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龙枝

29、29.沙场杀场(3)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极北如瀚云关外之地也不例外。
　　往年这个时候，格木河畔的十字坡总会被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覆盖成一片绵延无尽的花海，那些美丽的花朵孤独开放又寂寞谢场，即便没有观众，那也是极华丽的一场表演。
　　这一年，一向默默无闻的十字坡总算迎来了大批的观众，可惜那些观众都无意于这些娇艳的花朵们精心编排的热闹演出，他们自己上演了一出更为盛大的剧目。
　　然后，喧嚣退却的时候，仿佛是一并带走了十字坡的春天。

　　战场，即便是在阳光下，也能让人从后脊生出悲凉。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断臂残肢，但是能够听到风的低语，鸿雁的哀鸣。那些浸透了血色的土壤上，叶片的颜色都会与别处不同，绿的发黑，仿佛亡者的灵魂想要从这片荒寂的土地上挣脱出来。
　　马儿立了许久，不耐烦地动着蹄子，龙凌伸手拍了拍座下马儿的脖子，却没有想走的意思。
　　“凌儿，你说要来，我便带你来。现在看过了，该回去了吧？”
　　龙凌但默不语，思绪飘回数日前。

　　当瀚云关的警锣在大街小巷敲响的时候，几乎惊到了关上所有的人。
　　早前的密报，说匈奴的主力将偷袭瀚云关，军机府中的诸位将军都觉得这是一个歼灭敌军的好时机，所以主将罗尚集合所有可以战斗的兵力，抽调出其中最为精良的三分之二前往十字坡伏击，仅留三分之一守关。
　　之所以罗尚敢如此冒险，其一是因为从草原到瀚云关的地势呈鱼嘴型，瀚云关恰处鱼唇，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其二是因为十字坡为匈奴南下的必经之路，地势又易于埋伏，只要十字坡不失守，瀚云关必然无忧。
　　然而，匈奴的大军竟然毫无预兆地开到了瀚云关下！
　　大家一方面积极地进行战斗布防，一方面心里也在悄悄打鼓，难道那么多去了十字坡的兄弟们都已丧命不成？

　　城中虽乱，军机府中却是静悄悄的一片，议事大厅里只坐了四个人，一向被大家尊为军师的卓云卓将军，专司城防守卫的郑启文郑将军，刚刚取得议事资格的马烨马校尉，还有，此刻瀚云关中品级最高的——龙凌。
　　议事厅建的极深，瀚云关四处有条不紊的喧闹并没有传到这里，炉上的水沸腾着，扑着壶盖“琤琤”直响。
　　忽然，“啪”的一声。“老子坐不住了，让我出去看看！”郑启文一拍桌子，拧着眉毛叫道。
　　“如果本王没有记错，瀚云关的防卫是早布置好的吧，郑将军现在出去也无益。”龙凌披着狐裘的大衣仍然觉得有些冷，这些日子在暖阁待的惯了，越发不能适应边地的寒冷。
　　“可是，坐在这里有什么用啊？”虽然郑启文脾气暴躁，可是在这个性子冷冷清清的王爷面前，他发不出火来，所以此刻声调降了一个八度，再次问道。
　　龙凌没有答话，眼睛直直地看向远远的坐在长桌尽头他正对面的马烨。
　　马烨在龙凌注视下急急地低了头，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爷，我……”
　　龙凌心中微叹，这个人的演技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若是放在现代，即便是顶着他这副不甚佳的皮囊，恐怕也有大把金灿灿的奖杯任他拿。

　　龙凌之所以作此想，完全源于一个意外。
　　伤口渐渐结痂后，在室内窝了许久的龙凌再也待不住，终于被他挑到一个无人看护的日子溜出去放风，走着走着，来到一扇陌生的半开的门前，龙凌下意识地往里看。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站在长长的桌边，手指时不时地点入近旁的茶杯，然后往那桌上画着什么，那么专注的神情，仿佛天下间没有事情可以比得上他在案上所画的事物。
　　龙凌透过这神情一下子联想起某人，不禁勾了唇角，伸手在沉重而厚实的门板上扣了三扣。
　　然而，那人还是丝毫没有察觉。
　　龙凌于是兴起，十分好奇那人究竟在桌上描画着什么，可是又怕打扰了人家的思路，索性绕开去，四处逛逛，等下再回来。
　　结果，这一逛就找不回去了。
　　虽然龙凌知道他自己的暖阁在什么方位，但是他不想回去。他不甘心，他想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一个火气正盛的年轻男人专注如斯。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他四处望着，回想刚刚经过的那处建筑的轮廓时，那人自对面走了过来。
　　看到龙凌，他也是一愣，然后马上畏畏缩缩地俯下身行礼，“微、微臣见过王爷。”
　　龙凌应了一声，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没有见过他却知道他是谁的时候，这个陌生人走开了。
　　初见他的人恐怕都要觉得他面目可憎吧，龙凌伸出两指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不过好在现在知道了刚刚那个大殿的方向。
　　长桌上的水渍正在慢慢变干。
　　好一幅边西地形图，这个人恐怕不如他表现出的那样平庸！

　　“马烨，有什么想法就大胆说吧，虽然现在还不算十分危急，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还是一袭白衣的卓云温言安慰道。
　　“不知卓将军有何高见？”比起马烨，龙凌对这个卓云就没什么好感了，也许因为他天生看不惯这种处处游刃有余的亲和力。
　　“回王爷，微臣不才，还未得想法。”卓云礼貌地摇摇头。
　　“非常时刻，卓将军不必多礼。”龙凌摇摇手，与他再无话说。
　　其实龙凌完全可以自己想办法，但他毕竟不是圣人，要他对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有什么深刻的见地实在也强人所难，他是一个聪明人，懂得怎样发挥自己的能力，也懂得怎样利用别人的能力。
　　譬如现在，他就觉得攻克马烨这个堡垒要比自己凭空想个办法出来要简单的多。

　　郑启文脾气虽然爆，但是心肠在军中却是数一数二的好。他虽不像卓云那样通透，可也察觉到龙凌正在逼马烨下决定。
　　看到马烨因为紧张与激动而微微红涨又局促不安的脸，郑启文觉得有些不忍心，这个校尉是刚刚才提拔起来的，毫无身份背景，几乎白纸一片。
　　军中这样的人最为不易，能混到议事厅里，必定是付出了许多，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情而开罪凌王，这小子以后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了。
　　所以，他开口，“王爷，他不知道的……”
　　开口之后，郑启文立马后悔，因为他忽然想起凌王其实并没有说什么，这一切不过仅仅是他的感觉罢了。
　　果然，龙凌轻带唇角，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郑将军，你说谁？不知道什么？”
　　“我……”饶是郑启文这个大炮筒此刻也只有自行熄火，彻底不吱声。

　　“本王想问个问题。”
　　“王爷请说。”在座三人里唯一敢和龙凌搭茬的就只有不温不火的卓云了。
　　“瀚云关一共驻军多少？”
　　“算上去十字坡埋伏的队伍，一共有三万人。”
　　“若是不算呢？”
　　这还用问，派出去三分之二，还剩一万呗，郑启文在心里嘀咕，不过马上就意识到龙凌话里有话，其实这里所剩的可用之人不到一万。
　　最精良的装备都被埋伏的队伍带出去了，加上是去埋伏，最好的弓箭手也都被带了出去，两下里减减之后，也许只有七千，不，只剩六千。
　　卓云也在思考，眉头渐渐锁起来，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答道，“回王爷，可以使用的驻军三千而已。”
　　龙凌满意地点头。

　　郑启文惊叫出声：“怎么会只有三千！”
　　“强敌攻城，所有防卫点的人员都要加倍，这些人是无论到何时都不能动的，如果敌军没有攻击他们所守的地方，这些人都只是死棋！”
　　“所以，我们现在有三千可用。那么我再请问，敌方有多少人？”
　　“回王爷，预估有，五万。”卓云纤细如文人的长眉拧得更紧，无形中加深了色彩，让他书生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军人的气质。
　　诚然，这次匈奴方面是下了血本的，几乎倾其所有，也正是因为如此罗尚才敢陪他们下注，把最精锐的队伍全拉去了前线。
　　都是要一举全歼啊！
　　只不过当下胜败未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这三千人要如何敌过五万人呢？马烨，你还不肯说吗？！”龙凌大力拍向长桌，就在他拍过的地方，曾经画过一幅恢宏壮阔的边西地形图。

作者有话说

　　本周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