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驻足》风隐碧落

2、新客

　　店长不在，店中顽劣的小精灵和几个小鬼也因为闯祸,被“灵屋”的管家兼保姆兼一号店员——望霭关到反省室中去了，店中，顿时清静了不少。

　　难得的清闲时光，躲在房中，继续上次未完的绣品。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别巷寂寞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执罗带，回首恨依依。”

　　镜略显哀怨的低吟在耳畔幽幽响起，又是那首《临江仙》，也是，镜会吟的，也就只有南唐后主的词。

　　镜说过，她是后主的妃子，可不知为何，殉葬之后，她竟找不到后主的魂。

　　最终，镜只能作为缚灵，寄身于后主最爱的那面境中，希冀可以得见后主的转世，久而久之，甚至忘了自己的名。

　　于是，在“灵屋”登记入册时，极涯店长干脆就叫她镜了。

　　镜的声音始终哀婉，始终迷茫,对此,我也无言以对，镜的追忆，如今只能凭依着这几首诗词，由得她去了，千年的等待，若是换成了我，恐怕早已放弃。

　　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收回了心思，把注意力放在手头的绣品上。镜他们，有着自己的宿命，既然当初他们如此选择了，如今，也只能等待。

　　我，只是个旁观者，不能插手，这点，极涯店长和望霭，早已告诫。

　　手头上的，是幅苏绣，或者说，这是一幅带有苏绣风格的作品。

　　我不太喜欢全盘照搬，适当的改动总是我所乐为的，反正我有时间，每天总有那么几个时辰能让我放松。除了前些日子又轮到黑暗信徒的课让我忙乱了一阵外，倒也没什么大事。

　　对于手中的绣品，我并不是很上心，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何况当初兴起，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把这女红修毕，荒废了，可是会辜负当年的心血哪。

　　正胡思乱想间，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叫嚷，“訇”的一声过后，静了几秒，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噢，是了，这些天我想清静些，便在房间的墙上设了结界，不论何鬼，都不得穿墙而入，这回，想是谁忘了这一点，闹出笑话了吧。

　　罢了，这些小鬼，那天不闹也奇了，只是不知他们怎么瞒过望霭溜了出来，放过他们好了，反正也习惯了。想着，我挥手撤去了结界。

　　“陌，来客人了！是新的！”人还不知在哪儿，声音就从右侧传来，不必回头，在这“灵屋”中如此不知收敛的，就数他韶漫最咋咋呼呼，明明已经死了三十多年，性子还和外表一样，似乎总停留在十岁。

　　韶漫是店长在六年前领回的，没多久就和店中的其他小鬼打成一片，俨然新一代的孩子王，一旦有事，十米之内总少不了他的身影，只是不知为何，这孩子老是爱黏着我，甚至自发担任了我的信息中转站，不管是找人（说实话，鬼比较多）集合还是有客上门，他总会第一个出现在我的面前。

　　现在快下午四点钟了，如果雷尔从他的棺材中爬出来，那我就得去准备下午茶了，唉，贵族的习惯，实在不好恭维。嗯，接待客人的事还是得快一点才行。

　　放下手中的针线，挥手招来一块布将绣品遮住，一个“幻影移形”从房中移出，省过了那个难走的迷宫回廊，来到离大厅仅一帘之隔的甬道口。

　　反正，这种移形的小法术在极涯店长的教导下早已驾轻就熟，何苦多走呢？

　　挑帘入厅，越过雕着四季花鸟的琉璃组画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

　　沉香橱前，仕女图边，难得地，有个现代人能如她这般和谐地融入此景。

　　目光迷离，女生清丽如画，气质出众，只可惜，与她身边的人——或者说是鬼更为实际——相比，她也只能算普通。

　　襕衫襦裤，幅巾革履，普通的装扮掩盖不住他出尘的气质，俊逸非凡，不染丝毫烟尘，灵气逼人。

　　是——灵族的灵啊，刚开始时还以为是个鬼呢，毕竟灵族很少会恢复生前的装扮。

　　不像大多数的鬼族，灵族的记忆在实力没达到一定高度前都被封印，只是看眼前这个灵，生前竟是宋朝的人，至今不到千年就能离开灵界来此，真不简单，他不会是灵界这一代的新秀吧？

　　人死，若不是由于怨念而成为厉鬼怨灵，或者由于执念成为缚灵以外，几乎都会被引魂的使者们领到冥府的相应部门。

　　罪孽深重的下地狱受刑，

　　灵气逼人的消去记忆到灵界投胎，

　　杀心中的桀骜之徒被送去魔界，

　　心志坚定追求实力的消去记忆投生紫冥界，

　　福泽深厚的良善之辈上了天堂，

　　不过最多的，还是跟前生的我一样——喝了孟婆汤，入轮回门投胎。至于投的是什么胎，那还得看前世，也不知这个天资超群的灵前生是谁。

　　噢，不该想，不能想，身为灵屋的店员，第一点要明白的就是不能执着不能深究，他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命数，我，只是过客。

　　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我迎上前去，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欢迎来到‘灵屋’，远到的客人。”

　　驾轻就熟地请他们坐下，用洁咒清理了杯盏，顺手在其中之一的茶杯上布下凝魄的灵术以示礼貌，我又用了玉暖泉水沏上两杯“雨后初晴”给他们。

　　如此程序，自从当年望霭放权让我帮忙招待客人起，已经超过了三年，想忘记都难。

　　“你……你看得见他！？”才看见我布了两杯茶，那女生就激动得跳了起来，一手指着灵叫出了声，而那个灵一向沉静的脸上也浮现出几丝疑问。

　　在“灵屋”，时常会碰到情绪失常的客人，只是那个女生的反应让我吃了一惊，看不出这个外表宁静的女孩子也会如此。

　　微微抿唇，我扶她坐下，并为她施了“宁心咒”，好笑地看到那个灵目光一紧，而后释然。呵，这个灵的警惕心还真重。

　　只是，为什么会看不见呢？那个灵既然能够来到人界，那就改造就达到了“凝形为体”的境界，除非隐身，别人没有理由看不见……

　　是了，是因为隐身，可是，为什么要隐身呢？

　　虽然疑惑，不过职业习惯还是让我在第一时间设下了记录音像的玉符，并且开了口：

　　“你们应该知道了，这里是‘灵屋’，一切非人类超现实的事务都可以来这里办理。

　　作为报酬，我们会视委托的难易程度收走委托人身上的一样东西，可能是手脚，可能是感情，也可能是财富，甚至生命来定下契约。

　　契约一旦定下就不能修改，你们，考虑清楚了吗？”

　　“……是。”女生犹豫了片刻，不过在看了那个灵一眼后，毅然点头。

　　起了感情？我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个灵眼中滑过的一缕悲伤。算了，别多管闲事，我继续问女生，“那么，名字？”

　　“文夕妍，高二学生。”女生不再看灵一眼，径自回答。

　　我把视线转向那个灵，以他的资质和实力，在灵界的地位应该不低。

　　“澜悦。前生在宋朝，叫陆游。”灵的声音柔如春水，泠似清风，玲珑剔透，听之难忘。

　　不过，果然，他的地位非但不低，反而高得出奇。

　　澜悦，上灵界界主——北域精灵族族长品迓的三弟子、上灵界的小王子，可比传说中的那位资质直追上魔界第一魔尊——蚩尤魔尊的小弟子宇玄胤的新秀。

　　［以下几段为背景链接，若无兴趣，可以略过不看。］

　　小小地球，只是浩渺无际的宇宙的一部分，宇宙亦如此。

　　镜像空间、平行空间、映像空间……多种不同的时空，同我们此时此刻所在的这一空间，共同组成了这个世界。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世界而已。足够大地突破空间与时间的阻隔，你会发现，其实还存在的其他世界。

　　这许许多多的世界共同组成了五域。

　　东方仙佛之域，分为仙领和佛领。

　　南方神魔之域，分为神领和魔领（亦称西魔领）

　　西方工业之域，分为机械领和智能领。

　　北方幻魔之域，分为魔法领、幻术领和精灵领。

　　这四域由最高长老会及其统领的一系列下属机构管理。

　　而剩下不受控制的，以及尚未探明的世界，统称为——中心之域，由于它的未知与神秘，亦别称“黑暗之域”或“混乱之域”。

　　域中的最高人物为主，数目一至三个不等，主之宫所在的世界称为领，领中的人民称为界民，天资超群。领中各界互通，均冠以“上”字，以示其别。

　　东域仙领蚩尤作乱，占据西北，自称魔界。黄帝轩辕与之相峙不下，至今仍列兵以对。仙领之主外出云游，无人裁断。

　　只是不知上魔界用了何种方法，让长老会承认了它的存在，并与上妖界、上鬼界勾结，在领外发展了不计其数的魔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上魔”。

　　［背景链接结束］

　　蚩尤弟子甚少，近百万年来更是毫无收徒之举，所以在七千多年前，刚传出宇玄胤成为蚩尤四弟子时，就引起了各领注目。

　　而宇玄胤也没有让人失望，不到千年，即可超过他人的百万年苦修，只是他的丰神俊逸，狂傲恣为，以及睚眦必报的个性，更是出人意料的闻名遐迩。

　　而澜悦，自出生在上灵界灵池的那一刻起，就被送到了上灵界主的灵之宫中，悉心养护，曾经引起灵宫“抢徒”闹剧，让灵宫很是热闹了一番，最终品迓界主出面，收他为徒，这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只是不知，澜悦的这次失踪，又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而澜悦和文夕妍的关系……听见了陆游的名字，我想不明白都难，当年的沈园，至今犹有游人穿梭其间。

　　是的，我还记得前些年看的书上说，陆游与表妹唐琬结婚，伉俪情深，只是不当母亲意，又怕影响陆游上进，第二年，唐琬就给逐出家门，各自改嫁。

　　一次相逢，两曲《钗头凤》，心碎年年……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也随之流传了千古。

　　澜悦，应该觉得这个文夕妍就是他前世的恋人。只是，虽知不太可能，我还是问了一句：“你确定她的身份？”

　　“才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唐琬！”不等澜悦开口，夕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神色忙乱，“谁会相信那种故事，这家伙肯定不安好心！他一来，怪事就一直发生，让他走也不走，一直缠着我……”

　　“那么，你是希望他离开了。”我打断了夕妍的话，是永远吗？”

　　不等她回答，我提醒她：“你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了。”

　　夕妍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时之间惊恐得张大了嘴。

　　被禁言了？我不由面色一沉，侧头转向澜悦：“悦殿下，你要明白‘灵屋’的规矩，在交易过程中，旁人无权干涉交易的进行。”

　　“那我先来，”澜悦面色不改，仿佛只有自己做得是对的，“以我的身份，应该有权排在她的前面吧？”

　　的确，有这个规定，在同等情况下，界民优先。虽然不公平，不过我也只能点头。

　　“你不是正式的店员，”澜悦优雅地坐在铺着雪黎狐皮的沙发上，一手指向通往内室的屏风，“换个人，如果术曳大人不在，望霭也可以，让他出来。”

　　皱眉，看不出，如此温和的外表下，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地盛气凌人。嗯，早就听说“魔界的人唯我独尊，灵界的人目中无人”，宇玄胤和澜悦，真是这话的最佳诠释。

　　虽然不喜欢，我还是展开精神力锁定望霭的位置，左手虚握，将手心含有我的念想的一小块空间转移到望霭的耳边，告诉他发生的事。

　　下一秒，得到消息的望霭从屏风后疾步行出，黑色的长发微乱，清绝的面容紧绷，只是暗金的双眼略显焦急之色。呵，难得一向沉稳的望霭也会失态。

　　“澜，你怎么不在溪绫山？”几秒来到澜悦的面前，望霭面露急色，　“别闹了，快回上灵界，别让人间污染了你的灵气！”

　　澜悦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望霭的双眼。

　　“快走啊！”望霭一把把澜悦拽起，“你别忘了，你的灵力太强，对你的身体也是一种伤害，只有在灵力充裕地上灵界才能缓解，在人间多呆一秒都……”

　　突然，望霭的声音一窒，看着澜悦一片平静的双眼，他问，带着一丝犹疑，“你，达到了？”

　　澜悦无言，默认。达到，记忆便会恢复，这是许多灵难以企及的境界。能在这种年龄达到，是澜悦的奇迹。为此，脱胎换骨，澜悦的身体，再也不是问题。

　　虽然望霭和澜悦不再开口，不过，我敏感的皮肤能够感觉得到空气中微弱的振荡。他们现在，应该是在用“传言术”——我刚才才用来叫望霭过来的法术交谈吧，只是以他们的等级，在同一个世界中，根本不必像我一样还需媒介。

　　也不知他们会讲多久，我走到一边，解开了夕妍身上的“禁言”，“别管他们了，我们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