一样。
      “李姑娘好。”李望仪睫毛轻轻一颤,被白是年从回忆里唤了出来。
      她一时语怔,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冒出一句:“侯爷…侯爷安好。”
      说完,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白是年开口:“李姑娘还不休息吗?”像极了没话找话。
      李望仪的头轻轻地低着,视线飘忽不定,下意识地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次白是年也不说话了,似乎就是在等她开口,也不看向别处,就这样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侯爷…不是歇下了吗?”李望仪说话间才将头抬起来,挺了挺背,看着白是年,不答反问。
      白是年愣了一下:“下午憩太久了,出来走走。”
      “我也是下午睡久了,在院子里吹吹风。”李望仪虽是看着他,可是根本不敢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只敢偷偷的瞄一眼。
      “那…吹够了吗?”
      “啊?”
      “不是…”白是年一时语塞,真是个蠢笨的问题。
      李望仪见白是年局促的样子,反而轻松了许多,抖落抖落袖子,重新站直了身子才回答道:“吹得差不多了,有劳侯爷关心。”
      她嘴角含笑,虽说轻松了不少,但还是微微低着头。对方半晌没有说话,李望仪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衣裙。
      白是年似乎也是被自己的傻问题逗笑了,轻笑一声缓缓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开口道:“姑娘不必局促,既然当年我将姑娘带回了府上,姑娘便可安心长住。”
      “多谢侯爷,只不过,我终究是要回家的。”李望仪下意识的揉搓着衣袖,说话间飘忽的眼神终是对上了白是年的眼睛。
      “珠稚?”
      “是的。”那是她远在北方的故乡,是十一年前送出的青州两郡之一,也是被大火焚尽的土地。
      她的眼睛里晕荡着月光的微波,随着她的思绪轻轻地浮动。
      白是年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如何回?”他问得很快,就像是担了许久的包袱终于抛出去了一般。
      “夺回来。将遗失的土地都夺回来!”李望仪回答得也未有迟疑,语气从平淡渐渐有了情绪的灌入。她的眼神中也少了几分怯懦,眼眶微微发红,已然氤氲着泪气。
      “你可以做到吗?”
      “不知道。”
      白是年轻笑一声,“你是祈厌山的弟子,是全宗先生的学生,你当然可以。”
      听罢,李望仪也忍不住笑了笑:“说起我师父,侯爷若是问我他老人家,想来他也不敢说我可以。”
      “但姑娘一定会去将珠稚夺回来,对吗?”
      “会。母亲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一定会藉慰她的在天之灵。”李望仪回答地格外平静,她嘴角微微含笑,除了眼眶中难掩的泪水之外,再无半点悲意和哀叹。
      李望仪话音落下,只见白是年收回了看她的眼神,微低着头,盯着落在泥地上的白色花瓣,右手轻轻握住微曲着贴在身旁。李望仪觉着他的模样仿佛是在决定着一件大事。
      而前者也渐渐收起了情绪,抹掉了挂在眼角的泪水,她眼神逐渐飘忽着,眼睛略过那白色的衣裙,在随着三伏天夜里的微风轻轻摆动。而雪白的梨花也融入这阵暖风,拂过,再落入溪间。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而此情此景,桥上的公子终于抬眼看向她,那因病弱而白的双唇轻轻地颤抖着,他问姑娘:“白初可否迎娶姑娘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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