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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执迷不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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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璟一个不防,差点儿被颠下驴子。这头口平日跑得多,腿脚十分利索,骤然受惊下,狂跑起来,其速度惊人!
他不得不弯腰搂抱住驴子的脖子,以防自个儿掉驴后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身后隐约传来吴应春的大叫,没一会儿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驴子安静下来,已跑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花璟这具身子实在娇弱,一路颠簸过来腰酸腿软,几乎要散架。
没摔实乃幸运。可现实怕是更糟糕。
花璟还没缓过劲儿,突然听到脚步声。他扭头就见一个高大却十分邋遢的汉子目露凶光地死死盯住他。
汉子手里拿了一根特粗的棍子,对他说:“不想死就乖乖下来。”
话音一落,又一个人从另外一个巷口钻出来,那人手里拿了一个又大又脏的麻袋。花璟一瞧这阵仗,还有啥不明白的。
撞上拐子了。
花璟可不想遭皮肉之苦。驴子跑了那一路,已累得口吐白沫。除非用刀子|插|驴|屁股,否则这可怜的小家伙绝对不会再贡献半分力气来奔跑。
他不慌不忙地下来,把驴子交给拿棍子的汉子,自己面对拿麻袋的汉子,提出个建议:“我这么大个人,你装麻袋里穿街过巷还是太引人注意,不如给我换套衣服,你们挑偏僻无人的路,我跟你们走就行了。”
两汉子显然没想到会遇见如此上道和替他们着想的猎物。面面相觑后,这两人也没那么傻,警觉地盯着花璟。
拿麻袋的汉子说:“这孩子贼精,你去找条绳子将他捆好,嘴巴也给他堵上。”
那棍子的汉子皱眉:“直接打晕不就行了?”
“你手重,这样的货色被你打死了,就算打破一点皮,一会儿卖岂不很亏?”
“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找。”
花璟没插嘴。这两个拐子看来不怎么专业,绳子都没准备。
少年的冷静已让人忌惮。在这两方僵持的空挡,花璟不动声色地打量四方,琢磨如何脱了这困境。
这等偏僻的地界,叫破嗓子估计也没人出来管闲事。若跑路,他人小腿短还没耐力,根本跑不过两个成年汉子。
等人来救他。虽说他的面貌算个美人,但哪来那么凑巧,从天而降一个英雄?
看起来似乎他无计可施,只能束手就擒了。
连花璟也开始打算此时先妥协,之后伺机而动。
老天惯会戏弄人,没等找绳子的汉子回来,花璟只觉脑门上倒挂下一样物件儿,来不及看清,噗地一声伴随一阵白光,青天白日,原地没了美少年,只有一只脑门上贴着黄符的花狐狸。
留在看守花璟的汉子见此一幕,啊呀一声大叫夺路而逃,眨眼没了人影。
视野变低,一抬手却看见两只爪子,花璟满腔凌乱中不等他接受自身的变化,就觉尾巴被人揪住。
他被一人倒提举至眼前,两方四目相对,那人嘿地一声笑道:“居然是个半妖。”
说话的人,八字眉,杏子眼,四方口,络腮胡,整张脸配上道髻和短褐袍,显然同花璟一般是个道士。可他还背了一把松纹古铜剑,空余的一只手里拿了个鳖壳扇子。
花璟开口:“先生是谁?”
说出的声音却非人声,那人偏能听懂。他道:“ 妖孽,你竟然不知我大名!”
花璟听这话十分无语。他今儿才知道自己还有变身的本事儿,眼前人属于何方神圣,他哪里知道。
前赶走了虎,后遇了狼。花璟冷静后稳住,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你是入云龙一清先生?”
金|瓶梅和水浒传两个有联通之出,花璟回溯至北宋之前做准备,也罢水浒传好好看过。一百零八好汉中,道士公孙胜的样貌十分形象——八字眉下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方口下长络腮胡,几笔即可在脑海中勾勒出。
他本是乱猜的,没料误打误撞。那人冷笑道:“我正是入云龙公孙胜,专门拿你这等大白天出来害人的妖孽。”
被诬陷害人的花璟解释:“方才那些人是拐子,他们想拐我去卖,并非是我要害人。”
“花言巧语!”公孙胜说着就要拔剑砍他。
花璟连忙道:“我已拜在此处玉皇庙主持真人门下,做了个小道士,我现今与先生姑且也算个道友,还请先生手下留情!”
公孙胜道:“来之前就听说此处有个有能耐的真人吴道官,我倒要去看看,暂且留你小命,你若骗我,我便教你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花璟保持着狐狸样子,被公孙胜一路倒提入玉皇。原本让他在客座稍后,无奈此人急性,泡茶才喝了一半,就等不及了。
进入吴道官的院子时,与一拨人觌面相逢。
花璟瞥了一眼,就叹气。对方正是西门庆,身后跟了小厮,身旁站着吴道官。
公孙胜见了西门庆,一双杏眼止不住打量他。少顷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怪哉!”
西门庆对公孙胜似乎有极大的兴趣,哪知后者对他爱答不理。
花璟瞧着西门庆神色讪讪,吴道官出面打圆场,两方人一交错,西门庆告辞归去,吴道官一行人进入经堂。
吴道官率先道:“不知我的小徒犯了什么错,道友要将他打回原形?”
公孙胜道:“贫道老远便望见这清河县上空煞气弥漫,料定有妖孽作祟,这只半妖看似普通,但贫道总觉哪里有异。”
“小徒绝无害人之心。”茶送上,吴道官递给公孙胜,笑道,“我在这一方受用百姓的布施,岂能让名下徒儿下山造孽作害。”
公孙胜本来一腔救护万民之心,来此也无心凭白造杀孽。他把花璟扔给吴道官,说:“人妖殊途,妖性难驯。既然道友收他为徒,切莫放纵他。”
说罢,就跟吴道官告辞走了。
花璟瞅着自己的师父,表情十分无辜。他很想说,既然吴道官知道他是只能变身的狐狸半妖,为何不早先跟他说明?
花璟忽略了一个问题——他的壳子本来就是只半妖,有道行的人能看出他的真身,可哪里会想到他自己却不知道自个儿的真身呢?
吴道官揭了花璟头上的黄符,摸了摸狐狸头,叹口气道:“看来你还是不能下山,以后为师教你如何控制体内的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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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吴应春哭丧着脸回来禀告他把小师弟弄丢了,结果看到师父身边的花璟,目瞪口呆。
大师兄应酬完回庙里听这事儿,又在花璟面前如此说:“实话跟你说,你二师兄今儿带你出去,弄出那一番意外,指不定是他故意的。你容貌的出色,他又不是不知,如何就让你毫无遮掩地在人前走动?唉,以前庙里就丢过小道童,小师弟,你可要当心呀!”
两位师兄之间莫名阴阳怪气,花璟表示不关他的事。
回到竹林小舍后,他静下来,仔细思索白天里关于西门庆的所见所闻。
因为不知名原因,西门庆死而复活,这已板上钉钉。如今那副躯壳中究竟是西门庆本人的灵魂,还是外来的灵魂?
思来想去,今日两次仓促的碰面并无异样。反倒从吴应春跟他说的八卦中,西门庆似乎有些可疑。
原著中,陈氏唯一的孩子西门大姐,究竟是不是西门庆的亲生女儿,这不得而知。
不论有无血缘关系,西门大姐的存在对西门庆而言,却十分重要。
正是西门大姐和陈洪之子陈敬济的婚事,开启了西门庆搭上官府的最为关键的一步。
陈洪跟朝廷内贵人搭上关系前,只是个卖松槁的生意人,与西门庆成为儿女亲家,最初只图他家有钱,娶个娘家有钱的儿媳妇不仅脸上有光,与己也有主力。待他成为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党,这段关系的价值便不可估量了。
因为西门庆与陈洪是亲家,陈洪与杨提督是亲家,关系一传递,西门庆与杨提督也是亲戚了。
而杨提督,即杨戬乃蔡京的同党。
蔡京何许人也?北宋政和年间权倾朝野的大奸臣之一。
于是,西门庆与蔡京便搭上了关系——这条线在没有金钱浸润之前,隐隐约约,一旦西门庆拥有了足够的资金,找到契机便可将这条线实化。
当然,最初,这段由西门庆——西门大姐——陈敬济——陈洪——杨戬——蔡京的关系线,用处有限,它方便西门庆替人在县衙中因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找关系说人情,借此赚钱,也就是原文所言‘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搅说事过钱’。此外,西门庆放官吏债的时候,这也能成为一个威吓——谁敢接了他的钱不还,他便将此事捅到蔡京面前,教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西门大姐是让西门庆平步青云的工具之一。
倘若西门庆仍旧是西门庆,并未因花璟的到来有所改变,那么他知晓陈氏肚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还会将孩子留下吗?
原著中,尽管西门庆在床|笫之间喜欢尝试新鲜玩意儿,可算起来他对女人十分宽容。与他有关系后,又出轨的妇人可不少,他真正一生气就此生此世与之绝交的一个也没有,大多数妇人犯错后,只要说些好话,好好哄他,他便会回心转意,在其焦头烂额之际,伸出援手,甚至有些时候,他帮人还会给自己惹来一身腥,比如曾经就因帮妓|女李桂姐,被巡按御史给盯中,上表弹劾,若非他及时知晓,派人上东京花钱打点,一旦惹来天子一怒,到时定然倒大霉。
他还活着时,李瓶儿为他生下的儿子西门官哥儿,深受他宠爱。有人曾以西门官哥儿死时,他一滴眼泪都不掉,说他不在乎西门官哥儿,这种说法有失偏颇。
西门庆作为一家之主,有泪也不能轻弹,除非已到极致伤心处,不能忍受才会掉泪,大多数时候他只发愁却不会哭哭啼啼。
他对儿子十分看重。潘金莲曾怀疑李瓶儿的孩子并非西门庆的种,他没当回事,并非他不在乎孩子究竟是否属于他的血脉,而是李瓶儿受|孕的时间虽说十分暧昧,孕期却还说得过去——李瓶儿八月下旬进门,来年六月二十三生孩子,没有铁证证明孩子非他的。他膝下荒凉多年,猛然有这么一个儿子,只要有一点可能,就会抓住。
他实在太想要个儿子了。这种心情在西门官哥儿和李瓶儿死后,怀孕的吴月娘可以凭借肚子里的子嗣既夺得西门庆的宠爱,又能克制住争宠厉害的潘金莲。
所以,若他知晓妻子跟别人乱搞弄出肚子还瞒着他,意图混淆他的血脉,这应该会让他暴怒。
留下孩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要换到眼下,西门庆有可能知晓未来,那么知晓以后从陈氏肚子里爬出来的会是个女娃,且并非他的血脉,他还会留下孩子吗?
酒色财气,西门庆最爱的莫过于财。权与财是一对相爱相杀的关系。西门大姐的价值,可以助他借别人的权,生更多的财。
西门庆为了财,做了许多丧德的事——背弃结义兄弟花子虚,同其妻子私通并因此获得大量钱财;娶第三方小妾孟玉楼时,伙同媒婆言语模糊地哄骗妇人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他;亲家陈洪因靠山杨戬倒台,自己被下狱,派儿子送钱来望其替他上东京打点,结果西门庆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甚至还有可能强占了女儿女婿避难带来的箱笼里的钱财……
所以,花璟有几个猜测——
第一,那具壳子里的外来者是一个知晓未来的人,同样的爱财,所以他要留下西门大姐这个十分趁手的工具。
第二,那具壳子里的灵魂也是西门庆,只不过就跟现如今跟花璟纠缠的花子虚一般,已经经历过一世,时光回溯,再来一次,依照西门庆本性,他极有可能忍下这顶绿帽。
从前花璟看完金|瓶|梅,就有一个想法——
倘若西门庆在不得好死后,再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会吸取教训,戒女色而养身,远小人亲君子,心善积德吗?
他遇到李瓶儿,会珍惜对方,而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他追名逐利,重来一次,会跳出名利场吗?
这是一串有趣的假设。当初纵观全文,花璟十分向往好的方向思考,可不论从原文还是现实,西门庆似乎都有很大的可能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