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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The Hide ...

  •   不二周助最讨厌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的时候被别人打断,另一件是被迫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然而就在刚刚,这两件他最不喜欢的事情居然撞在了一起,同时发生了。所以现在的不二周助心情不好。
      非常,非常不好。
      不二是在晚上九点接到编辑部打来的电话的。电话响的时候,他正在给窗台上的仙人掌浇水,尖锐的电话铃声害得他手猛地抖了一下,撒了不少水在地板上。他正盘算着要直接把电话给摁掉,但是看到来电显示栏里赫然挂着《日刊体育》温网特辑责任编辑的号码,不由还是心软了——责编大人那么晚打电话到自己家里来,估计是有急事。
      于是不二还是接起了电话,然而假如他可以未卜先知地知道责任编辑马上要说的话的话,他一定打死都不会把听筒给拿起来。
      从电话听筒里,他听见了责任编辑有些踌躇的声音:“喂,不二,下个星期我们版面要做一期手冢国光选手的专访,你可以负责吗?”
      不二周助轻轻挑起眉头,左手有些恶质地揉着电话线,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调,故作平静地说:“编辑大人,我记得在我入职的时候我们就说好的,手冢选手的专访我绝对不做,手冢选手的比赛我绝对不评,手冢选手的摄影版我绝对不设计。而且,一个月前我已经递交过申请,下周我要休假,而且您批准了。”
      不二说得振振有词,和不二共事了多年的责任编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电话那一头不二的神情。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硬着头皮说:“我记得的。不二……这次真的很抱歉,我实在没办法了。你知道的,我们部门靠谱的网球记者加上你一共就两个,可是佐藤现在在休产假……这一期采访真的只有你可以去了。”
      “面对手冢选手的采访我没办法保证质量。”
      “不二……你做出来的专访不管是什么样子都一定比网球专项以外的记者做出来的强百倍。”责任编辑在电话那头无奈地说,“何况这次是手冢选手二十年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战,他已经宣布要在今年温网结束之后退役了。手冢这种级别的国民巨星退役,大版面肯定是要出的,所以……拜托了!”
      不二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慢慢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没有兴趣听完责编滔滔不绝的感谢之词,讯速挂断了电话。
      一个星期之后他要去伦敦采访手冢。他们又要见面了。不二皱着眉头来到窗前拨弄着他的仙人掌,窗台前方的地板上他不小心弄出来的水渍还没有干。
      责编刚才说,这是手冢选手二十年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战了。二十年,手冢已经打了将近二十年的职业网球,而他们也已经有快二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确切地说,是他躲了手冢国光快二十年。
      不二索性双手撑在窗台上向远方看去,任凭自己的思绪随心所欲地展开。

      不二和手冢第一次见面,是在国中一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一起加入了青学网球部,粗心大意的大和部长居然忘了安排新成员做自我介绍。
      所以,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相互介绍是趴在地上进行的——在手冢正要把捡起来的网球装到框里的时候,他看到身旁顶着一头栗色头发的少年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也是这次新入部的同学吧?介绍一下,我叫不二周助,一年六班。”
      手冢愣了一下,然后也伸出手,“手冢国光,一年一班。”
      “那今后请多指教了啊。”
      “请多指教。”
      再后来就是他们一起慢慢长大,升上二年级,然后升上三年级。他们在二年级那年一同成为正选,又慢慢成长为青学当之无愧的第一和第二。在三年级那年,手冢成为了网球部的部长,而不二“青学天才”的名气也是人人皆知。不二似乎慢慢习惯了在手冢身后保持半步的距离,在一个初春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回家的时候,不二曾经笑着对手冢说过,感觉只要就这样待在他身边,不管多高的地方都能到达。
      那年夏天他们带领青学拿下了全国大赛的冠军,颁奖的时候,手冢接过锦旗转回来看着不二,不二只是冲着他笑。不二记得那天的天空蓝得一尘不染,正如那个夏天一样,安静地躺在回忆的深处,美好得就像一场梦,叫人不忍触碰。
      说起来,他们两个的私交一直很好,私底下也交手过——一共三次。
      第一次是在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在一次部活结束的时候,不二叫住了正要把一筐网球送回部活室的手冢:“呐,手冢,什么时候和我打一场吧。”
      结果是不二大获全胜——在他们约定比赛的前不久,手冢的左臂被高年级的学长打伤了。在他们的比赛结束之后,不二揪着手中的衣领哭喊着:“即使是你这样遵守了我们的约定,我也丝毫不会高兴啊!”
      那天,手冢那双坚定认真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抱歉的神色。他轻轻低下了头,小声地说:“对不起,不二。”
      他们的第二次交手是在三年级的正选排位赛上。那个时候的不二已经有很久没能遇到可以让他用尽全力的对手了,于是他逐渐习惯了用游戏的态度打球,甚至喜欢上了在球场上被逼入绝境之后的刺激感。于是在他和手冢第二次交手的前夕,手冢拦下他问道:“不二,真正的你究竟在哪里呢?”
      事实证明,假如真的有人可以把不二真正的自我激发出来,那个人一定是手冢。在和手冢的第二次比赛中,不二第一次体会到了浑身热血沸腾的感觉——好像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着,好像要把自己燃烧殆尽。后来输给了手冢之后,不二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原来输了的感觉是这样的啊,”他向球网另一头的手冢说,“真难受啊。”
      然后手冢就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的第三场交手是在U-17的时候。那天手冢下定决心要前往德国成为职业网球运动员,在他离开合宿地之前,不二拦住了他:“手冢,和我打一场吧。”
      那场比赛从头至尾手冢都呈现出了压倒性的优势。最终,在比赛的中途,手冢停止了挥拍:“不二,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把这场比赛打完吧。我希望你可以打倒我。”
      那天,手冢留给了不二一个坚毅的背影,而不二倒在地上任凭泪水划过眼角:“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前进的路标,总是为我指明前进的道路,可是……你总是比我走得快一步啊,手冢。”
      手冢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丢下了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自己的‘路标’是要自己树立的,不二。”
      那场比赛没有打完——而且永远都不可能打完了。想到这里,不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撑在窗台上的手。
      从那次分别之后,他们就踏上了彻底不同的轨迹。
      在手冢离开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在之后的U-17世界杯表演赛上。那次不二和手冢没有正面交锋,但是他亲眼目睹了手冢和Q.P.的组合如何把入江和迹部杀得片甲不留。短短几个星期的职业网球训练就可以让他突飞猛进到如此地步,这是不二万万没有想到的。
      然而那个时候,假如不二下定决心加快脚步,也开始打职业网球,还是追赶得上手冢的。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世界杯结束之后,不二升上了青学高等部,和菊丸、乾继续活跃在高中生的网球赛场上,而手冢则在职业网球的道路上愈走愈远。
      在高中一年级快结束的时候,不二和网球部的其他同学一起看了手冢初次征战澳网青少年组比赛的直播。那时手冢十六岁,比起之前的世界杯青年表演赛只过去了一年有余,可是不二却发现电视屏幕上的那个年轻人和自己记忆中的少年判若两人。
      踩在罗德拉沃尔的硬地球场上,手冢的每一次击球都果断有力,他的球风比起少年时代更多了一分凛冽和冷酷。不二看着在球场上奔跑的故人,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再也不可能追赶上他了。
      曾经,他以为U-17合宿地的竞争机制已经很残酷了,但是那种残酷终究还是停留在文明世界的范畴。而职业网球是真正意义上的丛林——那里只有彻彻底底的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在职业网球赛场上的这一年里,一直沉睡在手冢身体里的兽性终于苏醒了。用生命热爱着网球的他,学会了付出一切来换取胜利。
      不二注视着屏幕上昔日的队友,忽然之间感觉手冢是那么陌生。他忽然明白,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用手冢的态度来打球。曾经在青学网球部占据第一第二的日子、放学后一前一后地回家的日子,忽然都已经成为了很遥远的过去——不二知道,他已经再也无法待在手冢身后半步的位置了。
      自从手冢离开日本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要踏上不同的路。从手冢转身留给不二一个背影的时候,他们的距离就越来越大。不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手冢离开的那个日子他会哭——或许,他的潜意识比他的理智更早一步地预见到了他们的未来。
      他已经不配再成为手冢的对手了。那场少年时代的比赛,也许也永远不会再有打完的这一天了。

      那一年,手冢捧起了澳网青少年组的冠军奖杯,而也是在那一年,不二向青学高等部的网球部递交了退部申请。不二宣布退部的那天,菊丸拉着他大声地说着:“怎么忽然就不打球了呢?手冢部长出国了,大石到别的中学去了,阿隆去接管寿司店的生意了,现在你也走了,那就只剩下我和阿乾了!以后阿乾再给我喝乾汁的话谁来帮我啊!”
      “英二,以前我在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帮你喝过乾汁啊。”不二摸着下巴朝菊丸笑着,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离开网球部的真正理由。
      那个原本只领先他一步的少年忽然跑了起来,越跑越远,跑到了他永远追不上的地方。然后,忽然地,不二就不想打球了。虽然在退部之后,偶尔他还是会在周末和裕太或者菊丸约在公共球场打一场球赛,但是正式比赛他是再也没有参加过了。
      退部后的不二迷上了摄影。其实他在国中里也经常玩摄影,只是当时有网球部的训练任务在,所以一直也没有太上心过。如今退出网球社之后,不二重新发现了摄影的好处——在一方小小的镜头里,光和影可以有无数种组合的方式,而通过取景、调整光线、选择摁下快门的时机,摄影师可以传达出成千上万的信息与情感。在重拾摄影之后,不二有些诧异地发现,比起网球,摄影是更加吸引他的东西——每一次手指轻触快门,他的身体都会感受到兴奋的战栗,似乎摄影才是真正可以激发出他全部认真的事情。
      于是不二加入了摄影社,并且迅速成为了摄影圈里最受瞩目的新人。他的摄影作品,无论是艺术类的还是新闻类的,都开始频频在各大赛事上获奖。高中二年级的那年,不二以摄影圈新星的身份接受了GQ杂志的封面专访——封面上的不二穿着米色风衣,戴着褐色围巾,手持单反,笑得灿烂。
      那一期GQ发行的那天,碰巧赶上手冢回国。不二一到学校,就看见邻座的菊丸兴奋地大声说着:“不二不二!手冢今天要回来啦,大家放学后要约在河村家的寿司店见面呢!大石也会从他的学校过来,除了小不点应该都能来齐。你也去吧!”
      不二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今天放学后我有事要去GQ杂志社那边,可能不能去了。代我向手冢问好啊!”
      “啊……好可惜!”菊丸有些懊恼地挠着脑袋,不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其实,那天晚上在GQ的会谈真的要推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不二内心深处却有些本能地想要逃离大家的聚会。
      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手冢。他们见面了应该说什么呢?
      也许手冢会说不二你最近还好吗,然后他会说我过得还好哎对了我不打网球了。然后手冢可能会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再也不去提那场尚未完成的比赛。
      又或者,手冢会直接说,好久没见面了不二,我们还有场比赛没打完呢。然后他们会找一个球场认真地打上一回,然后不二会毫无悬念地一败涂地。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不二都觉得自己会像一条灰溜溜的落水狗——他真的不想要面对面地向手冢证实,他们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
      那天晚上不二没有去河村家的寿司店,却也没有去GQ杂志社参加会谈。他一个人安静地沿着青学附近的小河走着,走到小桥上,就趴在扶手上看着下面的流水。
      现在想来,那是不二第一次主动地躲开手冢。而这一躲就没个尽头,他们居然就真的二十年没有见过面。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不二听着菊丸兴冲冲地说着昨天晚上聚会时的好玩事,忽然觉得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似乎有些后悔自己错过了聚会,可是随即不二就自嘲地笑了——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可是这种后悔的感觉并没有慢慢消散,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反而强烈了起来。不仅如此,不二还发现自己会格外关注关于手冢的新闻动态——他会熟知他每一场比赛的走向和比分,他会拼命地在报刊杂志的每个角落搜索手冢的名字。
      这样的关注已经超出了对于昔日队友的关心——同样是队友,越前也活跃在职业网坛,但是不二对他的关心明显没有对手冢的那么多。
      不二感觉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不怀好意地对自己说着:“承认吧,你其实很想他。”
      后来,在一天午休的时候,不二和菊丸一起在学校的屋顶上吃便当。不二问菊丸:“假如说有这么一个人,你感觉自己很想念他,却又害怕真的见到他。你会不停地搜索和他有关的信息,却又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那你说,你对这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那你一定很喜欢他啦。”菊丸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咦?不二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在我们学校吗?”
      不二笑了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弄得菊丸一头雾水。他抬头看向天空,感觉自己心里的那些疑问忽然有了答案。
      对于手冢,他有想念,有愧怍,有牵挂,也有……喜欢,而且还很可能是单恋。
      想清楚自己心情的不二终究彻底采取了鸵鸟策略。之后手冢又回来过几次,可是同学聚会他一次都没有去,每一次都借口说有摄影方面的事情要做。再后来,他高中毕业,进入了东京大学文学系,一边继续着摄影,一边做着文字方面的事情。
      二十二岁那年,手冢在温布尔顿封王,在伦敦的草地上捧起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大满贯奖杯。同年,不二大学毕业,凭借极其优异的成绩被朝日新闻聘用,成为《日刊体育》的网球专项记者。报社招他的时候看准了他打过网球还会写文章又会摄影的优势,报酬开得很高。而不二也相当直白地丢出了自己的条件:任何和手冢有关的报道,他一概不做。
      话是这么说,但是和手冢有关的比赛不二每一场都看了。有时候是在电视上看,有时候是在现场看——在有采访任务的时候,假如不二要采访的ATP联赛或者大满贯赛事手冢正好也有参加,那他一定会到现场观摩他的一切比赛。假如遇上不需要不二出采访的大满贯赛事,那他一定会趁着比赛的时候休年假,到现场观战。
      每一场手冢的比赛,他都是以一名普通观众的身份看的。而身为一名热爱摄影的“普通观众”,他每次都会随身带着相机,用镜头捕捉手冢在赛场上的每一个精彩瞬间——不为了出版面,只为了让自己看。不二的房间里有一本很厚的相册,相册里是各种不同角度的手冢,那里记录了自从他当上记者以来,每一场他到场观摩的手冢的比赛。那些瞬间只有他不二周助反反复复看过,只属于他不二周助一个人。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手冢都三十五岁了,手冢也该退役了。早在两个月前,不二就已经买好了前往伦敦的机票,并且向编辑部的上司请了假——原本,他是要最后一次以一名普通观众的身份去现场观看比赛的。
      岂料晚节不保,责编大人居然在最后一刻要求他出采访。不二转身看了看放在书架上的那本相册——终于,一个星期以后,他要以一名体育记者的身份坐在手冢对面,为他出一期大版面的人物专访。
      不二的回忆到此结束。随后,他花了大概十分钟时间来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随即有些颓废地坐在了床沿上。
      躲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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