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衣花开》素闲

18、小礼物

　　1998年 Y市南城枫港中学
　　在开过期末考试总结会和班会以后，老吴和一众科任老师大约也甚感轻松，一改平日严肃祝福全班同学寒假跟即将到来的春节快乐后鱼贯走出了教室，最后一位出门的老师的脚尚未踏出教室，教室里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终于解放啦！”
　　的确，从相对散漫的小学进入到初中的这半年大家普遍感到不轻松，这一次期末大家不论考好考差，总之寒假在万众期盼中姗姗而来了，每个人都开心极了，老师一走，就立刻三三两两商量起了放假了要怎么玩了。
　　向尚一边收拾寒假作业一边兴奋地对温默筠说：“温默筠，寒假到我家来玩吧，我们先去我爸爸店里把寒假作业写完，没有在饭点的话店里有空位，饿了还可以叫我爸爸做好吃的给我们吃，来吧来吧！”
　　林芝手脚快，已经收拾好了书包，一脸兴奋地凑过来：“是啊是啊，温默筠，向爸做的东西很好吃的，你一定要来啊。”
　　向尚笑嘻嘻地接着做她的寒假规划：“写完寒假作业我们去溜冰，巷口新开了溜冰场，我跑进去看过，很好玩的！”
　　林芝高兴得一蹦三丈高：“太好啦太好啦！没想到棠樾巷也开溜冰场啦！下次我们就不用跑很远了！我们明天就去你家店里，争取三天以内把作业写完！”
　　温默筠默默擦了把汗：“三天？”
　　林芝得意地说：“向尚写作业最快了，说不定还不需要三天呢！我们会有很多时间来玩的！”
　　向尚忽然犯愁似的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这次语文老师布置了三天一篇日记，不可能三天全部写完的好吗？”
　　林芝心大：“总之我们把能写的都写了就成啊……日记什么的，等我们去溜冰、骑自行车、爬山、办年货以后，自然就有东西写啦，没什么好愁得的啦……”
　　温默筠本来心情不是很好，但是看着这对好朋友叽叽喳喳规划了这么多寒假活动，竟然对接下来的假期有了一点期待。不过，因为还不确定自己寒假会待在哪里，他心里有点乱，只勉强笑了笑说：“如果我家里准许我出门的话，我给你打电话吧。”
　　向尚赧然：“我家没有装电话。反正我会去帮我爸爸顾店的，你要是有空就直接过来吧。”
　　“好。”

　　温默筠回到住处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竟然不只有保姆在，他看了看从沙发上起身迎向自己的人，垂下眼睑，叫了一声：“姑姑。”
　　他的姑姑温婷是一个穿着典雅的年轻女人，沙发上放着她白色的手袋，她看起来似乎化了妆，马上大概又要出去，现在看起来是专程在等他。
　　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还一脸稚气却气韵天成的翩翩少年，温婷不是不高兴的，可想想他家里那些事，又忍不住先叹了口气：“默筠啊，你爸爸去美国考察，你妈妈……心情不好回你苏州外婆家里休养一时半会顾不上你，奶奶陪爷爷去疗养了，姑姑和你两个人过年，但是这段时间新店开业，姑姑也有点忙，恐怕不能陪你过寒假，你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温默筠听她这么说，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人还那么快乐，每天从睁眼到睡着，家里总是有父母说笑和兄妹俩吵闹的声音，那时候，他还觉得妈妈好唠叨，爸爸好偏心，妹妹太吵，可是转眼间妹妹不在了，爸妈离婚了，他离开了原来的学校和同学，搬到姑姑家，回到住处最常见到的不是任何亲人，而是保姆——他伤感地想，也许这就是沧海桑田的感觉吧。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也有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呢，不用回那个不再完整的家，也不用面对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就算只是暂时的逃避，也令他感觉不那么压抑。他甚至有些害怕姑姑反悔，很快地回答：“没事，姑姑您忙吧，我已经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学习。”
　　温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似乎飞快地长大了懂事了，却越发地令人心疼心酸。她伸手揉了揉侄儿的后脑勺，又搂了搂他的肩膀，拉着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这孩子好像几天不见就又长高了，可是也越发瘦了，脊背上摸起来是一条一条的骨头，她觉得心疼。可是毕竟不是他的亲生父母，有些话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想开一些，有些话，旁人似乎怎么说，看起来都有点像是隔靴搔痒，不痛不痒，她怕这个敏感的孩子越发地受伤。
　　有时候她忍不住问自己，换成是自己，在家里遭受这么大的变故之后，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长辈给予支持和周到的照顾，还离开了原来熟悉的环境和伙伴儿，是不是能像默筠一样默默地适应下来，她不敢肯定。
　　她没有太多带孩子的经验，也就是在这场兵荒马乱里，只有她尚有余力顾及这个从小和自己亲近的侄儿，可是他再也没有那么多新奇好玩的事要和姑姑分享了，他突然间沉默了下去，而她对着孩子的伤口，束手无策。
　　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要说，可是衡量之后，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于是指指玄关鞋柜的抽屉：“姑姑给你放了张卡在那里，密码是你的生日，等我忙过这一阵子，就开车带你出去玩几天。你先好好写作业，好吗？”
　　温默筠笑了笑：“好，谢谢姑姑。”
　　温婷看着侄儿，这孩子脸上的笑容缥缈又寂寥，甚至比眼泪更令人心酸。
　　第二天吃过早饭，温默筠在姑姑家里百无聊奈地晃了两圈，终于背上书包，循着记忆来到了“海棠小面”。
　　“温默筠！你来了！”最先发现他的当然是林芝，她兴奋的叫声把正默默解题的向尚从知识的海洋中一把拉了起来，向尚连忙放下笔，和林芝一起迎了出去。
　　“温默筠，快进来！你还没吃早饭吧？想吃什么？我爸爸请你哦！”
　　“不了，谢谢了，我已经在家里吃过了，喏，这是我在路上给你们买的奶茶。”
　　温默筠又笑了！林芝捂着心口傻笑，而向尚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奶茶，也忍不住笑了。
　　那是很多年以后，向尚都还在怀念的香醇味道。

　　2016年 Z市CBD
　　向尚清完邮件发现已经是两点过，这中间，她连起身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再站起来的时候听到自己肚子在咕咕叫，隐隐约约还有一点疼。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早上那个声音说：“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的”。
　　哎，上午想说把那两个可颂还回去，到现在还躺在自己办公桌上，早就变成了两块黄油冷面疙瘩。
　　向尚拿起早上的外卖袋子看看手机，还有一下午的会，离最早的那个还有……大概一个小时的间隙，她把日历book住，这样别人才不能见缝插针的又发给她新的邀请，拿了钱包急急往楼下跑。
　　此时的“DL&HD小憩”咖啡店还在热火朝天的排着队，但是霍孝铭从十一点半开始就靠在咖啡店外那根柱子旁边，等着向尚下楼，他猜想着早上自己塞进去的那两个可颂她大概是吃了，因为一早上也没见她回头来问。他根本没有想过向尚是捡到了便宜不声张，毕竟她是个连流浪汉都送蓝莓丹麦、别人请她喝杯热巧克力她都不要，还多给二十八块小费的人。他叹了口气，这种女孩子浑身盔甲，到底要怎么下手才好呢？
　　陈德良在从中午忙到现在叫了几次霍孝铭帮忙，见他无动于衷最后也只好放弃，中午本来是店里忙碌的小高峰，因为很多人要么吃完饭过来买一杯咖啡提提神，有的人赶时间就买一点小食和饮料对付一下午餐，偏偏今天霍孝铭田螺先生的热情到了午间高峰期突然停摆。
　　霍孝铭等了一个中午，不放过每一个从大楼里出来的人影，却一直没有发现向尚的身影，他记得清清楚楚，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雪纺上衣，挂工牌，一条黑西装裤，一双裸色平底鞋，可是这样类似穿着的人鱼贯出出入入，就是没有见到他记忆深刻的那张脸，霍孝铭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但是以他良好的视力和看过无数报价报表的观察力，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那位大小姐不吃午饭的吗？”霍孝铭只猜想到这一个可能。早知道她不下楼，自己该特地嘱咐她本店有送外卖服务的。他觉得自己真够笨的，应该是过了一点人家没下来，自己就该找个理由送到17楼去，正懊恼自己这样疏忽的时候，就看见向尚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食品袋，连工卡都没有摘的往店门的方向走来，只是她急冲冲的样子视线完全没有看到门口柱子边的霍孝铭。
　　“hello！”霍孝铭突然跳出来，拦住了向尚进店的步子。
　　向尚仿佛是从突然的思绪里惊醒，一下就撞到了他身上。怎么每次都是猝不及防的跳出来？这人就不能好好走路说话吗？向尚有点不满，想起上次他也是这样突然拦住她的去路，如果说上次她还能控制自己，毕竟自己只是起身要走，这次她跑太快真的没有办法刹住车。哎，我的胸啊！这个人浑身的肉怎么长得，怎么这么硬？这是机器人吧？
　　软玉温香入怀，还是那股雅顿绿茶，却莫名地比第一次好闻了很多，霍孝铭本能地扶住怀中女孩儿的肩膀，可是却被向尚本能地推开，她还防卫般往后退了一步，两步的距离，让她看到Shawn脸上如地主家傻儿子般的笑。
　　向尚看了一上午电脑都快要面瘫了，一脸冷漠地问：“你笑什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想着的问题见到他就脱口而出了。她问完才觉得这样像是质问，好像对一个店员不该这样没礼貌，可能会对他造成心理压力，毕竟他也可能只是为了表达欢迎。她反省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没有办法挤出笑脸。
　　霍孝铭被这样一问，马上收住自己那张看到向尚后情不自禁没控制住表情的脸，他眼巴巴的跟迎接圣驾似的在门口扫描了快三个小时，看到向尚的那个瞬间，他真的就像是刮彩票看到最后一个数字也跟□□号码一致一样开心，但是他自己不自知，就知道今天等一个人，还被自己等到了。这样天遂人愿的事情并不经常发生。
　　“吃午饭没有?” 霍孝铭明知道她才下楼，上帝都不会相信这么一个简单又白痴的问题他在等待的三个小时脑子里不断演练、慎重思考才挑选出来的。是问“吃了吗？”，如果她刚从洗手间出来呢？如果问“来吃午饭啊？”，都走到门口了难道来工作吗？如果是问，“还没有吃午饭呐？”，向尚会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吃还是没吃？在这几个一问一答间斟酌好几遍，他觉得用一个疑问征询更好。
　　“还没，正好，找你有事。”向尚下楼在电梯里就想了想，这个投诉该怎么说，如果是店员搞错了，那毕竟老板会追溯是谁搞错的问题，轻则训斥，重则罚款，她读书的暑假在餐饮店里打工的经验告诉她这事儿不大，但是也算是明显的错误，但是她的确不清楚是谁这么大意，收银归收银，配餐归配餐，思来想去不能错怪任何人。她只记得收银的人但是不记得也没看清谁配餐的，所以如果能找收银的人问一下，可能这个事情就好办了。
　　霍孝铭一听找他有事，心里开始叮叮叮爆灯，但是脸上收住自己的兴奋，假装轻描淡写的问：“找我吗？我一会儿就要上工了，你快说。”
　　向尚拽着他的衣袖，走到门柱后面，又小心的朝店里的方向看了看，确定里面的老板没有看见他俩。小声说： “你早上给我收钱后记得是哪一位帮我配餐的吗？”
　　霍孝铭OS：我啊！就站在你面前的大帅哥啊！除了我还能有谁？！但是对向尚有限的了解，又见她如此严肃的表情，他不敢贸然承认就是他做的好事。
　　于是假装一本正经的问：“怎么了？给你拿错了吗？” 霍孝铭心里控制不住有一个调皮小孩儿蹦出来，得意洋洋挤眉弄眼地问：“哈哈，味道不错吧？”
　　“你们老板人应该挺好的吧？我看他平时挺和蔼的，对谁都嘻嘻的。”向尚发现一个问题没有拿到自己的答案，顿时想着该怎么实施第二套方案。
　　霍孝铭一听她还打听起自己的姐夫，心里条件反射地反驳了一堆：笑嘻嘻就是好人啊，你判断人的标准也太简单了吧。你面前站着我，怎么还有空去考虑别的男人？这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好，还是没安全感不喜欢英俊的男人，就爱德良这种平凡的所谓暖男？他结婚了你知道吗？孩子好可爱的！但是没关系，我还单身啊……一堆OS发不出来，于是添油加醋说起来陈德良的不是，“好人是好人，就是偶尔脾气不太好，可能更年期提前。”霍孝铭说着这话把手背到后面食指绞着中指，心想德良哥这样的好人应该会原谅他的胡说八道吧，哈利路亚。
　　向尚听到这里，心想那不好了，这事儿肯定不能捅到老板那里去，于是拿出藏在身后的食品袋，打开给霍孝铭看，说：“Shawn，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我早上拿错了你们店里给别人的配餐——我就点了个咖啡，你看小票都还在我这里，上楼了才发现还有两个可颂，早上真的是太忙了，我本来该一早下来退给你们的，都这会儿了才给你们送下来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会儿拿进去再说我买了你们没给小票你老板可能也会怪你，如果我说我没买就有了这个肯定配餐的同事会被骂，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钱，你进去给我补一张小票，这样你们老板也不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