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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连体魂(上) ...

  •   几日来,街上风声紧。

      这世界衙门的营山,向来无利不起早。花家并非大富大贵,一时间能央及到如此多人,花璟揣度,要么花子由咬牙狠心使了大钱寻人情儿,要么有人捧花太监的臭脚,奉承到这内官老家来了。

      据原文来看,花太监非官家跟前红人,必定也是混个脸熟的,而攀上一国之君所带来的利益之巨大,任谁都眼红。

      花璟晃荡至清河县人烟稀疏的地界,躲几日,仅靠拾柴生火取暖和威吓野兽,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预备的窝窝馒头,如此硬捱。

      一天夜里风吹雨打,冻得不行,花璟寻思在外露宿当野人不是个长久计,乱逛时发现一户人家,估摸屋里有八九岁的女娃,小小的红袄儿绿裤儿晾在横生支出的一根树干上。

      他一见心生一计,蹑手蹑脚偷了人家的小孩儿衣裤,芭蕉叶裹了身上仅存的一块腊肉放在树杈中间,权当租金。

      在花宅时,银钱他藏了几分。不过,自个儿入县里少不得要花费,此刻这般只能将就了。

      花璟把自己妆成个丫头样儿,亲手编个草篮儿,打树林草丛中着意拣好看鲜艳的野花装了一篮子,红白紫蓝粉,绿叶还沾水珠,摇身一变成为卖花女。

      说来奇怪,金瓶中塑造人物众多,所谓士农工商,文中却未提任何以耕种土地为生计的农民角色,偏偏侧重在商之一字上。有人说,作者借宋言明,正好写出明朝中期的社会特色。

      当然,那些在花璟这儿,都是虚的,关键是,他以卖花女的形象入县城里,再好不过了。

      进城后,专挑人烟僻静的巷子走,偶尔碰见妇人买花——她们站在帘下,搽粉的脸白嫩嫩的,嘴上抹了胭脂,头上搭着颜色鲜艳的汗巾子,踩着小脚,欢喜又细致地挑鲜花。

      清河县中但凡家中有点积蓄的人家,都愿住在县衙门附近及店铺林立的街坊。像那西门大官人,便在县牌坊居住,酒楼也多在狮子街。

      小户人家大多分布在狭窄偏僻易生事的穷坊小巷,名儿也多奇葩,像臭水巷、牛皮街什么的。

      住在那样儿地界的妇人,没钱置办金银头面,但又爱美,于是见了鲜花自然要买来打扮自己。

      花璟没想到自己一个无意之举,到让他小赚了一笔,最后连他编的草篮子也被买去。

      转了一圈没见什么异样,花璟决定去完成他返回县里的最终目的——他要见西门庆。

      路上行人渐多,花璟踅到县牌坊前,还没来得及找‘开着一个大大的生药铺’、‘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西门庆的家宅,便听一阵细乐,紧接一片唢呐铜锣响,扭头便远远望见一片红!
      原来是迎亲。

      近了看清当头一匹高头大马,马额前挂着红缨球儿,驱马前进的男子打扮倒不像新郎。后跟一顶妆红大轿,四个檐角上各悬一个红纱灯笼。八个轿夫,稳稳抬住,轿帘边上跟四个小厮儿。队伍后吹打的,扛抬箱笼的,放鞭炮的,跟轿送亲的,热热闹闹,一堆人围观。

      花璟本没当回事儿,冷不丁耳边飘入几句——

      “这乃县前生药铺西门老爷替他大儿娶老婆……”

      “新娘子姓陈,听说是个有钱大户……”

      “新郎官儿怎不见?”

      “西门老爷那宝贝儿子据说样貌一等一,赛过那潘安儿!陈家那姑娘长得……一言难尽!”

      “听说脾气不小,在家敢发卖她爹的小妾!”

      “西门大郎那等眼高傲气的公子哥儿,能乐意娶个河东狮吗?”

      “到这节骨眼儿了,也不能连新娘子都不迎吧?”

      “迎啥?万一少爷脾气一上头,骑马跑没影儿,两家不被人笑死?”

      “陈家怎么……”

      “都是脸惹的祸,像陈家那等‘绝色’,我等俗人哪能配?”

      “你唠叨恁多,一句话,不就陈家姑娘寻死觅活的非君不嫁嘛!”

      猝不及防地被群众的八卦糊了一耳朵,花璟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心道现在西门庆多大来着?哦,比他大不了多少。

      古人早婚早育,跟现代人的观念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花璟混在人群中跟在送亲队伍后面,到西门宅大门前,只见早有主人和仆从迎接。甫一落轿,一阴阳人一手拿斗,一手抛撒斗里的谷豆、钱果等物,同时祷告祝愿。一旁早被嘱咐好的小孩子跑出来争相捡拾撒落的斗中之物。

      待‘撒豆谷’完毕,紧跟四个手脚健壮、腰圆如桶的婆娘抱着一卷青布毡从大门内往外铺出,延伸到轿门前——

      就在这时,闹哄哄的观礼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头戴儒巾,左右各插一朵金花,身穿一套青圆领,肩上斜披一幅红锦缎,腰束玉带,脚蹬粉底皂靴。面不见喜色,反而极为阴沉。

      但任凭没好脸色,少年的容貌果真如人言是一等一的俊朗,鬓若刀裁、剑眉星目、唇似涂朱、鼻如悬胆……再多溢美之词,加诸其身,他也担得住!兼之他比同龄人还要高的身量,不言不语,长身玉立于此,说鹤立鸡群绝不为过。

      花璟早有心理准备。

      原文中对西门庆样貌的描述,开篇即道‘生得壮貌魁梧’,到邂逅潘金莲,该妇人眼里又是‘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可意的人儿’,一双眼睛又说‘积年招花惹草,惯觑风情的贼眼’——足已见得西门庆的眼多情而邪气。

      潘金莲自嫁给武大,被第二任主人家张大户的老婆余氏赶出府,到外租房过日子,养成一个爱打扮得妖妖娆娆于帘下站立露出小脚勾引浮浪子弟的习惯。虽武松中间冒出来打了一段岔,但金莲见过的子弟恁多,谁都没勾动她,偏偏让西门庆得了手。且叉竿打人的第一次相遇,金莲就对西门庆恋恋不舍——

      可见西门庆的样貌身材绝对很有杀伤力!

      花璟胡思乱想中,西门庆已面无表情的走到轿前踢开门,媒婆把一根中间缀有大红绢花的绸布,塞入二位新人手中,便退开两步,开闸洪水一般往外涌讨喜的吉利话!

      二人脚踩青毡,周围鼓乐齐鸣。

      花璟目送这对新鲜出炉的夫妇进入门里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多数人看金瓶,只关注到西门庆大享齐人之福还不够,在外还如饕餮一般勾搭院中娼妓和别家老婆。而没去细究,他父母在世时,只道他顽劣而不甚读书,爹娘去后,也只说眠花宿柳,再未提一二句说他往家中有无抬小妾。

      直到约莫西门庆二十三岁,陈氏因病抛下汉子和幼女撒手人寰,大约两年后西门庆精挑细选娶了第二任老婆吴月娘——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大抵是个除了有官背景实则没啥钱的大龄剩女。文中着重‘夸赞’吴月娘‘夫主面上百依百顺’,实则这妇人绝非善茬。

      之后就一笔带过西门庆抬了勾栏内李娇儿为二房,紧跟着又荤素不忌地将窠子卓丢儿——野娼——娶回家做了三房。到这儿稍缓了些,到政和三年,往后西门庆就跟中邪了一般,兴奋无比连抬四个小妾,沾惹十多个跟他没名分的妇人……

      可见全书未着一句骂语,反而在西门庆口中被夸赞‘百伶百俐,是件都替的我’的陈氏,御夫有术。

      不仅如此,书中虽未言明日后助得西门庆攀上贵人的他儿女亲家陈洪与陈氏有无关系,但要真没什么,照西门庆的风流秉性,会老老实实守着一个老婆,眼巴巴看着满世界的美貌妇人在他眼前打晃而不行动?

      因父母在世管束?他性子从根儿上的不好处,就是他爹娘宠溺出来的,人大了,更难奈何他!

      因父母去世,有孝在身不能胡为?若西门庆能守规矩,这一部金瓶尽在开篇便能打上全书完三字!

      利益纠葛里的钳制,才是西门庆压抑自己心中猛虎的根由。

      书中还有一个极为隐晦的地方模糊地折射出陈氏的为人——

      西门庆的第四个小妾——孙雪娥,初为陈氏身边的使女,小有姿色而被夫主收用。在陈氏死后,第二任主母吴月娘入主西门家后院,她身为第一任主母的丫头竟然敢用刀背打吴月娘房里大丫鬟——庞春梅的手,所谓打狗要看主人,完全不给新主母面子!

      常言奴似主,孙雪娥跋扈蛮横,陈氏难道很干净?再者就是陈氏的女儿——西门大姐,嫁人后对待自己的丈夫既冷酷又多疑,动不动就骂,不给半点尊重,道是有其母必有女,倒转过来,女儿如此不讨人喜,负责教导的陈氏难道没问题?

      整部金瓶,从未写到西门庆跟他的女儿西门大姐说过一句话,但凡裁衣和享用美食,常常遗忘自己的大女儿,甚至一度将其地位贬低到与丫鬟同等高度!

      纵然有西门庆的薄情在前,但也可说厌乌及乌。

      以上本是当初许多人的读后分析,各自脑补,纯属茶余饭后谈资,但今日一听群众的八卦,花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在西门家大门口发了一回愣,等到人群散去,只闻墙内丝竹管弦声中有优伶娼妓的唱曲儿音飘出——

      抬首望西门家的高墙,花璟心想,自己该怎么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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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连体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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