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龙枝

6、第六章

　　06.美人如玉(5)

　　寝居的右边是思源堂。
　　此时的龙凌正顶着一道灼灼的目光，不知如何是好。
　　回想起刚刚走在花廊上的时候，四四忽然地说了一句，“今天是初一，照例是家宴，天翼少爷和天瑞少爷会与主子一同在思源堂用膳。”
　　当时自己还没有理解到这句话中深层次的含义，现在想来，四四应该是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的意思吧。
　　唉，算了，躲也不是办法，“天瑞，你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么，要不要换些菜来啊？”龙凌抬起头，迎向那道目光。
　　终于，这个小子收回了目光，乖乖地低头开始吃饭。
　　被龙凌唤作天瑞的男孩，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不像是北隆人，尖尖的下巴更衬地一双大眼睛充满了灵气。
　　但是不知为什么，龙凌一看到他就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狐妖的崽子，挺漂亮的一个孩子，可龙凌就是毫无原因的不喜欢他。其实也算不上是不喜欢，只是对于他的存在很漠然，而且龙凌确定这份漠然无关于这副身体本来的记忆。
　　人和人的关系可真微妙。

　　席间无话。

　　“四四，让莫总管在寝居与思源堂之间收拾一个小厨房出来，用具什么的都要备齐，但是不用留人招呼那里。”膳毕，龙凌吩咐道，接着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东林堂在寝居的另一边，但是龙凌并没有往左边去，反而向右穿过一处轩阁，到了一座看上去面积很大的建筑物前面——西华厅。
　　这西华厅本是宴请宾客用的大客厅，然而龙凌生性喜静，从未在自己府上举办过宴会，于是这么大的一处地方被改造成了他的练功房。
　　推门而入，意料之中的暖。
　　“一起进来吧。”龙凌向着身后说。
　　可能是现下这副身体练过功夫的缘故，龙凌发觉自己的感觉器官全都非常的敏感，难怪别人说练武能让人耳聪目明呢。刚刚天瑞是一路跟着自己走过来的，或许，他有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天瑞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关上了身后的门。
　　空旷的房间里仅有一座支架，一柄古剑在架上静静躺着。
　　“瑞儿，你会功夫么？”龙凌摩挲着剑柄，感受着那种相熟的感觉，这显然是从小就陪伴着这副身体的东西。
　　“不会。”天瑞望着龙凌老实答道，像是小孩子在回答老师的问题。
　　虽是清澈的声音，可龙凌完全没有相信。
　　身子这么轻巧，活动又很迅捷，不会功夫，骗谁呢。其实从天瑞的脚步龙凌就已经判断出他功夫的深浅，如今问起来，只是试他一试，天瑞的功夫虽说不算极好，但若是推辞说不会，就是想成心隐瞒了。
　　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人，龙凌懒得多做计较，取了剑自顾自地舞起来。酣畅之时，甚至闭上眼睛，全随身体的意识带动自己前行。
　　于是龙凌也就没有看到，原本静静立着的天瑞，居然在原地小幅度地学起自己的动作来。

　　练了又歇，歇了再练。反反复复直到耗尽了自己所有的体力，龙凌才懒懒地靠着墙壁坐下来。
　　“凌今天要去天翼哥哥那里么？”天瑞挨着龙凌身边坐下。
　　“不要靠这么近，我身上都是汗。”龙凌往边上让了让。
　　“没关系，瑞儿不在乎。”
　　“天翼已经搬到我那里去了，聆泉居太冷了。”龙凌无端端地解释，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是心虚？
　　天瑞沉默了。
　　“等到天气暖和了，他再回去。”虽说是对他没什么好感的，可龙凌也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个小孩子为着这样的事情而流露出伤心的神色，于是说道。
　　“没关系的，只要凌喜欢的，瑞儿都喜欢！”明显地强颜欢笑。
　　龙凌看的很无奈，“天瑞，你不必如此。”
　　听到这话，天瑞蓦地抬起头，“凌。”
　　龙凌招架不住这般神色，偏开头望向它处。
　　“你还小，有自己的将来，不应该总是如此束缚着自己。”说着，龙凌又强迫自己把目光收回来，劝的是苦口婆心。
　　虽然他并不了解天瑞的想法，可是显然从前的凌王也没有了解过，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天瑞这样抱着幻想呢。可能从前的凌王不在意这些下人，可在龙凌眼中，自由是最最重要的东西，只要天瑞想走，他是一定会放行的。
　　“瑞儿只要永远都在凌身边，凌说怎样好，瑞儿就怎样。”
　　还是清澈的声音，逼得龙凌再开不了口。

　　日头西斜，东林堂。
　　这里真冷啊，尽管出了太阳，冰雪仍是没有丝毫要化去的迹象。
　　龙凌在已是空荡荡的泠泉居洗了一回，返回了书房。
　　原来从书房到泠泉居是有近路的，就像从西华厅到天瑞的解星阁有小道一样。
　　解星阁在王府北面的山坡上，掩映在冰雪包裹的茂密的林中，树木冬季裸露的虬枝直指苍穹，披上银装之后自有一种苍凉的美感。
　　这一切都是龙凌在西华厅朝北的窗户那里看到的，同时出现在画面中的还有一串小小的消失在小径尽头的足印。

　　走进书房，龙凌发现在房中竟然多出一个人来！
　　“天翼，你怎么在这里？”话出口之后龙凌才想起天翼不会说话，自己讪讪地笑了笑。
　　本来歪在软榻上的天翼看到龙凌进来想要起身，又被龙凌摁了回去。
　　“你就那样躺着，别起来了，我把这些东西理一理就陪你说话。”
　　龙凌说着回到书桌前面，开始对付那一堆的账目。
　　其实工作不怎么难，龙凌只需要核查进出的项目，并且做出类似总结报表之类的东西上呈给他的皇兄就可以了。最主要的麻烦是繁琐，几乎所有国库的大额开支都要汇总到龙凌这里，说白了，龙凌是在替他的皇兄管账。
　　照这样说起来，他的皇兄对他可不是一般的信任，在这个正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型的国家，钱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
　　北隆的社会体制相当混乱，奴隶和雇工同时存在在，但是奴隶掌握了几乎所有的核心技术，雇工一般只能从事比较低级，没有技术含量的工种。所以奴隶和雇工虽然同为主家工作，但是互不买账，奴隶瞧不起雇工只能做低贱的活，而雇工则瞧不起奴隶没有自由。
　　其实这样对统治者未尝不是好事情，至少转移了这些为主家工作的人同主家之间的矛盾。真不知是谁在这种风气的形成中推波助澜的，那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龙凌一边理着账目，一边胡思乱想着，没有察觉到天翼已经起身准备出门，直到听到了天翼推门的声音。
　　“翼，你要去哪里啊？”龙凌没有抬头，问道。
　　天翼听闻，转了回来，走到龙凌桌边，取了一支小羊毫，提笔写道，“凌，我想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你身子都没好，还要出门乱走。再说这时辰你想去哪里弄吃的啊，你会做？”龙凌不急不忙地问。
　　“不碍事，我虽然不会做，但是可以去厨房拜托师傅做啊，他们都很好的。”
　　罢了，估计他是在这里待的闷了，出去转转也好，于是龙凌取了自己的大氅为天翼披上，又送他出门。

　　返回书桌前，龙凌感觉百无聊赖，信步走到书架前翻书。
　　书都摆得很随性，没有什么规律，看来以前的龙凌看书大半是为了消遣。
　　随意抽出一本，靠着书架读起来，读着读着，龙凌忽然觉得书里的内容像是会自动跑到自己的脑中去一样，所有的内容都似曾相识，难道这身体过目不忘？
　　龙凌几乎是马上否决了自己的这种想法，所谓的过目不忘都是靠别人辛苦换来的，世上哪里真有如此神奇的人物。
　　于是乎，龙凌开始思索另一种可能，这副身体的记忆残失颇多，尤其是小时候的事情，几乎是大段大段的空白，这架上的书很有可能是龙凌小时候学习用的书，所以印象深刻，深刻到尽管是缺失了那一段的记忆，但只要一看到书本身，又能马上记起书的内容，这种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可是为什么呢，有什么理由让龙凌把小时候有关学习的记忆都一并抹去了呢？

　　天翼还没有回来，龙凌越发无聊了。只有又坐回书桌旁，理完最紧急的几本账目，寻来天青让他把东西赶紧送到户部去。
　　收拾了书桌，又把账簿按类分好，接下来的几天估计要大干一场啊，毕竟已到了年末。
　　然而现在，龙凌躺到刚刚天翼睡过的软榻上，精神再也支撑不住了，沉沉睡去。

　　天黑透了，思源堂周围挂上了大大的灯笼，灯火辉煌，真正的家宴才刚刚开始。
　　席间静默无声，王府在中都的几个管事都到场了，但是没有人相互攀谈，大家都是静静地等着家主的到来。莫柘坐在右侧上首的位置，盯着左手边的酒壶发呆。

　　然而这场家宴的主角窝在东林堂的软榻上沉眠正酣。
　　“主子，该起了。”天青站在龙凌身边轻声叫着。主子的起床气一向很大，一个不小心恐怕就又得吃一顿脾气。
　　龙凌完全不给他面子，反而把被子朝上拉了拉，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
　　幸好站在身旁的天翼示意自己出去，天青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身走开。
　　天翼蹲下身，捉住龙凌被窝里的双手，挠了挠他的掌心。
　　尽管是在梦中，龙凌还是一下子握紧了拳，天翼吃痛，却并不把手抽出。龙凌感觉到手中的冰冷，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天翼赶紧把被子掀了就要拉龙凌起来，不料顺势反被龙凌拉入怀中。
　　“翼，你不是去拿吃的东西么，怎么这时候才回来？”龙凌语气不善。
　　天翼也不着急，乖乖靠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把玩，过了一刻，感觉龙凌脾气恢复了些，才站起来拉龙凌起床。龙凌拗不过，只得依了。
　　帮龙凌整理好衣带之后，天翼继续拉着龙凌出门。

　　“主子，你可算起来了。”站在门外的天青松了一口气。等在思源堂的那些个管事可个个都是人精啊，一想到他们现在估计已经等得黑沉的脸，天青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反正也等了不止一刻了，叫他们再等等又何妨？”龙凌勾了唇角，留给天青天翼二人一个背影，大步离开。
　　天青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主子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