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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平叛 ...

  •   弘道元年,李治病逝于洛阳贞观殿,命裴炎辅政,皇太子李显即皇帝位。
      长夜寂然,权力的交替亦平静如水,江山已在一夜之间易主。
      李治遗诏:“天下至大,宗社至重,执契承祧,不可暂旷。皇太子可於枢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於事为宜。园陵制度,务从节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我平和地听着内侍诵读遗诏,毫无戚容,没有露一丝虚伪的哀悼与怀念。
      兼取天后进止。
      只要有这句话便足够了。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治对我的信任仍未完全消失。
      但仅凭这句话仍不能令我大权在握,因为这遗诏有有两重限制:其一是指军国大事;其二须是在李显不能决断的之时,方才须听取我之谏言。
      翌日,裴炎上奏,以嗣皇帝尚未正式受册为帝,也未听政,故不能干预朝政为由,宰相议政向太后奏议,由太后宣令于门下省施行。
      只是,李显守丧只需短短时日,留给我的时日少得可怜。李治已死,那些潜沉的反对我的人定会接连浮出台面,危机已是迫在眉睫。
      大殿旷远,望之生凉。月华皎洁,如从天而泻的一披雪白丝缎,轻盈地映入殿来。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莺的鸣叫婉啭,遥远得似在天边。
      “情势危急,不知太后可有对策?”如此静美的月色仍入不了裴炎的眼,他稍显浮躁地问道。
      “我已有对策。其一、给李唐宗室中地亲望重的高祖太宗诸子统统加封为一品大员,安抚其心以免生变。高祖诸子韩王元嘉进授太尉,霍王元轨为司徒,舒王元名为司空,滕王元婴为开府仪同三司,鲁王灵夔为太子太师,太宗诸子越王贞加太子太傅,纪王慎加太子太保,以示尊宠。甚至连一批原本在家族中不受重视的李唐宗室,如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等,我亦予以高官厚禄。”欲成大事,必有足够的自制力。我仍是清明如水,不露半分急躁,平静地坐于大殿之上,有条不紊地说着,“其二,调度官员品级。老臣刘仁轨升为品级最高的左仆射,却无实权,仍然留守长安。将宰相郭待举、岑长倩、魏玄同由品级较低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升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将郭正一罢相,转为国子监祭酒。”
      “不错,将高祖太宗诸子统统加封为一品大员,便是安抚李唐皇室宗亲。太后与我都知晓,这些李唐皇族中人之用处,有时胜过十位大将。”裴炎不住颔首,“将郭待举等人升迁,他们本就对娘娘没有敌意,他们升迁后自然会对娘娘感恩效力。郭正一一直对娘娘心存不满,将他罢相,亦是为了日后行事方便。”
      “其三、立即飞诏令出征在外的大将程务挺急赴洛阳,与张虔勖分掌左右羽林军,统领北衙禁兵,稳定东都。”我无声无息地抿了唇笑。
      “若想政权稳固,必要有武力,以防不测。”裴炎眸中精芒一闪。
      我轻笑一声,淡淡地道:“其四、派遣左威卫将军王果、左监门将军令狐智通、右金吾将军杨玄俭、右千牛将军郭齐宗分别前往并州、益州、荆州、扬州四大都督府,与当地官府共同镇守,加强防卫。”
      “令狐智通是当初押解章怀太子(李贤)赴京的将军,而并州为李唐龙兴之地,也是军事重镇,与突厥等塞外部落接壤。益州巴蜀为重要的赋税来源,扬州富甲江南,是唐帝国的大后方。荆州则是唐代的南都江陵,北踞汉沔,南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自古为必争之地。皇后娘娘遣人出镇地方军事经济重镇,可防当地兵变,以策万全!”裴炎失态得一拍大腿,“皇后娘娘,不,太后谋略过人,臣自叹弗如!”
      “当然,我已准了你的奏请,改授你为中书令,我将宰相群议的政事堂由门下省迁往中书省,另授刘景先为侍中。”我望着裴炎,笑得灿烂,“你也将成为大唐历史上第一位‘执政事笔’的秉笔宰相,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臣谢太后恩典!”裴炎立即跪下谢恩。
      我微眯眼直视裴炎,他心中所想所贪,我是能看破的。表面相知相惜的情谊,其实只是步步惊心的冷漠。裴炎与我,不过是钱货两讫,各取所需罢了。
      不日,我立于大殿之上,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各项政令,心无旁念,静如死水,无一丝错乱与迷惑。
      落幕之际,大局已定,嗣皇帝守丧期满,李显正式登上皇位。
      暮色四合,我静静立于丹墀之上,天边最后一缕云霞缓缓被收入天际,暗夜降临。
      **************************
      轩窗半开,湘帘半卷,如银月华映入殿来,铺了满地冰雪清霜。我恹恹靠着软榻,檀木案上奏疏堆积如山,上官婉儿与裴炎分坐于案几两侧。
      上官婉儿捧了份奏疏朗朗诵读:“元月,陛下初掌国政,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而后即封皇后之父韦玄贞为豫州刺史。十日后,又将韦后的远亲韦弘敏提拔为同中书门下三品而拜相……又欲将韦玄贞从刺史提升到侍中,并应允将乳母之子提升为五品官,朝野对此皆有微词……”
      我双目微阖,觉得有些冷了,将盖在身上的灰软绸轻轻往上拉了拉,望了眼裴炎:“你以为如何?”
      裴炎眸光一动:“重用外戚,古来皆为祸端,臣当时便以为不可,陛下再三催逼,我仍坚决不肯受命。”
      重用外戚确是祸端,只是孤立无援的李显又能向何处延揽亲信呢?他想将韦玄贞升做侍中,裴炎定是无法安坐。因为侍中离宰相仅一步之遥,裴炎为中书令执政事笔宰相,侍中刘景先与他私交甚好,几位新任命的年轻宰相皆为裴炎所驾驭。倘若韦玄贞升做了侍中,掌控具有封驳权的门下省,裴炎的地位必然大受威胁。我笑意浅浅,若有深意:“你坚决不肯受命,陛下又是如何?”
      裴炎答道:“陛下大怒,在朝堂上公然叫道,‘即使朕将天下交给韦玄贞亦是朕事,有何不可!怎么就做不得侍中?!’”
      “……真是个没有耐心的孩子呢。”我幽幽轻叹,“从前他可不是这样,他是那样乖巧聪慧的孩子……最听我的话,最能明白我的心意……”
      我原本便在踌躇以何种理由收回李显权柄,如今裴炎的告发无疑是一个机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如此的容易。
      夜色沉沉,月色依然静美,夜风却愈加凄冷,暗幕深处,打更声寂寥而单调地响起,已是寅时三刻。
      灯火阑珊,繁华落尽。
      翌日,乾元殿中,龙涎香浅浅飘移,沉寂而浓郁的香味。
      我亲自来到乾元殿,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直入皇宫,紧随在我身后,森然伺立于殿前。羽林军的刀剑冷冷地闪动着寒光,杀气如水银泻地,刹那间蔓延开来。
      朝中文武一见此势,已知必有要事发生,满殿寂然,无人出声。“太后……”李显怯怯地望了我一眼,局促不安地坐在龙椅上。中书令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面无表情地出列,宣读我的敕令:“皇帝昏庸无道,奉太后令,即日废为庐陵王!”
      话音刚落,两名羽林军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李显架下了龙椅。满殿哗然皆惊,朝臣们皆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这幕奇景。
      李显不知所措,仓皇地责问道:“朕有何罪?!”
      重兵环伺、刀斧加身,他竟还妄想垂死挣扎,确是天真。
      御座之上,珠帘之后,似看着一个顽劣的孩子不甘示弱地在徒劳挣扎,我无声微笑:“你欲将天下交予韦玄贞,何得无罪?”
      我的话终结了一切,李显颓丧地被拉下皇位。
      裴炎继续读着诏书:“豫王李旦,仁孝天下,继位为皇帝,嫡妃刘氏为皇后,所生的六岁嫡子成器为皇太子,改元文明,天下大赦!特赐文武官五品以上晋爵一等、九品以上勋官连升两级!”
      弹指之间,人与天地皆变了颜色,江山易主,兵不血刃,无声无息,宛若儿戏。
      加官进爵,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朝臣皆噤若寒蝉,没有敢有异议。
      死亡是一把标尺,理直气壮的丈量人性,一切霍然分野,贪生怕死、趋炎附势、趋利避害、明哲保身、见风使舵、虚伪世故,各种纠结缠绕、混沌不明的关系,人心的莫测,皆在这一场游戏中显露无遗。
      忠诚如君,都比不过一场功名,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
      夜空朗朗,西北方一颗不祥的星辰,持继二十三日烁刺眼的凶光。一时间,人心惶惶,纷纷议论此乃大凶之兆。很快,突厥人发动叛乱大肆入侵北部边境,我随即派遣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率军迎战,突厥败退。
      天下稍定,英公李敬业便在扬州谋反。
      “这李敬业可是李勣之孙?”面对镂花水心镜,我款款坐下,香桂静静执着缠枝纹白玉梳,为我绾起长发。
      上官婉儿答道:“正是。他继承了祖父英国公的爵位,却纠集了一群下级官吏在扬州叛乱,说要匡扶唐室,十几日内便聚集了十多万军队,一时烽火四起,人心浮动。”
      “永徽三年,先帝想要立我为后,长孙无忌、储遂良一干老臣坚决反对,李勣在关键时刻,帮了我。”炉中燃的是凌云香,香霭撩人,氤氲香雾随风轻舞,我望着垂曳及地、绰约重叠纱幕之外立着的几位朝中重臣,缓缓说道,“所以我一直对李勣心存感激,对他的族人,我总是全力维护,没想到第一个举兵反叛我的竟是他的后人……”
      裴炎沉重地说道:“太后,这扬州之乱,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内乱。这李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以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为左、右司马,骆宾王为记室,传檄四方,俨然有倾覆天下之势。若处置不好,怕就要延成大祸了。”
      我瞥了眼帐外那群朝臣略显惊慌的脸,又望着水心镜中香桂为我挽好的高华繁复的游仙髻,心若明镜:“婉儿,听说这骆宾王替李敬业写了篇征讨檄文,念来我听。”
      “是。”上官婉儿展开轻诵,“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呵呵,这骆宾王说我狐媚偏能惑主,我有这般美貌么?”我一指案上的一支白玉簪,示意香桂为我戴上。
      “……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疾,天地之所不容……”
      为我戴簪的香桂的手忽地一抖,刺得我头皮一阵刺痛,“嘶……”
      “太后饶命!”香桂吓得魂不附体,立即下跪求饶。
      “神人之所共疾,天地之所不容?我有如此可恨?连天地都容不下了?”我朝香桂摆了摆手,又看向上官婉儿,“接着念。”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遗训,荷本朝之厚恩……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我听得哧哧称奇:“一次公然谋反叛乱,骆宾王竟能写得如此慷慨激昂、雷霆万钧、惊天地而泣鬼神,确是笔力非凡啊!”
      “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好,写得真好。”我徐徐起身,犹在赞叹,“词双句俪,洋洋洒洒,痛斥时弊,文辞凿凿,笔风犀利,文辞极美,精彩绝伦啊,足可当得千古绝唱。”
      立于帐外的裴炎等人未料我竟是此等反应,各个面露惊异之色,沉默不言。
      “这骆宾王果真是个妙笔生花的可造之材,如此才华竟然未得朝廷重用,以至沦落为贼,怕是你们几位宰相之过吧?”望着那群目瞪口呆的男人,我微微一笑,兀自感慨,“骆宾王为天下文人树立了可悲的典范,才华于文人在其次,关键是气度。恃才傲物,对江湖草莽的不屑,对官府走狗的蔑视,那是文人的清高,因为那是骨气,可敬。沽名钓誉,读书人的通病,干谒功名只得一身不合时宜的飞灰,可悲。”
      “太后有容人之量,我等叹服。”裴延躬身叹道,“那十万叛军该如何应对,还请太后定夺。”
      我静坐凝思,平静如水的面容下是万丈狂澜。
      扬州,乃是大唐除长安洛阳之外的第三大城池。而叛军名单里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更让我心悸——李敬业心腹、叛军左右长史唐之奇、杜求仁正是左羽林军首领、大将程务挺的亲密好友,右司马薛仲璋则是权相裴炎的亲外甥,如此一来,禁军是绝不能动用了。那么,该由谁去平定扬州之乱?而程务挺现在正率领大军在前方抗击突厥,这支军队又会不会反叛噬主?我虽擅长宫廷权术之争,但论兵法战术,我却是稚嫩。
      心中肃杀四起,面上我仍是滴水温柔:“此事关系重大,却也急不得。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朝上再议,诸位请先回吧。”
      “是,臣告退。”众人也确无良法,施礼后便逐一退去。
      我倚窗缓缓坐下,“太后……”上官婉儿轻唤,奉上一杯茶。
      我将白瓷杯放在水中把玩,茶水澄碧,轻轻晃动,久无人饮,便也渐渐冷了。
      翌日朝上议政,李敬业叛乱之事自然是重中之重。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纷纷上表,要求处置韩王元嘉、霍王元轨等李唐宗室。
      裴炎却竭力反对,且语调森然,隐含威胁。
      处置韩王元嘉、霍王元轨等李唐宗室这确是个笨主意,我自然不会采用,只是裴炎竭力反对的态度令我觉得有些古怪。
      “裴炎,你既不赞成此法,那可有其他良策?”心中疑惑,我仍安然睇视,“莫非你是在顾忌你的好外甥薛仲璋伤心而不敢妄动?”
      “太后言重了,”裴炎郑重地道,“臣为官多年从未偏私,这一点,太后您再清楚不过了。”
      我心中稍缓,这的确是我对裴炎应予重任的原因之一。仔细一想,若裴炎真对这个外甥关照提拔,薛仲璋也不至于犯事被贬,以至于投身叛军了:“扬州叛军如此猖狂,你身为宰相无良策前去讨伐,难道不是失职么?”
      裴炎沉默,半晌方道:“臣之所以无策可献,是因为臣确觉得不必恐慌,只要太后一句话,叛军必定散去。”
      我抿唇不语,依然浅笑温和。
      “西北方一颗不祥的星辰,持继二十三日烁刺眼的凶光。天下人皆议,此乃大凶之兆,是因女子当权所致。”裴炎深吸吐纳,面上有不顾一切的决心,“李敬业叛乱,短短十日便有十万之众响应,无非是因皇帝年长,太后却迟迟不肯归政,遗人以口实。倘若太后肯还政皇帝,叛军必然不战自溃!”
      我垂眸听着,神色很静,仿佛裴炎方才所说的话,皆与我无关。裴炎沉声说完那番话,立即俯身下跪,高声疾呼:“请太后还政皇帝!”
      我面色平和,未有任何失态,广袖之下的五指悠然搭着凤椅,倏地发力,铮的一声轻响,一片染着蔻丹的指甲应声折断。十指连心,动则痛彻心扉。
      大殿之上,龙涎香过于浓郁,一阵一阵钻入鼻腔,我微感晕眩。我的目光紧紧迫着裴炎——我一直以来最亲密最得力的盟友。
      他帮我扳倒了李贤,废黜了李显,一路走过,我们钱货两讫,合作愉快,他亦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
      我亦从未亏待过他。我将他由一个小小的黄门侍郎提拔为首席宰相,执政事笔,总揽大权。凡他开口,我无一不应允。
      我早知若建立在利益上的关系不会长久,只是,我没想到,裴炎的倒戈,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
      如今扬州烽火大起,兵锋十万,直指洛阳,正是我最艰难最需援助之时。
      而他拒绝援手。
      在这个最危机的关头,他非但拒绝援手,还加以逼宫。
      他要我归政皇帝。
      裴炎并非谦谦君子,他首先是政客,关心的是自身的利益。他帮我扳倒了李贤,废黜了李显,自然不是对我忠心,而是为了巩固自己顾命大臣与首席宰相的权位。他可以不效忠于某个皇帝,但他忠于李唐皇室,他自是不能成为流芳百世的忠臣,但他也不想遗臭万年。他可疑胆大到与我合谋废黜皇帝,但却无法接受江山从此易姓,改朝换代。他更无法容忍,他全力辅助的是个女人。
      脑中从未如此清明,电光火石间,我已将所有脉络理清。只是我已时间,亦没兴趣再去探究裴炎其人。
      我只知道,他不再为我所用,这便足够了。昨日之友是今日之敌,扬州叛乱仍未平定,外敌未除的之时诛杀朝中大臣并不妥当,但扬州叛乱于我只是肢体之患,裴炎却是我的心腹大患。
      裴炎必须死。
      满朝文武无人可料由此变故,人人禁言,大殿宽广寂静,似连喘息也无。
      似过了许久,一个稍显平淡的声音打破沉寂:“裴炎受先皇托孤重任,独揽朝纲,大权在己,若无异心,何故请太后归政?”
      我抬首,他是监察御史崔詧,不过是个小官。
      只是他方才说的这话,轻巧地便解了我的危机。
      “崔詧所言极是。”我恢复了清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怠慢军机,乘危逼宫,裴炎谋反。来人,拉出去!”
      掷地有声,尘埃落定。
      裴炎谋反,四个字远远地由风送了出去,一迭一荡回响在大殿上。
      立即有侍卫上前将裴炎架起,拉出殿去。
      一代权臣就此锒铛入狱。
      如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幽冰,我的心志从未如此的坚硬与冷凝。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说得好。”我冷笑着,镇定自若地调兵遣将,“命淮安王李神通之子李孝逸为统帅,侍御史的魏元忠为监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兵发三十万,征讨扬州!”
      不知何时起,胜负成了一场赌气,权力亦是为了一种证明。
      弥天的战火与杀意随着一道道诏旨的颁行而越烧越旺,每一道征讨诏令我皆下得利落干脆,没有一丝的犹疑与迟滞。
      夜色清幽,月色如霜,铁蹄踏破,杀气四溢,西风乍起,凉意渐浓。
      在李孝逸、黑齿常之的联军合围下,李敬业大败,轻骑走入江都,欲投奔高丽,中途为部将所杀,同时被杀的还有记室骆宾王,余党唐之奇等也被捕获,传首神都。扬州之乱,至此平定,从起事至兵败,前后不过四十四日。
      我下令追削李敬业祖父英国公李勣的官爵,剖坟斫棺,复其本姓徐氏,子孙坐罪诛杀。
      拥兵十万的叛乱仅仅几十日便被平定,裴炎谋反罪定,押赴都亭驿前街问斩,家财籍没,亲戚流放岭外。
      无论何时,掌权者都对手握兵权的武官心怀芥蒂,裴炎的好友远征突厥的程务挺此时正是兵强马壮,若他因裴炎之死而存有异心,临阵倒戈,后果必是不堪设想!为策万全,我又一道敕旨,送达军前,将程务挺就地处斩。
      以雷霆般手段扼杀一切敌人,权倾朝野的裴炎、手握重兵的程务挺皆被我如蝼蚁般轻描淡写地诛杀。
      大殿上之,寂静如死。
      我依然简朴茹素,布衣青衫,七破间裙,并不华贵的裙裾默然拖曳过冰冷的长阶,如今我距离权力的巅峰,只差一步。
      “我追随高宗大帝二十余年,自问尽心竭力,不爱身而爱百姓。今日你等之富贵荣华,皆我予之,天下安乐,皆我养之。但如今握兵造反之人却皆出自你等公卿将相,你们为何负我如此之深?!”我端坐位上,傲然环顾,以群臣负义相责,“你们之中有三朝老臣、倔强难制胜过裴炎的么?有将门贵种如徐敬业的么?有如手握重兵、攻战必胜的程务挺那般英勇么?这三人皆是当今人杰,一旦不利于我,我轻而易举便能将其连根诛杀!若你等之中,有人自认能胜过他们三人的,不妨一试;若无此心,那便就从此革心洗面,忠心事我,免为天下人笑!”
      群臣顿首,不敢仰视:“唯太后所使。”
      血雨腥风过后,朝野平静,海内巍然,纤尘不动,风过无痕,西北夜空的凶星亦寂静无声地消逝。
      天纵不佑,也莫相扰。
      暗夜中,宫灯摇曳,晦暗难明,风乱鬓发,露湿衣袂,我在微薄的星空下拈花轻笑,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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