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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回忆篇:过往 ...

  •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唯夜郎最大。”——《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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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万沟壑,延绵深谷。
      富拥山河的夜郎国以西南滇黔高地为天堑,易守难攻。
      夜郎国君多同王虎皮长裘,银狐外裼。眉眼深刻如湖,如狼王般英挺。
      大鹏般翅羽宽阔的金雕从悬崖上空滑翔渐近,停在他肩上。
      金雕爪上勾着一书金帛,是从山下信使处传来的。朱砂玉笔,外廓错金——天子手书。
      他的目光阴冷锐利,略略扫过其中的汉文。

      汉国天子言道,公主已平安抵达。
      多同懂得这位天子的有为、也太过熟悉他的无情。
      若有一天夜郎和汉国稳定的和平关系破裂,那刘彻会毫不犹豫的用这位公主作为交易的价码。
      公主安好,多同低垂下眼,他至今而至不能说服自己,将远忆初远送和亲,是否对了。

      借此机会那位年轻气盛的皇帝又是提到,他想铺设匝道通西南夷,夜郎国为入夷咽喉要塞、欲置县于此。改夜郎为夜郎邑。多同自然明白,有为的汉天子不仅想马踏匈奴固国安邦,更想开疆扩土将天下纳为自己的版图。若不是现在夜郎国还有利用的价值,那刘彻索取的早晚有一天会是他多同的性命。

      到那天,若是他们真的刀剑所指。那么昔年笑痕,抑或是现在做为纽带的远忆初,皆会顷刻间荡然无存。多同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打出一圈如羽扇般的阴影在眼底。如果真的有兵戈相向的那天,那么远忆初则会是他一枚关键的棋子。

      可是以刘彻的警惕和疑心,会相信远忆初么。
      如果,远忆初在行动的时候被发现,会有怎样的下场。

      多同在决定把远忆初这枚烫手的棋子抛出去越远越好的时候,没有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会如此纠结颇多。在这一点上,多同没有刘彻的决绝果断。多情之人总是难堪大用,他何尝不知。

      他用鎏金的短柴,挑动小碟中的煤油,这让火苗如枯叶一般虚弱的摇曳着。
      眸光和火焰融于眼底,闪烁着。

      火光中是多年前遇到的那两个人。
      一个目光灼灼、为龙为光为天子。想要痛击匈奴,却苦于权力被局限和压制。他只能等待。
      另一个尚是少年,眉眼清明,却坚如金石。心中同样想着镇卫疆土,收拾旧山河。

      多同那时便知,这两人,一个是定要搏击长空开辟新世代的雄鹰。
      而另一个则会肝脑涂地成为雄鹰的股肱羽翼。
      皆是值得敬佩的英豪,他却注定和他们成为岸的两端,注定有一天兵戈相向成为敌人。
      --
      建元二年。

      夜郎国出使大汉的仪队迫近长安市郊,为首的王储却不见了踪影。汉族向导颤颤巍巍地策马跟紧他们的首领,生怕一晃神那人就绝尘而去。首领毫无征兆地一个漂亮的撤身从马上翻了下来,跟着马的惯性向前飞跑,左手上一发力勒住了缰绳,那匹漂亮健美的骊驹吃痛的前蹄飞起,发出一声长嘶。青年弯起嘴角,笑容在健康的肤色和深邃的眉眼衬托下,染上三分狂傲,三分无拘无束。

      -“殿下——!”向导被吓的够呛,忙跑过去。

      被称作殿下的青年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心中不满向导太过大惊小怪。他偏过头去看自己的右方。这片荒野很偏僻,他没有想到还有另外的一人一马。对方的马被自己的骊驹吓得受了惊,嘴巴一直在呼哧呼哧喘气,身形却一晃不晃,显然经过了很好的训练。

      那匹马上有一个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衣。一双干净有神的眼睛看着自己身旁的宝马。

      -“还不速速下马?!”

      向导有些愠怒。

      按照礼节,见邻国侯王,虽不施跪拜大礼也仍需下马。

      青年又摆了摆手,暗示向导不要多事。少年虽不知来者何人,但那人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身着的衣着华丽繁复,额上系着金色的头带。如狼般透着野性与孔武,想必是外国使节,近日长安正一批一批迎来送往。少年也便翻身下马,刚要作揖却被青年止住,-“你不必多礼,我只是路过此地。”

      青年的汉话很别扭,可是却很流畅。-“你的马训练的很好。”
      少年还没摸清头脑,可听到这个话题便兴奋起来。-“你的马同汉人的马不一样,强壮的能看到肌肉经络。”

      青年微微一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汉人。我母亲是汉人。你叫什么名字?”
      -“……卫青。”少年不知为何有些窘迫。
      -“多同。很高兴认识你。”王储笑起来,明亮宛如滇藏高地上广袤的星河。

      -“汉国不多是这样有素的良驹。”多同继续道,“你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唔……在下是平阳侯府的骑奴,故而懂的御马之术。”

      多同浅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发亮,他见卫青身旁有一摞草堆,旁边放了少年的水袋。想必是出来拾草,喂给平阳侯府中的马群。多同屈膝往厚重的草堆上一靠,日头正好打在他身上。暖洋洋的闭上眼睛,这里果然比滇藏高地上暖和多了。

      -“哦,你忙中偷闲在这里纵马,小心我告发了去,让你挨板子。”多同调侃道,却半晌没人接话,他睁开眼睛,发现少年似乎把自己的调侃当了真。

      -“喂,我说笑的,我跟平阳侯素未谋面,上哪里告你的状。”他心道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还是不经意的转移了话题,“长安和瑞,距离边塞甚远。这里有多是享福的贵戚安于现状,汉国的和亲之计也是威名远扬,连我的国族远在西南都有听闻。你为何要这清闲之中还要驯马。”

      少年的神色沉默下来,“在下只是一介骑奴,不懂诗赋,却也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他顿了顿,手中的马鞭紧紧握在手中,几乎嵌进皮肉。

      “用女子维护和平,而男人却酒肉笙歌。汉国边塞屡遭杀戮屠城,长安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亦是危在旦夕。在下实在是……无法坦然以对。在下只希望有一天能挥刀北上,哪怕以我一己之力——即使只杀掉一个侵略者,也能换取片刻和平……”

      天光溶于他眼底,闪烁如点点金石。温润和清明被一阵波动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多同靠在草堆上,看着少年。许久才轻笑出声,“若以你为将,辅之以一批兵士,皆信念类卿。汉国可保万年无虞。”

      此后一月,多同滞留长安。他每天都会到郊外和卫青切磋,马术和拳脚。夜郎人比汉人要高大些,但精于技巧。那些时日知道后来很久多同都很怀念,无忧无虑,少年心性。直到分别之时才突然渲染上些许一别无归期的悲壮。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会。我等你凯旋之日再来与你斟酌祝捷。”
      -“在下定不让多同兄失望。一言为定。”
      --
      多同眯起眼睛,当时一句,却成了预言。如今少年已身兼三职,成了建章监、侍中和太中大夫,亲自训练督统汉军精骑。而几年前东瓯有事,卫青执天子剑,以围魏救赵之计,不损一兵一将逼退了闽越叛军。这位少年英豪已开始崭露头角,才刚刚开始。

      他很欣赏卫青的坚定,而且他颇有天资。多同何尝不想纳为己用,但又深谙这人的忠诚坚如金石,岂是三言两语能打动的。这是他对汉国策略的其中一点不安因素。而另一点,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派出去的斥候,已经通过震御传回了第一封书信。上面有从长安至上林苑,以及上林苑的部分示例图。甚至有从入口至建章营的粗略描绘。

      他心下一阵波动,没想到刚至长安几日,远忆初已经开始行动并犯险深入敌营。多同一阵复杂的焦灼,她究竟为何如此拼命。难道果真是因为偏帐中那个和她一同出现的家伙么,叫林饮的。他的眼光微微沉下,似是日月无光。震御已经带兵返还,今后她再无照应,若还如此轻举妄动,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的拍案,震的那封书信一阵战栗的弹起。如狼般的瞳孔染上寒意,“带我去见那个叫林饮的家伙。”棕色的眼睛十分分明,此时的君王让周遭的权臣都噤若寒蝉。

      月明星稀,滇藏高地上很少有云遮蔽天地。衣袍在黑暗中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毫无减速的踏上脚下一片落叶,裂痕散射蔓延,终至残躯陨灭。过去已不可察,现在也把握不住。多同向来不信天,此刻却把握不住自己的感情。他不得不承认,即使远忆初已经离去。

      但那个坚韧的女子,与众不同。已难以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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