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理由》芙蓉树下一狸奴

5、番外

　　苏曼一直以为，自己不姓秦仅仅是因为省城有女儿随母姓的风俗。她母亲姓苏，叫苏木槿。
　　直到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她才知道，从血缘上说，她和父母哥哥，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秘密是父亲揭开的。
　　父亲带着她去了一趟青山公墓，
　　青山公墓位于城北，位置很偏僻，只有一条两旁几乎是寸草不生的水泥公路与市区相连。
　　开车去的路上，父亲一直沉默着。坐在父亲身后的苏曼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着父亲的表情，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到了墓园门口，父亲示意苏曼下车，自己打开车门绕去了后备箱的位置。
　　苏曼走出车外，看见父亲的手里提着一瓶水井坊。
　　据苏曼所知，父亲滴酒不沾，即使是非工作时间也是如此。
　　父亲看出了苏曼的疑惑，却并不想解释什么，只是低声道：“走吧。”
　　进了墓园，不时有穿着警服的人从身边经过，还有不认识的叔叔在看见父亲之后停下来点头致意。
　　双方并没有什么语言交流，一切都在不言中。
　　父亲并不寻找，仿佛早已心中有数。
　　就这样，两个人一路沉默着，一直走到墓园的东南角。
　　苏曼注意到，这一片的所有墓碑都是空无一字。
　　她有些发愣，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父亲仍是不做声，只是在前面走着，直到把她领到了一处花岗岩石碑前。
　　灰色的大理寺在似有似无的阳光下，散发着坚硬地光芒。
　　苏曼站在父亲身旁，望着这块不着一字的花岗岩，十八岁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今天的父亲在眼里完全像换了一个人，找不到一点点平日的影子。
　　父亲把手里提着的包装盒打开，拧开酒瓶，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酒盅放在地上，把酒倒满了，这才站起身来对苏曼道：“这里埋葬的，才是你的亲生父亲，苏黎明。”
　　苏曼整个人懵掉了，眼前的这个人，从她记事起就被她叫做“爸爸”，然而现在就是这个人，告诉她，葬在这块冰冷花岗岩下面的，才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望向父亲，父亲却依然沉默不语。
　　“你的意思是，我姓苏并不是因为跟妈妈姓，而是因为我的父亲，本来就姓苏？”苏曼终于开口了，再不说话，她觉得她会在这异样的沉默中窒息。
　　“对，苏曼这个名字也是你父亲取的，我们只是原样保留了下来。”父亲这样说道。
　　“那这墓碑上为什么没有字？”苏曼追问道。
　　“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父亲答道，答案只有寥寥几个字，如同他一直以来的风格。
　　“我的安全？”苏曼大惑不解。
　　“对，你的安全。除了我和我的弟兄们，我们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是苏黎明的女儿，特别是那些毒贩子。”
　　“所以说，我的亲生父亲是在缉毒的时候牺牲的？”
　　“是的，但是，我们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首。”父亲的声音闷闷的，如同装在一个密闭的陶器里。
　　“没有找到？为什么？”苏曼惊异地问道。
　　“那一年，我们在扫黄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一个隐藏在迪厅里的贩毒团伙，他们贩卖的是当时还很少见的□□，一开始通过线人抓了两个他们的马仔，知道了他们很快有笔大买卖，局里于是决定派人化妆交易。局里定的人选是我，到了执行任务那天，苏黎明居然把我反锁在办公室里，自己去了现场。”
　　“等我想办法弄开房门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出事了。”
　　“交易现场是在一个小吃店，那里是贩毒集团的一个窝点。现场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可以说是面目全非，鉴证人员在现场工作了两天，只找到了一些零碎的尸块。当年的DNA技术并不成熟，无法判断哪些尸块是属于你父亲的。所以最后虽然火化了，骨灰却并没有葬在这里，弟兄们从感情上接受不了。”
　　“爆炸的原因…你们找到了吗？”苏曼轻声问道。
　　“这个案子最后还是破了，审问的时候我们特意问了这次爆炸，据毒贩交代，原本应该跟他们接头的人因为自己也吸毒，所以烟瘾也极大，但他们暗中观察了苏黎明几个小时，却发现他只抽了半支烟，由此认定其中有诈，于是在交易的过程中引爆了身上的□□，和苏黎明同归于尽。”
　　苏曼望着眼前的无字碑，久久才问了一句：“我父亲…长什么样子？有照片吗？”
　　父亲点点头，从随身的钱包里掏出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递给苏曼。
　　照片是用胶片相机拍的，看上去年头不短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并肩站在一起，笑容和煦如同拂过脸上的清风。
　　苏曼一眼就认出了谁是苏黎明——她的五官就如同他的“全选”之后“另存为”。
　　苏曼将照片内在手里，抬头望向父亲：“照片…可以给我吗？”
　　父亲点点头，默许了。
　　苏曼将照片收进钱包，父亲却好似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拿出来吧。”
　　苏曼一时间没明白，问道：“什么？”
　　“警校录取通知书，你报警校的事儿，瞒得过你妈，但别想瞒过我。”
　　苏曼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老侦查员果然眼毒，伸手入包，掏出一张纸来，正是录取通知书。
　　面对这块空无一字的墓碑，苏曼第一次不再感到惶惑，她开口道：“爸爸，女儿今天十八了，却还是第一次见你，不知道你在那边能不能听到我说话。高考刚结束，我的志愿填了警校的刑侦专业，现在已经被录取了。我知道这条路荆棘密布，但当警察是我从小的梦想，就像..你们俩一样…”
　　做父亲的站在一旁，眼睛微红，他迅速地低下头，擦去已经滚到脸上的泪水，姑娘大了，已经不是“眼里进了沙子”这样小儿科的把戏能瞒住的了。
　　父亲往后退了两步，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点上了一支烟。
　　黎明，咱们的姑娘以后也是警察了，我可以把她培养成最优秀的警察，却从此以后无法保证她的绝对安全，你，会怪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