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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收到薄薄的信件时,萨缪尔·克洛斯霍尔根本没想到里面有张演唱会门票,而且是金属乐。她确实听金属乐,但是尚未听说过门票上那几个乐队。
      她查看信封,内里写着几行花体字,用的是铅笔。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人会将信封完全拆开、在里侧写上内容后粘回去。“这样就避免了重要信息的透露。”那人曾如此理所当然地解释用意。
      萨缪尔想:谁还会用信件的方式传递“重要信息”啊,寄丢了怎么办?
      她扎好笔直的暗红色长发,翻开日程本,意外地发现自己那天毫无安排。
      天哪,我非得去吗……她苦恼地支起额头。
      实际上,她是盼着那天有事的,这样便有合理借口推脱掉演唱会。
      她讨不喜欢演唱会现场的拥挤、疯狂歌迷的冲撞,更糟糕的情况是,遇上醉鬼们大打出手,像场闹剧。如果乐队的主唱鼓动人们放纵式地打闹以调节气氛,那就是灾难了,被兴奋冲昏头脑的人们可顾不上自己踩了谁的脚、撞到了谁的脸。
      但是,她不想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拒绝参加。仔细思考一番,她决定前往,拍点照片作为纪念和证明,一旦现场太乱就抽身离开
      自认为是个好主意后,萨缪尔进入工作,最后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做了奇怪的梦,准确地说,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五次做梦,是唯一一个清晰到匪夷所思的梦。梦中,青紫色灯光穿透了雾气,一个金发男人站在雾气里,蓝色眼睛看着她,像盯住兔子的食肉动物。她有些畏惧地后退,那个男人大步上前捉住她的手腕,低头吻了她的鼻尖。
      萨缪尔是吓醒的。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牛奶,想了想,放弃了往里面添加药片的念头。
      没事,她自我安慰道,这个梦什么也不是。

      五天后,萨缪尔坐上前往克拉科夫的火车。演唱会在波兰,她本人在捷克,幸亏有火车这种东西,合了她不想开车的心意。
      到了克拉科夫,即使不大认路,只要跟着身穿乐队T恤的长发金属党们就不会迷失方向,他们都在往一个地点走。在举行演唱会的酒吧门口踌躇片刻,萨缪尔检票入场,工作人员看到她的高端单反相机,差点将她当做巡演摄影师请去后台给乐队拍合照。
      萨缪尔在第一排占了个好位置,心不在焉地刷Instagram,心中祈祷快点开始,她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欣赏”周围歌迷喝酒聊天上,更何况身旁有个已经喝得微醺的大叔在用波兰口音浓重的英语跟自己叨唠花边新闻呢:“知道吗,我最喜欢的那个乐队,他们在华沙的演唱会被教徒干扰了。该死的,怎么净碰上这种事……”
      萨缪尔忍不住问:“哪个乐队?”
      “Behemoth。”大叔忧郁地说。
      是门票上列出的乐队之一,也是萨缪尔唯一能分辨出拼写的乐队,其余几支乐队的LOGO夸张得像抽象画。
      站了足足二十分钟,演唱会好不容易开始了,暖场乐队全是萨缪尔没听过的,她甚至记不住名字。她小心避开旁边人潮的推攘,神经质地护住相机。她逐渐感到疲倦,小腿肚因为长时间站立而绷得很紧,她几乎感觉不到后脚跟了。
      “嘿,你知道吗,”身旁的大叔拍拍她,神情激动,“Behemoth该上场了!”
      萨缪尔见他已经有点站不稳了,不禁有些同情,问:“你要他们的照片吗?我可以传给你,但是我的摄影技术没那么高水准。”
      大叔开心地点点头,在Instagram上加了她。
      音响师们做了充足的准备才将舞台交给乐队。现场瞬间变得昏暗,舞台上升起迷雾,光暗交织、重叠,纷繁错乱。背景音犹如恶魔的尖利嘶鸣,乐队成员走上台,面无表情。借助光线,萨缪尔看见他们涂着corpse paint,在这样的场景中显得格外肃穆和冷漠。
      前奏响起,光线染成了青紫色,身旁的大叔与在场的其他歌迷异口同声地欢呼,犹如身赴最狂热的庆典。萨缪尔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得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和期待。
      萨缪尔举起相机,拍了几张全景后调整光圈,准备换个角度拍乐队成员的特写。理所当然的,最先进入镜头的是站在距离自己最近位置的吉他手。对焦的瞬间,萨缪尔攥紧了相机,脸色发白。
      她见过他。不是媒体或现实生活,但是她的的确确见过他。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吉他手转向她。她不禁后退一步,仿佛对方是凶恶的野兽。不出两秒,她就确定了:他在看我,不是别人,是我。
      萨缪尔手足无措。
      阴郁的青紫色灯光中,那个人注视着她,蓝色的眼睛仿佛要洞穿她最深刻的秘密。雾气犹如天罗地网,她觉得深困其中、无力挣脱,不安笼罩全身。她有些慌乱,推开身旁的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去。
      酒吧外,她像缺氧的野兽般大口呼吸。夜晚的寒凉让头脑清晰很多,她的感官在这个时间段无比敏锐。
      她搓搓手,迈开脚步,顺着街道前行,直至遇上十字路口。稍等了几分钟,她碰上一个路人,便询问最近的咖啡厅的地址,这才沮丧地发现走了反方向。
      无奈地,她沿途返回,一路上走得极不情愿,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酸痛,那是在现场连续站立数个小时的结果。
      到了咖啡厅,她点了杯红茶拿铁和一个三明治,看看时间,十一点十七分。她需要休息。
      在咖啡厅坐了一个多小时,她决定回家,家的温暖让她留恋不已。她横穿了没有人烟的马路,正好看到几个人围站在一辆大巴前抽烟。那辆车很眼熟,看着像某某乐队的巡演大巴。
      其中一人注意到了她,冲她招手。
      什么人这么奇怪……如此想着,她停下脚步。
      那人走向她,到了眼前她这才意识到是Behemoth的吉他手,那个蓝眼睛的吉他手。
      “中途跑掉的小姑娘。”那个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
      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你……您好,我、我很抱歉突、突然离场……”
      “别紧张,我不会为此发火。”
      我到底为什么要用敬语?她懊恼地想。
      “你可以喊我Seth,而不是‘您’。你叫什么名字?”
      “萨缪尔。”她顿了一下,补充:“克洛斯霍尔。”
      对方怀疑地皱起眉头。
      “是真名。”
      Seth笑了:“Crow's Hall. ‘乌鸦庭院’。”
      “我知道这像假名。我的曾曾祖父是北美的原住民,他的家族都姓这个。”她的语气带着一点自豪。
      “这倒罕见。你的名来自圣经故事吗?”
      萨缪尔摇摇头,说:“不是。我爸妈起初以为是男孩,想好了名字,后来懒得改。”
      “对你的姓名了解得够多了,现在跟我说说你提前离开的理由,”Seth的视线锁住挂在她胸前的专业相机,“不称职的小摄影师。”
      有一瞬间,萨缪尔以为他在跟自己调情。他的语气温和、暧昧,连那个昵称都显得充满了不寻常的偏爱。
      她纠正道:“我只是个业余的爱好者,不是巡演摄影师。”
      “我猜也是,你站在护栏外而且没带胸牌。”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对我很关注?”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本想开个玩笑,但是这个问题听起来犹如挑逗。
      对方不置可否地说:“你觉得是便是。”
      是搭讪调情的老手吗?萨缪尔猜测着,但是Seth始终与自己保持安全距离,眼中没有丝毫殷切,况且,跟他聊天很自然,萨缪尔毫无不适。
      正想着,Seth说:“你瞧,你岔开话题了。该不会是不想让我知道离开的理由吧?”
      “不,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
      “你听了可别笑话我。”
      “我尽量,萨缪尔。告诉我吧。”
      “我曾做过一个梦——我难得做梦,即使有也记不得——唯独对这个梦记忆犹新。梦里,在雾气中,你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甚至不知道是你,但是见到你的瞬间我就明白了。”
      Seth显然兴致勃勃:“梦里的我涂着厚厚的corpse paint吗?”
      “……没涂。”
      “梦里的我做了什么?”
      萨缪尔脸一红,说:“没什么。”
      捕捉到她的微小变化和眼神的躲闪,Seth心里有了底,不过,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猜出了答案,他怕这会使她尴尬和不安。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才聊了十分钟的人了?Seth揉揉太阳穴。
      “所以,你看到我的瞬间被吓到了?”他问。
      “嗯……抱歉,我知道听上去很荒谬,但是……”
      “我相信你。没人会为了解释提前离开演唱会而编造这么奇怪的谎言。”
      萨缪尔松了口气。他相信我,太好了,她喜悦地想。
      “你的曾曾祖父来自北美,所以你是……”
      “捷克人。”她说,“其实是双国籍,但是我更喜欢捷克。我在布拉格的郊区还有工作室呢。”
      “哦?你是艺术家吗?”
      她骄傲地:“插画师。”
      “你用这么专业的照相设备却是插画师,我看你申请巡演摄影师的工作也没问题。我有幸欣赏你拍的照片吗?”
      萨缪尔打开相机,Seth凑上前去,她一张张翻给他看。她几乎什么都拍:风景、建筑、花鸟、人物、美食、演唱会、集市,等等。她甚至一连拍了五六张蜘蛛网。
      她的照片(除了蜘蛛网)美极了,角度和光影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完全看不出是“业余的爱好者”的作品,Seth甚至有点嫉妒她的才华了。
      “小姑娘,你应该改行。”Seth郑重其事地说,“我不介意问问乐队的经纪人能否帮你做些宣传。”
      萨缪尔没反应过来。她的注意力被那个称呼分散了。
      “或者,试试给我们拍一次宣传照?”
      “你在开玩笑,对吗?”
      “我说正事呢。”
      萨缪尔局促地摆手,希望让他打消这个想法。他耸耸肩,说:“我还以为能找到一个可能给我们打折的摄影师。”
      “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打折?我要求支付全额。”她笑道,露出一颗虎牙。
      Seth本来就看不出她的年龄,她一笑,显得更小了。说不定是个大学生呢,他猜测。“刚才那句话,我可以当做你对摄影委托的接受吗?在我听来,我们到了谈价格的步骤。”
      萨缪尔茫然。身陷“陷阱”这一事实发生得太快,她措手不及。Seth瞧见她的手指不安地摆弄相机,碰到一个凸出的部件后下意识扣了起来,几乎将那玩意弄坏。
      “我逗你的。”他嘟囔。“没想到你这么讨厌我的提议。”
      手指停了下来。萨缪尔露出歉意,说:“我不讨厌,但是摄影不是我的主业。”
      “你是个插画师,可惜的是,Nergal喜欢一些黑暗的画风。”
      “那我该推荐我弟弟。”
      “你有个兄弟?”
      “跟我长得很像,他是平面设计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表情有点忧伤。
      “他的画风黑暗阴郁,有点像……嗯……那个波兰画家,Zdzisaw……”
      “Zdzisaw Beksiński?”
      “对。黑暗的部分像,但是他不画地狱景象。”
      “他画什么?阴郁黑暗的公司LOGO?”或许她弟弟设计乐队LOGO。
      “风景画和人物之类的。他给游戏公司画过场景设定图,可惜吓到了策划人,因为他们想发行画面明媚的冒险游戏。”
      Seth忍俊不禁:“那一定是场噩梦。”
      “策划人的噩梦。”
      “那你呢?小姑娘,你画什么?”
      “别那么称呼我,我比你想象的年长。我二十八岁了。”
      “我看不出来。”Seth故作惊讶:“原来不是大学生。你被保安查了ID,是么?真不幸。”
      瞪他一眼,萨缪尔反击:“总比你这样快步入中年的大叔好吧。”
      他摇摇头,说:“你果然像个小姑娘似的。”
      萨缪尔不服气地看他。
      “言归正传,你喜欢画什么?”
      “风景和建筑。”她眨巴着眼睛。
      “我喜欢多才多艺的姑娘。”他看看手机,说:“早点回去休息吧,萨缪尔。我该走了。很高兴认识你。”
      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萨缪尔感到一股暖意。紧接着是空虚感。他要离开了。
      “我也是,Seth。”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萨缪尔迈开脚步往车站的方向走。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手指尖冷得发麻。她不敢回头看,这太可惜了,因为如果回头的话,她一定会看见Seth正站在巡演大巴前注视着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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