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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贵圈真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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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深,百花凋零,草木枯黄。玉皇庙后山竹林虽不复春夏的苍翠,但总好过大多数的草木。
吴道官叫人去县里寻裁缝用香客布施的尺头,给庙内众人置办了冬衣。
花璟自从来到玉皇庙,便很少去前边。他在后山竹舍中潜心抄写经书,时间一长,他也发觉了吴道官如此安排的深意。
吴应春听师尊的命令来后山给花璟送冬衣,顺便也拎了一些时下人们爱吃的点心果子。
他一拉开竹门,瞧见花璟坐于一张毛毡上看书,旁边有一个火炭盆,背后是一排架子,满满地码了一叠叠书。
这场景吴应春已见了不少次,每次他都要说:“师尊是打算让你去考状元?”
花璟一笑置之,并不发表见解。这没法跟他人解释。总不能让他说吴道官整日让他在清灵正气聚集的竹林中抄经看书,可能是为了压制他体内另一个灵魂的怨气,希望以书中各大先贤们所述的道理来让他心性更通透,以他花璟这一灵魂所负之正气来克制另一方的邪戾?
吴应春把送来的物品交给花璟,犹犹豫豫道:“小师弟,大师兄昨日归来,今日大家凑份子给他接风洗尘,你……”
按道理花璟也该出份子,可他手里并没什么银钱。众人不会与一个小孩计较,花璟作为最小的师弟,却不能缺席。
花璟见吴应春那副忧心忡忡的神色,笑道:“这在庙里,有师尊在,怕什么。”
“唉……”吴应春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从你入庙以来,师尊一直对你另眼相待,我多虑了。”
花璟问:“二师兄一提到大师兄便说他不好,但从未向我细说过他,我不是怀疑二师兄,只是想知道大师兄究竟做了些什么,让你觉得他见到我会发生不好的事?”
吴应春闻言,脸一瞬涨红。良久他才说:“大师兄……他喜好样貌殊丽的少年……钟情一个倒也罢了,偏偏跟庙里好几个……”
话到一半,他对上花璟澄澈的双眸,略微有些慌乱道:“小师弟,你太小了……这些事给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因自个儿那堪称祸水的麻烦面貌,花璟本想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跟大师兄吴应卿的见面不可避免,事先了解多一些总归更好,不想观吴应春提起大师兄的情态……
他忽然不想多探究了。
只是他丢开手,却不料缘分这物件儿,香起来能使人叹它奇妙,臭起来也能让人直道晦气。
中午花璟从后山到前边与众人一起吃午饭。放桌儿摆饭的地儿选在斋堂。几张方桌拼成一组大长桌,一群人围着它,跟后世人们聚餐的情形几乎没啥差别。
斋堂距厨房近,花璟沿庙内七拐八弯的走廊穿门过桥,快到斋堂,拐角时,猛地一人极快地迎面和他撞了个满怀。
花璟直接被扑倒在地,天旋地转,等看清正手忙脚乱从他身上爬起的人,不禁愣在当场,一个念头直冲脑门——
世间竟有如此艳丽之人,与此人相比,自己的脸反而显得庸俗了!
那人年龄不大,粗布麻衣,面有饥色,头发也乱糟糟的像鸡窝,可瑕不掩瑜,那人眉宇间灵动却含着一股倔强不服输,眼眸与人对视时,野性与傲气扑面而来,直教人一眼难忘!
“六儿——”
一道成年男声乍响,花璟就感到那人浑身一僵,神情厌恶又惶恐地飞快扭头往身后一瞥,两脚一蹬,兔子般跳将起来,拔腿就逃!
等花璟坐起,此地空余他与一只孤零零的破布鞋,早不见佳人。
“跑了一个,想不到又碰见一个。”
闻声抬头,花璟就见一年轻后生,头戴金梁道髻,穿一领青绢道袍,腰系丝绦,其上悬着一个银红香袋儿,手中捏了一把扇儿装样。
这分明是庙中道士打扮,虽说有些不论伦类。花璟爬起来,叉手向前道:“大师兄。”
吴应卿一怔,旋即一笑,此人外形俊朗,却无端多了几分雅痞气质,跟吴道官一个调调——不似道士。
他垂首凝望一回来就听了满耳朵的小师弟,缓缓似别有深意地道:“果然……是个乖孩子。”
花璟听得微微皱眉。吴应卿靠近,舒手牵住他,笑眯眯道:“庙中道路多歧,师兄与你一起走。”
感到牵着他的手不正紧,花璟干脆抽回手,不气不躁正要开口,二师兄吴应春突然蹿出来,插入两人中间,哈哈大笑几声,抱了一下吴应卿,然后笑道:“昨个儿就听师兄回来了,一直没见人,我还说你跑哪儿去逍遥了!回来了就好!兄弟们准备了一桌酒菜给你接风洗尘,正好你来,我们快去!”
说着回头,又像才看到个矮的花璟,一敲脑门道:“大师兄,这是小师弟,上次庆贺师尊收徒弟你不在,今儿大家聚聚,认识认识——”
花璟对二师兄浮夸的演技表示叹气,没见被你又搂肩又熊抱的大师兄已眯着眼睛,满脸不愉了么。
他忽然不想去跟这群师兄们一起吃午饭了,总觉得眼前的大师兄不是个安分的。
果然,席间,吴应卿不仅要花璟坐在他身旁,还老爱拿他打趣儿,用一些内涵颇深,别人一时半会儿勘破不了的荤话逗他。
甚至故意引诱他吃酒。
许是没了吴道官坐镇,师兄师弟们有点没正形儿,露骨的荤话渐渐增多,大家佐以下酒,时不时轰然大笑。
花璟显得格格不入。此时此地,他只能感叹,这本就是金瓶中的世界,能指望这里的人有多高雅。
不过,也有人照顾花璟的感受。吴应春替他挡下所有的酒。
那些个师兄弟们,见他护犊子一般,酒酣之际,不知谁挑了一句,看他越护越起哄,酒一盅盅流水一般灌来,到最后他喝懵了。眼看要失态,花璟扯住大师兄的袖子,说:“饭后师尊要使唤二师兄去做事,他却醉醺醺的没办法起身,师尊知道是你们闹二师兄,会责骂你们。”
吴应卿挑了挑他的下巴,笑道:“抬出师尊吓我?行,他替你挡了恁多酒,你一杯没喝,不太好。”
他拎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自己呷了一口,余下的举到花璟唇边,说:“你若让他解脱出来,就饮了这杯残酒。”
花璟:“……”这个怪胎。
其余人都围着吴应春起哄,倒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花璟乜了一眼轻浮的大师兄,接过酒杯仰脖子一灌,末了倒转杯子,一滴不剩。
吴应卿轻轻一笑说:“看你小小的,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看得出对方是个懒散的货,花璟说:“让其他师兄消停了吧,大中午吃酒醉成一堆,下午师父使唤人要谁都找不到,就得你去顶上。”
吴应卿说:“多谢小师弟关心。”
花璟:“……”
吴应卿没再跟花璟调笑,他几句话散了众人,大家各找各屋睡,吴应春却被他扶着往一边儿走。
花璟瞧这点子不妙,连忙拦住说:“二师兄是为我才醉成如此,理应我服侍他睡下,我——”
不等他说完,吴应卿打断他说:“你晓得你的二师兄真实的面目吗?”
花璟一愣,便听吴应卿贴近他的耳畔,低声道:“又骚又浪,小心思多,之前他定是一副好意又满怀担忧的嘴脸跟你说大师兄的坏话,听来就像大师兄是个色狼。其实,我好色不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见到美好的事物,受到吸引而靠近,抛出香饵诱惑对方投入我怀抱。所有人都出于自愿,我从未强迫过他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花璟:“……我听不懂大师兄说的,二师兄需要人来照顾,我随你……”
“你还没明白?”吴应卿将吴应春扛在肩上,垂首勾起一抹邪笑,“他可不傻,哪会料不到喝醉的后果?”
花璟:“……”
目送吴应卿扛着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他揉了揉眉心,垂首就发现石砖地上掉了一个玉佩。
捡起一看,花璟认出是二师兄常戴的,平时用红绳穿了挂在胸前藏于衣内。有次吴应春弯腰,玉佩从衣服里滑出,他见了还随口问了一句,得知乃过世双亲所遗,意义非常。
花璟擦了擦玉佩,拢在袖中,一边向方才两人离去的方向走,一边心里叹息——
吴应卿跟他说的那一番话,他信一半,疑一半。怎么说他也曾喜欢过同性,对于男子是否爱慕另外一个男子的微表情,他不说十分精通,经验还是有的。
二师兄怕是也有那心。只不过是否如大师兄所言,花璟很难肯定。
吴应卿像个油嘴滑舌的狡猾妖孽,花璟心底放心不下二师兄,总要看看才可。
路况不熟,绕了一会儿子才找到师兄们歇息的厢房。刚走到木窗下,花璟便听闻里边一片声响。
花璟来之前心里有准备,真听觑到事实如他所猜,心头仍有些莫名。
大白天,又是午后大家休憩,往来无人,花璟盯着木窗上糊的纸,心里犹豫。
所谓非礼勿视,他一个成年人看这些后生的私生活,可称猥琐。私窥别人,还是两个男人的……咳,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万一里边在纯粹地打架,他总不能让二师兄被人打。
花璟戳破了窗纸。
里边陈设简单,没甚障目的物件,于是一眼便能看尽。
花璟瞥了一眼就缩回蹲于窗下念经。这会儿里边又传来一阵清晰的对话——
“我这些日子没找你,你却更厉害了。果然人如美酒,愈久弥香。”
“你怕是把我忘了,这些日子全去顾着别人了。”
“再多人都比不过师弟。”
“我心里全是大师兄一人,只望师兄的心也似我。”
……
一片……腻歪。
花璟:“……”
果然白瞎一片担心,他还是赶紧退散回去找点圣贤之书洗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