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远梦应如初（汉）》龙羽时

2、1.世事一场荒唐梦

　　1.

　　三年前。
　　昆仑山玉珠峰。一架直升机正尽量靠近主峰，在山风气流中摇摆不定。地势十分不利，两山中夹一沟谷，形成廊风猎猎作响。直升机无法再靠近，在极限的位置上放下软梯。

　　螺旋桨的噪声把耳膜震的生疼，远忆初摘下耳罩，背负上军用背包准备速降到直升机正下方的平地上。她抬手三两下把长发盘起带上黑色棉帽，将厚重的冲锋衣拉到最上端遮住口鼻。在外面又套了一层战术背心。她回头看到她此次任务唯一的同伴林饮，正面露难色踌躇着。

　　半月前远忆初的小队和敌对的组织发生火力冲突，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作为五个人当中幸存且未受重伤的两人，为暂避风头他们受命到昆仑山玉珠峰勘测，据情报有科学家在日军遗留下来的研究所里秘密继续恐怖工程。他们的任务是找到实验室进行爆破。

　　林饮是个有点迷信的人，捏着怀中揣着的十字架不停祷告。他始终认为昆仑是个很有灵性的地方，在此处进行爆破会震怒神明。所以在任务开始前他就坚决反对。

　　远忆初戴上护目镜，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率先从软梯上攀爬，她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显然经过了良好的训练。最后几级她选择一跃而下，环视四周之后对飞机竖起拇指、示意林饮可以下来了。

　　昆仑山山体延绵纵横，沟谷密布，天气诡谲多变。耳麦传出直升机机长的声音：“002呼叫059、002呼叫061，十日之后在此集结，完毕。”“收到，完毕。”

　　远忆初回头望了望林饮。

　　林饮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对每个人都很温和、笑容亦如暖阳。但他太过柔软，柔软到远忆初觉得他根本不适合这个工作。她总希望有一天能带这个人离开组织。这个人温柔的眉眼，适合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穿着一袭白衣和仔裤坐在街边的咖啡店里。这个男人永远不会适合手上布满火药的硝烟味，端着枪支在冰天雪地中寻死觅活。

　　直升机没能把他们带到主峰山顶，只是靠近在玉珠峰不远。他们先得从现在所在的某个褶皱山脉的凸起处向下穿过林线深入丛林。然后再到玉珠峰山脚下，寻找实验室爆破。

　　“我们会活着回去，对吗？”

　　他们行进的第二天，刚刚从褶皱山脉半山腰下到林线以下，温度不再是酷寒。但林饮的状态却愈发不佳，他对这个任务充满了抵触。丛林里开始出现生命迹象，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海拔仍旧很高，植被以耐寒的针叶林为主，各种古怪的毒虫潜伏其中。远忆初抽出伸缩的登山杖走在林饮前面，扫动着脚下腐烂的植被。时而会惊动小蛇迅速游走逃离。

　　“当然。”远忆初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根能量棒递给林饮，多功能手表中气压监测显示海拔三千五百米左右，这点高度对他们来说并不会有高原反应。但是心理作用是致命的，林饮的抵触让他的呼吸急促，耗氧量增大。他需要保持体力和热量。

　　第四日。他们在玉珠峰山脚下休息了半天，打火石燃烧了些带有丰富油脂的树枝取暖。然后开始绕山。山线极其狭长，如果实验室是在山的另一侧那算他们倒霉，他们就只能折回去先和直升机汇合，然后再计划下一次的行动了。他们必须在第七日清晨开始折返，背包中的补给消耗滞后负重减轻，应该会比来时轻松些。
　　“初初……”林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彼此在任务中通常只称代号，直呼其名让远忆初呼吸一滞放慢了脚步。但她也有预感，接下来的一定不是什么让她开心的话题。

　　“这次任务结束后，我和、我和笑笑就要退出了。”

　　远忆初的靴子踩在干枯的植被上拖沓了几步。

　　“我们打算出国，找个安静的地方结婚。”林饮说到情动，声音也温和下来，“可以买下一座庄园，然后种些什么，养些什么……我们会有几个孩子，然后——”

　　“061，我们距离地图上模拟标记地点还有五千米。现在是十三点零二分，我们争取在太阳落山之前抵达目的地。”远忆初从口袋里掏出指北针，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林饮在说什么。

　　“初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后面的人声音高起来。远忆初顿下脚下的步子，然后复前行。“笑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对她毫不在意！她已经、已经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了！”

　　额头上滑下一滴不知是汗还是蒸汽凝结而成的水珠，远忆初抬手擦掉。停留着、覆在眼睛上停顿了好一会儿。

　　“停。”指北针上的警报灯突然亮起，“隐蔽。”

　　林饮停住絮絮的指责抑或抱怨，两个人躲靠在一棵极粗的树干后。

　　“四百米之内有放射性信号。”远忆初调控着指北针上的指示灯。其中一小格负责监控放射性信号的仪表盘失控般左右摇摆。

　　林饮紧张的想去摸腰间的手(和谐)枪，远忆初拦住他。目光不小心对视上，远忆初愣了瞬间，随即闪避开来。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红外线热敏仪没有警报。不是敌人。可能是自然岩石散发的辐射。”远忆初手中拿着仪器向前，每向前一步警报声就大了些，直到最后发出尖厉刺耳的轰鸣。在辐射显示最大的方向上，是山体的一块石壁。远忆初把仪器收回手臂上的口袋里，趴到岩石上侧耳细听。

　　里面似乎有水声。

　　远忆初愣了愣。

　　不是细流的滴水声，而是海浪的声音。不是幻听，而是确确实实的，海浪拍击崖壁的声音。

　　她回头想要向另一个人求证，却发现林饮还躲在树后。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时空里，她出现了须臾间的幻觉，她看到更青涩一点的、七八岁的少年为了守护她和她的挚友，挺身而出挡在一群成年人和她们之间。转眼优柔寡断的青年取代了少年的容貌，她苦笑出声，分不清时间。

　　站在远方的女人在回头望向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像一座雕像一般静止了。林饮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那一瞬间她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站起身，走近女人，在她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出来。远忆初看着自己，一片空无的、什么都没有的眼神。

　　“怎、怎么了？有什么声音吗？”林饮快步跑到石壁前。一块通体的巨石，似乎和主峰并不连接着。刚才没有发现，现在看起来这块石头十分突兀，就像是被人刻意摆在山峰旁边。

　　远忆初点了点头，看林饮凑到崖壁前听了稍许，然后惊诧道，“海的声音？！”

　　远忆初把背包放在地上，从里面摸出工兵铲，“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061，请记录第一行动点坐标。”她取出工兵铲在凸出的岩石下方挖出一个浅坑，出乎意料的是这块石头的质地并不那么坚硬 ，远忆初用小型火(和谐)枪把附在其中的终年冻土融化。可以看清这是一块带有小孔的玄武岩巨石。

　　她用锋利的工兵铲切在较为薄弱的地方，一大块碎石应声而下。

　　林饮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手心微凉，“初初！我、我们不能再继续毁下去了……”

　　远忆初回头望他，正对上一双好看的眼、充满慌乱的眼。

　　“我刚才好像……看见石头里面有个白头发的……”

　　远忆初猜是其中的放射性元素干扰了脑电波，已经让林饮出现了些微的幻觉。隔着巨石放射性已经这么强，其中隐藏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总之很可能打开那一刻他们就有性命之虞。

　　按说他们这个工作任务至上，没有任何理由中途放弃。可是远忆初看见那方寸的慌乱却犹豫起来。她站起身，按住对讲机的通话键。

　　“059呼叫总部。发现疑似放射源，危险系数高，不知是否与实验室有关。可否忽略，等待命令。完毕。”

　　她又看了看仍旧蹲坐在地上的男人，正闭着眼、手中握着十字架，念念祷告之词。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打下一圈阴影。

　　“呼叫059，继续探索，务必将放射源摧毁。完毕。”
　　远忆初空了很久，才回复道，“收到。完毕。”

　　远忆初侧脸用余光扫了一眼林饮，后者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然后看向不远处的巨石。远忆初僵硬着看着男人，然后缓缓抬起手，伸到他眼前。

　　“这里交给我。你……”远忆初的声音拖长了些，飘渺在密林当中。日光斑驳在她脸上，连容貌都模糊了些，“留下消声爆破弹，你让开这块岩石正对的空间，退后隐蔽——如果有状况，不用管我……随时撤退。”

　　林饮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迅速收拾地上散落的工具和补给，背起军用背包向后跑去。一双好看的眼睛用担忧的目光望着自己，远忆初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工兵铲不再看他。呼吸停滞了很久，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侧手将工兵铲斜劈向巨石，摩擦出一阵火星。

　　“初初，你太冷了——我真是有点怕你。”十一个月前，林饮无意间一句话。带着玩笑的意味，说者无心，听者却走进了内心深处。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却一阵冰凉。

　　十个月前，“初初你偶尔也女人一点嘛，要不然以后嫁不出去喽。”她最好的朋友展千笑，依偎在林饮怀中，公布了他们的恋爱关系。远忆初表示恭喜之后再无下文，只是低头用绸布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枪械。她是个冷漠的人吗？她是个、不会爱任何人的吗？

　　他们三个一起长大。生活一直是那样的安稳静好。少年说觉得在阳光下读书的她是世间最美好的刻影。除了少年时候的林饮，再没有任何人说过她的美好。

　　还记得五年前，展千笑调戏般揶揄远忆初，“你看林饮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呢。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爱，对杀手来说，毁灭性的字眼。

　　她永远都不会说出来，还是小鬼的时候，那个一抬头便望见的、在不远处托着脸望着自己、用美好的词汇形容自己的少年、那个挺身而出保护她们的少年，一直留在她心里。

　　远忆初手中的工兵铲起起落落，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温度。斜劈开最后一点连接着山体的石块，里面露出了漆黑的洞天。

　　三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没有收入来源、贫穷但幸福。那两个人放哨，而自己偷偷潜入书店里嗜读。直到后来远忆初因为大量涉猎、从书中读到各式各样的杂七杂八，而意外被挑选进入组织工作，定期寄回高额的工资供那两个人生活；直到那两个人被远忆初的仇家追杀，不得已求救也进入了组织，他们的平静生活被击碎。再见面的时候，男孩被追杀的日子折磨到像变了一个人。

　　但年少时的懵懂暧昧，成年后成为习惯性的执念、无法割舍，也不愿割舍。

　　走入洞天，远忆初愣在原地、无法动一步。

　　这是什么。

　　一块通透的晶体，其中似乎流转着水光。像神明垂下的清泪，抑或是忘忧池水。她手中的炸药包摔落在地，计时器滴地一声开始倒数。她的内心一瞬间从平静跌到绝望的恸苦、飙为冲冠的狂怒、然后又瞬间转至悚然的惊恐。她动不了，却能听到身后林饮正在靠近。

　　五感逐渐麻痹，天地旋转。她重重地倒在地上，身体费力地覆盖在无声爆破弹之上。“不……不要过、来……”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但她确实看到林饮停下了脚步——在自己倒地的那一瞬间。

　　停下，为什么停下。
　　停下，停下就好了。

　　她觉得她的眼中，仍是那块泛着水波的晶体。滚烫着、模糊了。

　　恍惚中，毁天灭地的爆炸似乎响起了。不过、没所谓了。

　　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