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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风起云涌 ...

  •   姜如画今时已非同往日,从兰香苑搬至位于春华宫后面的椒兰殿。正式位主中宫后殿,执掌六局二十四司,统帅三宫六院。

      后宫内,众人心情皆是郁郁寡欢,最为阴郁的,莫过于本来被寄予厚望的四妃之首梅妃紫轻影。她的心并不在大玖的后宫之位,本应浑不在意才对。但是,就在姜如画位临后位的第二天,她收到了父亲紫麈尘的家信。

      薄薄一页,字字句句承载的斥责失望之意甚浓。
      信尾,告诉紫轻影,她的母亲宁远开国大长公主抑郁成病,卧床不起,食量渐减,情况不容乐观。

      接到信的时候,苑内华灯初上。

      明透的椭圆烟纱宫灯一盏挨着一盏亮着,无数的光影从中潺潺溢出,重叠在一处,当空皓月一样圈住紫轻影神游太虚的面目,打碎了一地的美梦。

      倏地,爆起燃烧最猛烈的一簇灯花。

      惊得紫轻影手中捏着的薄纸抖了几抖掩入了广袖之中,像一叶载不住重量的小舟逆行在风浪中,最终仍是被吞没了。

      紫家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败落吗?

      这样十世九卿的大族根叶茂密繁盛,难道真的经不过一些挫败与打击吗?

      哪怕这并不算最致命的……

      也不是最彻底的……

      越是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的物件,内里越是容易被腐蚀侵驻。

      只是一步错了,步步都会错吗?

      她将信纸拿至眼前,直直看着上面的字迹,熟悉而又陌生。一个字一个字在喉头嚼碎了研成粉,和着眼角暗暗滴下的泪吞咽入了腹中。

      不!她没有错!一点都没错!

      从小,她便好强,事事都尽量拿捏分寸做到尽善尽美。哪怕是自己的至亲父母,她也习惯了保持几分冷静清醒,放弃了身为女儿家撒娇的天性。她一向喜爱用‘名门淑媛’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的确如此,恐怕这世间再也寻不出第二词能够比‘名门淑媛’这个词来表达她更为精准了。直到入宫以后,踩踏在青砖宫道上,面对鎏金烁瓦富丽王宫,她想人这一生不过须臾年,所求繁华鼎盛时也不过如眼前这些罢了。

      人们为了名,为了利,挖空心思,蝇营狗苟。究竟有什么用?

      生带不来富贵荣华,死带不去金银珠宝。

      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自己的活着的信念在哪里?

      短短十几年的青春里,她还没有看尽大玖的锦绣乾坤,没有踏遍大玖的壮丽河山。那些在书本里读出优雅意境的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等等都没来得及领略一番,就被心甘情愿地套入了这方千里无垠金色的樊笼里,成为困顿之兽,竟无法再挣脱出来了。

      她把广袖内的信纸环成一个空心纸棒,递到宫灯内,醮了的洒晕开来的火苗,看那些字句怦然淬烧,扔于地上,直至成灰。

      “命都在自己的手里!”摊开自己的掌心,手中纹路深刻而又清晰,好像饱经风霜的老妪额面上岁月雕琢成褶皱,呐呐自语。

      不知哪一处烛火又烧得过劲了,爆出一声脆响。

      紫轻影双手紧紧握拳,她要忘记责任、忘记使命,不再忍气吞声,而是为自己而活,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而活。惊醒沉溺于思索中的紫轻影双手紧紧握拳:她要忘记责任、忘记使命,不再忍气吞声,而是为自己而活,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而活。

      虽说是下定了决心,忽略了苑子外的太平更响了又响,她靠在鸳鸯合欢蚕丝被垒砌成的垛子上,了无睡意。

      待到凝神时,蜡炬焚尽,泪满宫灯。

      曙光在天地接壤处如浪涛般一波接着一波扩散而来,驱逐了神秘的黑暗,迎来意味着勃勃生机的白昼。

      一夜未睡的紫轻影,起身唤来宫女,梳洗打扮。

      她特别选了一条绛紫绸裙,边角更是密密匝匝箍上一圈金色五瓣梅,配上一件杏紫色对襟无纹的时新半臂,除此之外另披了条淡紫银粉绘花的薄纱披帛。头发梳成的反绾髻只用一只犀角制成小梳挽住。这套既不丰艳靓丽,也不淡雅清净,恰恰取了最中间的那点好处,让整个人神采浸泡于飞扬鲜活的状态中。再调和粉脂,细画眉黛,点上丹唇一点点,根本看不出通宵未睡的倦怠疲累神色。

      收拾停当,坐上车辇,赶到春华宫。

      最近,太后春飞雪心情特别顺畅。玖皇朝的诞生在她看来意味着玖千羽的血脉延续和大玖王朝的后继有人。

      心思一旦少了,觉反而多贪了些。

      紫轻影请求觐见的时候,春飞雪刚好斜着身子起床,并未妆扮。听到宫女禀报梅妃来了,她正端着四喜如意云纹图案的金杯在漱口,将口内的痰水吐到旁边宫女捧着的金桶中,微微一笑,将金杯递给她人,意料之中地说道:“恐怕是宁远开国大长公主卧病在府,她想告假省亲。也罢,往上数都是骨血至亲,一脉相承,哀家也不能不通人情。不用见哀家了,给假五日,让她好好陪陪哀家这位王妹。为了避免百姓慌乱,仪仗就免了,赐车马十乘,另派二十名禁军侍卫护卫。”什么须免仪仗,防止扰乱百姓正常起居,都是她的借口。根本就是想要灭尽紫氏威风,做势给躺在病榻之上宁远瞧瞧,想跟她大权在握的春飞雪逞英雄装豪杰,下场就只有两个字:凄惨!

      宫女不敢怠慢,急忙来至春华宫门外,回禀紫轻影:“梅妃娘娘,太后娘娘给假五日,以便省亲。但仪仗须免,以防打扰百姓正常起居。赐车马十乘,派禁军侍卫二十名护卫。”

      “谢太后娘娘恩典!”紫轻影并不意外春飞雪的未卜先知。宫里眼线布得最多最广的本就当数这位在王宫内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王太后。春飞雪若是不知晓她为何而来,她倒要感到稀奇呢。只是这仪仗全免一说,传扬出去,必会让她紫氏一门今后在朝野之中举步维艰。

      ===========================我是跟随梅妃出宫的剧情分割线=========================

      出宫时正到日禺,紫轻影坐在马车内,将雪青的浅露①微微撩开一角,看那车外街市林立、人声喧闹的繁华景象。心里竟生出略微沧海桑田之感。只不过入宫刚刚一年多些的光景,不知不觉经历了许多,人正青春,心已有了老意。这样再去细细品当今的王太后春飞雪,宫中大权在握也有十几年,并无外戚相助,根基竟能稳固到磐石不移的程度,其心机之深怎不叫人为之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不及一刻,便来到门可罗雀的紫府。曾经的门庭若市盛况已然不在,官场上的人从来都是这般趋炎附势,一副副嘴脸只有更丑陋,没有最丑陋。

      府外候着早已得到讯息的一干众人。紫轻影的车马到了门口,有宫女从车里拿出刻有仙鹤腾云的枣木登马凳,搀扶她踩在登马凳上,微微屈膝下车,绛紫绸裙边幅上金线挑绣的五瓣梅顿时灵动起来,好似将要落地的花瓣在命运的边缘做最后的挣扎厮磨,不愿化作肥育它人的春泥。

      看到她下车,等候良久的众人在紫麈尘的带领下,行跪拜大礼:“臣紫麈尘携全家老少恭迎梅妃娘娘。”

      紫轻影自幼便熟知礼节。只得端正了身子,生生看着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行君臣大礼。嘴里要稳稳当当地说:“平身吧,天凉不宜久跪。”眼泪却挂上羽睫的一端,心里仿佛有把利刃来回翻铰,刮割得兴起。

      “谢梅妃娘娘!”紫麈尘微微一叩,这才率众起身。

      “母亲可好?”跨门槛,进入朱漆府门,紫轻影解下浅露,塞给身旁的贴身宫女,与走在自己斜后方的父亲低低私语。

      “唉!娘娘还是自己去后院的寝房看看吧。自打从宫里回来,缠绵病榻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都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您开导开导她吧。”紫麈尘侧身向前,轻声回应。他的面色略显菜黄,眼窝里着了浓重的深青,明显比年前憔悴了许多。

      “知道了。那本宫先去看望母亲,再与父亲共进午膳,你看这样可好?”这样妥帖的安排,紫麈尘自是不会说些什么。只是紫轻影心里的酸楚弥漫越来越浓重,她瞥眼去看院内满地残菊,金黄一片,花色明丽绰约如身在似海侯门的新妇,恍若尚未得宠几日便已凋零。浮着冬意薄凉的阳光铺陈在耀眼的一地菊瓣,有了阴翳冷淡的味道。

      ==========================我是跟随梅妃出宫的剧情分割线=========================

      天边的乌云也适时地配合紫轻影的心情,缭绕舒卷在天际几次便狠狠地低沉下去。

      因为宁远久病不起,怕透风加重病情,后院寝房的窗户都严合得死死,不露一丝缝隙,窗棂框子更是蒙着厚重的赫赤色丝绒,一屋浓郁的药草清香发散不去。

      紫轻影进屋子的时候,宁远正浑浑噩噩地躺在床榻上昏睡着,虽裹着朱红锦被,里面仍穿着鸭卵青小袄。

      她绕过屋中央摆着烧炭的涂漆铜盆,坐至床旁,细细端量自己的母亲。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乍惊还悲——原本黑如墨汁的一头青丝,鬓角见了斑斑的灰白,额头眼角更隐隐约约有了岁月的痕迹。脸颊苍白到能够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鹅蛋圆的下巴瘦得尖翘起来。她拉开锦被一角,伸手进去摸索宁远的手,抓住了紧紧一攥,心里的酸楚终于从一双清眸里脱眶而出,洒落点点泪水。这哪叫手啊?比那凤爪厚实不了多少,完全就是皮包着骨头,摸不出多少的血肉。

      宁远冰冷的手被紫轻影一双手焙暖着,她的意识也渐渐由虚幻的梦境挣脱出来,回到了现实中。睁开双眼,微微迟疑了一下,看见眼前哭成泪人似的的紫轻影,先以为还是沉湎于梦里,又感到自己手上捂到的温暖,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真在眼前发生的。她阖上眼睑,抽回自己的手,向被外推出紫轻影的双手,疏离淡漠到有意撇清她跟紫轻影的母女关系。

      “母亲?”尽管不解母亲的意思,又不敢忤逆,小声抽泣的紫轻影只得缩回双手,仔细为宁远掖了掖被角。

      “梅妃娘娘,我可担待不起这‘母亲’两字。”宁远费力地将身子转向帐子内,把僵硬的背影对着紫轻影。

      “母亲……”从来没有对她呵斥过一次的宁远突然这样积怨薄发,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额上逼出涔涔冷汗。

      室内两人一坐一躺,都是静默,呼吸轻微,分外寂静。

      周遭郁结的药味空气凝固成一团,重重地砸向紫轻影,压制得胸口窒息难耐。她环顾四周,看见铜盆里的炭火已然不是很旺盛了,她上前拿起铜盆边的铜钩子撩拨了几下。不知是她入宫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事,还是她另有心事,出手不稳,赤红的炭苗顺着微烫的铜钩子迸出星星点点带着火星的碎屑,吹迷了人的眼。

      泪,断了线珠帘上的珠子似的,更胜之前。

      “哭什么?我还没死,你便哭成这样!”太过静谧,宁远不用翻身便听到了哭声。她嘴里说出刻薄的话语,心里也跟着阵阵蛰痛。一双手在被子里抓扯着自己小袄的边襟,恍若能够就此拨开眼前阴云,寻到一条通向光明的路。

      “母亲……您好端端地为什么这样作贱自己?”止不住哭声的紫轻影低垂着头,拽出袖子里檀香熏过的紫棠汗巾,白如细瓷的纤纤十指盖在汗巾上掩去面目,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不作贱自己又能怎样?恨自己当初对你疏于管教,才致使你今天任性妄为!”宁远越说越气,抖成筛子,锦被摩擦着小袄,发出雨落芭蕉般朴簌簌的声响。

      “母亲,我与王兄只是兄妹之情,再无其它,您让女儿如何是好啊?!”泪水流淌太过迅猛了,再说话时,声息竟哭到了抽噎的境地。

      “让你如何?只盼你能为紫氏满门考虑一二,不用我们再去仰他人鼻息便是万幸!”宁远翻过身子,右臂施力,稍稍撑起身子,未曾束缚的头发披散下来,发丝间根根灰白跳跃闪动得更是触目惊心。

      “为什么为别人活着?难道不能为自己而活吗”紫轻影双手绞下面上的汗巾,回首望向
      宁远,浅薄的愤意贲张在渐渐缩小的瞳孔内。

      “因为你是我开国大长公主所出的女儿,我不许你这么没有规矩!”宁远伸出骨瘦如柴的右手,隔空遥遥一指,“想要胡作非为,下一世求得个乡野农家,随便你怎样胡闹都好。你这一世只能认命,安安稳稳做你的梅妃娘娘!做得好,说明你孝顺谦谨,我们都会跟着惠享恩泽。做得不好,说明你天资愚钝,但好歹也可以在宫里糊弄一生。反正,别的念头你都给我统统断绝掉,最好从此以后想都不要想,安心服侍大王!”

      不再说出一语,紫轻影生平第一次礼数不周地推门而出。她为什么要为旁人活?为什么?难道父母生养她,只为她终一天可以辅助他们飞黄腾达?难道她就不能自己做主,活出自己?难道她的一生还未完全铺展开来,便要被强行圈画起来?

      出了后院,劈手抢过候在拱月形院门口宫女手中的雪青浅露,不顾旁人怎样,奔出紫府大门。

      恰巧此时,乌云又沉重了几分,小小的雪粒看上去像白盐一样,从乌云里兜头盖脸的洒落人间。

      走过永安大街,绕过吉祥小桥,来到太平道,地面被雪霰浸润地湿滑起来。紫轻影一个没留意,侧跌出去,竟扑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她抬头去细瞧,不由得大惊失色!

      =============================本章完结==========================================

      备注:①帷帽原属胡装,一般用皂纱(黑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丝网或薄绢,其长到颈部,以作掩面,至隋唐把四周的垂网改短,亦称“浅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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