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闻》帅气逼人大葛格

12、第十二章

　　汴阳的大人们并不打算死守汴阳，甚至也不打算带着皇帝往北跑。宫中的陛下沉湎于酒色已经很有些年，这些事情也根本没人让他知道。

　　朝政掌控在几个士族手中，皇帝不过是听起来风光而已。士族们为了权利彼此之间已经争夺的如同野兽，当然顾不上去敷衍皇帝。而在这样的境况下，皇子们却还想着各自为政，为了皇位争来斗去，沦为黄雀手中的棋子，可以算是十分可笑的事情了。

　　士族们并不打算为如今的朝廷付出什么，因为反正一个王朝的倾覆不过是损折士族一些毛羽，就像是树木迁移时损折的一些枝叶。最多也不过是回祖居避世一些时候罢了；从这一朝往前，一直是乱世，士族们向来都是这样做的。不过他们最终还是要出来入世的——在皇帝迫不得已有求于他们的时候。

　　对于士族来说，担负一个王朝的兴衰实在太有风险，更何况这样的事毫无必要改朝换代以后对于他们的宗族还是那么回事。可见安逸的日子还是早已磨灭了士族的远见，让他们麻痹以后不再相信有一天变革的到来。

　　秦晦的军队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进入了汴阳。皇城的守军很轻易地就交出了城池，其实和投降也差不多了。这种事情当然不是出于将领的意思，它们出自于上位者的授意。

　　撰写历史的笔握在文人的手中，而文人不都大多是士族子弟么？这桩事到时候添上些为民生计而降，不忍百姓经受战火之类的文字，就又是一件躬心为民之事；可以为士族再赢得一些锦上添花的好名声。

　　秦晦进入皇城以后也很聪明的没有纵容兵士去士族的府邸放肆，他进宫城以后，先是杀死了从宫妃的肚皮上拖起来的陛下，接下来将后宫血洗一空，泰半宗室被屠戮殆尽。

　　秦晦的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加冕成为新的皇帝，只有将权势真正的握在手中，一切才都会成为定数。

　　士族如同墙头草，当然是风吹来就换上一个低头的方向。因此，朝中的众臣竟也没有多么反对秦晦的篡位，他们对待秦晦依然敷衍的像对待从前任何一位皇帝那样殷勤。

　　不过秦晦登基以后，他们很快就感到后悔了。秦晦与以前的皇帝都不一样，首先，秦晦有压倒性的武力，他的军队几乎能够荡涤人间。从前的帝王们也不是没有试过用武力让士族妥协，在委命下吏的情况下出仕。可是士族的腰杆在这个时候仿佛是怎么也不会折断的。他们面对明亮的刀剑，依然能够坚持不出仕做官。帝王就不得不一再低下头颅，从此王朝的兴替就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皇帝的言语再也不是天意一般让人遵从了。

　　而由士族掌控的秩序几乎完全的偏向于他们，于是他们不仅不承皇冠之重，还得享帝王权柄。

　　秦晦却不是这样的。士族们看见他像以往的新君一样将铡刀树在一旁，其实很是不以为然。可是秦晦真的能够下手杀人。

　　有个小姓竟然真的因为挟才傲物而被屠戮殆尽。这个家族余下的人想要兴旺起来难于登天，从此恐怕就只能在耕织中泯然乡野罢了。

　　如此一来倒是竖立了真正的威信。毕竟虽说不怕死的二愣子是有不少，怕死的却只会更多。

　　对于士族来说，身死不可怕，真正的大事是家族中断传承。这使得李崔之流不得不重新考虑起来自己的处境。

　　秦晦做了皇帝，将自己的功臣悉数封赏，但他并没有妻妾。后宫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安静到宫人们从中穿过的时候仿佛听见幽咽的哭声。夜半的时候残破的瓦菲掉落在地上格外明显。

　　恐怕从古到如今，皇宫都是这个世上最需要人气滋养的建筑了。即使有主之时，碰撞的佩玉与金珠歌舞声停歇下来，皇城的空寂还是要折磨人的心肠。或许许多皇帝热衷于采选不过是惧怕孤独罢了。不过目前为止，秦晦没有一丝想要充盈后宫的意思。这又使士族的一个把戏没了用武之地。

　　秦晦的朝廷在他登基一年以后已经算是有模有样了。从士族身上撕咬下来的权利与权力有一部分被分发到乡野。他刚开始时动用了汉时的察举制，这种制度弊端不少，只能暂时为他所用。目前看来也算颇有成效。虽然士族依然在朝堂上占据主要位置，并且为子孙谋福利，但是大殿已经开始有了寒门子弟的影子。

　　尤其是秦晦得到了一个十分有才华的寒士，这个人叫做何既征，他还算得上年轻，仅仅三十来岁，前半生几乎一事无成。他不愿屈居士族的幕僚，也经营不好自己的生计，但他一直坚持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即使穷愁潦倒也不改变他的志向。等到现在，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同秦晦提出的正是通过考试录用人才，设立乡塾，打破士族对于文化的垄断。此事当然不能操之过急，但秦晦十分重视。他自己仅仅是认得字罢了，可他却从来都想让世道稍微的好那么一点。世上并没有公平，不过他实在是不能像从前的帝王那样忍受士族的掣肘。最重要的是，如果士族依然那样高高在上，他永远也不能娶李娴。

　　他即使当了皇帝，在士族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镇兵出身的泥腿子，几代的贫民，浑身都沾染着肮脏微贱的气息。至于妄图高攀李氏的明珠这种事，就连做梦都不应该敢于祈求。

　　从前有寒门皇帝曾经求娶于会稽虞氏；虞氏常年在地方上经营，并以会稽郡望而兴盛。就是这样一个不算十分拔尖的士族，都敢于拒绝皇帝的求婚。从此高门难攀，闻名天下。李氏比虞氏不知道要尊贵多少，尤其是李氏主支的独女，身份贵重超过公主，毕竟王朝倾覆，公主就是贫民，而王朝再怎么倾覆，李氏的女儿还是李氏的女儿。

　　秦晦狠狠地打压了士族一把以后，在众多士族都暂时夹起尾巴的当口，他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事情。他同李氏求娶如今寡居在家的李娴。

　　其实一年多的时间并不足以让士族伤筋动骨到去与一个贫贱出身的皇帝虚与委蛇。不过现如今大局已成，稍微有点远见的大人都明白士族未来难以再像从前那样只手遮天了。以后只有越来越沦为普通世家的份。这个时候，李盐确实动了将独女送进宫的念头。

　　当然，皇帝出身草莽，恐怕实在是粗鄙无礼，对于李娴来说太过委屈。因此李盐主要还是看李娴的态度。李娴如果不愿意，这门亲事他们也不是不能拒绝。这一点风险，李家并不是实在担负不起。

　　李盐将李娴叫到他的书房，同她谈起了求娶这件事。

　　李娴在这两年里拒绝了两三位世家子通过父兄的求亲，这几位公子个个都是风流少年，名门之后。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反而沉默了。

　　李娴心中其实大约还是知道事情的利害轻重的。秦晦无依无靠，心又狠硬；他虽然如今拥有这么多，他自己却还只是独自一人而已。既无宗族，也无亲友。用世家的门楣羞辱这样一个人，恐怕两败俱伤的可能更大一些。
　　更何况秦晦打定主意要将世家削到底，这样的政策令行十五年，恰好是培养一代子弟的年份。士族后继无力，青黄不接，极有可能从此以后士族将会沦为普通的尊贵家族，再也不能够凌驾于皇权之上。

　　李娴这样的世家子女，从小就明白为家族做出贡献，于是她答应了这桩婚事。李盐又是忧虑，又是欣慰。他其实私心里是绝对不愿意李娴嫁给秦晦的。秦晦大李娴十岁有余，并且为人粗鲁，出身卑贱，放在五年前，这样的人就连进入李家当下等仆役的资格也没有。如今却乘风而起，能够求娶云间皎月。世事竟然无常到这样的地步。

　　秦晦虽然早就断定这桩事李氏恐怕不会拒绝，但是真正答应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喜悦不能自已。

　　这一晚他根本睡不着觉。他披起衣裳站在窗前，皇宫里的物件件件华美非常，即使他已经挑选了最简单的装饰，这些金贵的材料也是他以前不曾见过的。就如同身上穿着的锦衣，柔若无物，滑凉似水。

　　他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李娴，一见到她就知道自己要断肠。他为了得到她吃过很多苦，这些苦回想起来也是满心的幸福。如今终于能够了却夙愿，心中的快乐实在难以言表。

　　世间不少人都有自己所痴情不改的事物，惑于其中，耽溺其间，挣脱不开。对于秦晦来说，自己的痴心却不过是李娴罢了。

作者有话说

　　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