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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即使不记得自己有跟其他的任何人做过玩伴,路西菲尔那不知来自何处的词汇库中,也明确拥有玩伴的定义。尽管定义可能不止一种,但无论哪一种定义中,都把“一起玩耍”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所谓一起玩耍,需要玩伴们的共同参与,即使由其中一方主导制订游戏规则,也总要其他人点头,玩耍才可能一直持续。
      就这个关键点来看,路西菲尔觉得,最近他与撒旦的关系已经不太像玩伴了。
      近些年撒旦都很少给路西菲尔指派重要的任务,让他既觉得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又有了闲心思考这些事。最近他与亚多拉马雷克的飞行研究也终于获得了重大突破,终于能够让牛头巨汉勉强用魔力达到脚不沾地,虽然距离轻盈飞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至少证明了方向的正确性,接下来只要进一步强化和练习就可以,路西菲尔的脑力劳动可以说减轻了很多,换句话说就是又开始无聊了。
      然而在此期间,撒旦对艾谢尔和铁蝎族的重用也还在持续,逐渐达到了不光是路西菲尔,就连其他部族的普通成员也觉得情况有异的地步,其中又以路西菲尔手下的流浪恶魔为甚。部下们来找他汇报工作时,免不得要抱怨几句撒旦的偏心;若是换了卡米奥或亚多拉马雷克,大概还要规劝几句,可路西菲尔自身的不满更甚,自然不可能替艾谢尔说什么好话。结果部下们理解成这是在替他们撑腰,便也不再掩饰他们对铁蝎族的敌意,即使发生了冲突,路西菲尔也采取默许的态度,除非另外几人插手,他自己对挑事者从不过问。
      暂且不论亚多拉马雷克与艾谢尔,撒旦和卡米奥自然对此很是头疼,又是苦口婆心劝说铁蝎族与其他部族好好相处,又是责备路西菲尔怎么不好好管教手下。路西菲尔连解释都懒得,只是翻着白眼一问三不知,那两人也自知理亏,又试着劝他别这么敌视铁蝎族,可是话里话外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艾谢尔对我们很重要”“我们的目的需要铁蝎族”,事到如今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路西菲尔对“魔界统一”的兴趣,仅止于能娱乐的范围似乎能扩大不少。可是如果所谓的“娱乐”变成了这种束手束脚的状态,还要与惹人讨厌的家伙共事,那统一魔界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他决定自己去找点乐子,因而有一次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自行出击,痛快地把某个不肯降服部族的小分队狠狠收拾了一顿;可是他明明特意避开了这次铁蝎族的预定目标,回到岩寨时还是被一通责骂,还被勒令除非接到任务、否则不得离开岩寨。
      只是被责骂也没什么了不得,又不是十次二十次了。问题在于,过去在被责骂的时候,至少还有撒旦站在他身边,要么陪他挨骂要么安抚他;而这一次,撒旦也站在了责骂他的位置。
      不管撒旦怎么舌灿莲花,只满足玩伴中一人的“游戏规则”,必然无法让玩耍长久持续。

      即便如此,因为还没达到无法忍耐的地步、也没什么其他的更好的去处,路西菲尔还是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脾气,继续帮亚多拉马雷克研究飞行魔法。而就在亚多拉马雷克终于完美掌握了起飞与降落的技巧、达到比苍角族全速奔跑还快一些的速度之后,没过几天,浸透了油的导火索终于被点燃。
      撒旦照常把艾谢尔暗中排除在外,只把路西菲尔、卡米奥与亚多拉马雷克找来开会。先是例行大致询问了最近的工作情况,总体布置了下一步的任务后,撒旦清清喉咙,说道:“其实今天,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们商量。最近铁蝎族完成的任务也不少了,虽然还有一些出言不逊的家伙在,可是既然他们很久都没有违抗命令,我最近在想,是不是什么时候让艾谢尔也加入咱们这一级的会议……”
      “等一下。”脑海中突然间警铃大作,路西菲尔立即出言打断了撒旦的话,“你的意思是,要让艾谢尔升到和我们同样的位置?”撒旦并未体会路西菲尔此问的含义,只是就字面回答道:“是啊,尽管现在可能还为时过早,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路西菲尔,到时候你也尽量和他好好相处……”
      “够了。”路西菲尔胸口的那团火焰瞬间剧烈燃烧起来,然而表现出来的,反倒是所有表情都从他的脸上消失,“既然如此,我退出。”“……嗯?”撒旦还没反应过来他听到了什么,路西菲尔已经霍然起身,一脚踹翻沉重的石凳,将所有的怒气化为汹涌的魔力,凝聚成一道强大的热线,冲着会议桌猛地射出!
      “……!!”坐在路西菲尔正对面的撒旦一惊,反射性地向旁边一跃,虽然立刻被其他物件绊倒在地,好歹是避开了热线;卡米奥与亚多拉马雷克同时迅速起身,不过他们本来也不在热线的攻击范围中。结果受到损伤的就只有首当其冲的会议桌,坚固的岩质桌体挨了路西菲尔用上五分力量的热线,被毫不留情地整齐切成两半,地面也被斩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痕,恐怕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数层石壁也被打穿了。
      撒旦匆忙从地上爬起来,见会议室中没人受伤,又惊又怒地转向攻击的来源:“路西菲尔,你?!”路西菲尔见没打中,轻声咂舌,然后便不再看他一眼,再次向正上方伸出手,这次用上七成力量,释放出更加巨大的热线。岩寨这天然堡垒的穹顶一刻也坚持不住,瞬间被打穿一个大洞,热线如火山爆发般向赤红的天空喷出。
      不等其他人有机会说一句话,路西菲尔便从自己制造出的大洞中飞了出去。不管不顾地径直向上方蹿着,泄愤般拼命拍打着翅膀,直到感觉超高的空气流速在自己的身畔形成久违的凉爽环境,他才放慢速度停在半空,回过头来,俯瞰着已经能一览全貌的岩寨,以及被自己刚才的破坏制造出的、尚未散去的大团黄土色烟雾。
      明明从绝对时间上没有多久,但从感觉上,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闷了好久好久。之前还没什么感觉,自从铁蝎族加入之后,烦躁就一天胜似一天,明明连亚多拉马雷克都能行动自如的岩寨,却让路西菲尔觉得憋屈得不得了。抬头低头都能看见讨厌的人,撒旦又是那副态度,憋到今天才爆发,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顾念玩伴情谊了——本来,情谊这个词,对恶魔而言就是个笑话。
      像在嘲笑自己一般,路西菲尔轻哼一声,再度放出了强大的热线,直接蒸腾了被击中的山体与地面。果然,比起一次性的爆炸,这种需要持续释放出魔力的技能更适合用来发泄。里边应该会死不少人吧?不过,他们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了。
      路西菲尔是最强的流浪恶魔。是最强,所以不需要依靠别人来生存。是流浪恶魔,所以不需要对任何人有所牵挂。近百年间,能将他束缚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唯有那个玩伴。
      而如今,连玩伴都如此对待他,那这里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既然罔顾他的心情已成事实,那即便玩伴带着帮手追出来劝说,也不会有任何意义。如果现在就再次用热线发出狙击,说不定可以当场将撒旦毙命;但碍于情谊(路西菲尔再次唾弃想到这个词的自己),他还是没有出手,只给对方留下了下次便是敌人的警告。
      “最糟的结果是你厌烦了想离开,到时候杀了我也可以。”
      路西菲尔清楚记得撒旦在他们初次相遇那天的承诺。或者说,他几乎清楚记得撒旦说过的每一句话,即使在他背向撒旦、头也不回地飞走的时候。
      这不能怪他小肚鸡肠。毕竟,他数千年来都因为单调乏味而十分朦胧的记忆,从那天起才开始变得清晰;数千年来除了鲜血与泥泞别无他物的魔界,从那天起才开始拥有其他的色彩。
      他当然可以轻松飞离这个曾经拘束他的地方,与撒旦和其他人从此再也不相往来,回到自由自在的日常生活中去,直到他们的寿命耗尽,自己依旧如此年轻——长久以来,他不就是在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日子,度过漫长的数千年岁月吗。
      可是这一次,一想到未来的发展很可能会是这样,路西菲尔突然觉得有些不甘。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不希望这一次难得的经历,以如此平淡的方式作结。
      “……嗯,也是。毕竟那些家伙居然敢小瞧我,得给他们些教训才行。”路西菲尔轻声嘟哝道,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离开岩寨后,他先是向南飞离了岩寨的守备范围,一路上毫不留情地残杀了若干倒霉的魔王军巡逻士兵。等到稍微冷静一点,他才漫无目的地放慢了速度,思考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
      既然想要报复回去,就要更进一步地攻击他们。但刚才凭着一时意气没有进一步破坏岩寨,现在即使向北返,恐怕他们的守备也要严密好几倍,既然已经失去了突然袭击的优势,自己大概讨不到好处。可是如今北方最大的势力就是魔王军了,南边的话,有没有能足以与魔王军抗衡的势力呢……路西菲尔在脑内画出魔界地图,那上边有着帕哈洛·戴尼诺族的侦查员都不曾到过的大片地域,而上边恰好有一个符合条件的部族。
      “马纳勃朗西吗。”想起自己听到的有关那个部族的传闻,路西菲尔皱了皱眉。在漫长的时光中,他也曾不止一次到访过马纳勃朗西族的领地,不过因为他们除了人多之外没什么特征,没什么特别在意的必要,自己也有三千年左右没去过了。而就在这三千年里,听说该族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强者,性情残暴却聪明绝顶,担任了首席头领之后,让马纳勃朗西族日渐繁荣。
      当然,就算说“聪明绝顶”,考虑到恶魔的平均水准,究竟聪明到什么程度也让人怀疑。不过,既然能让那么大的部族管理得蒸蒸日上,至少有一试的价值。就算不能说服他们,以自己的本事,保证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那就这么办吧。路西菲尔打定主意,抬头向前方看去。一开始会向南飞,只是因为魔王军近来都在巩固北边的势力范围,不过恰好,马纳勃朗西的地盘也在南方那条大河的更前边。尽管在比马纳勃朗西还要南的地方,有些东西让他既想回忆又不想去碰触,不过那些东西还远得很,现在只需要考虑魔王军和马纳勃朗西族就够了。
      那帮家伙本来就有南进的计划,以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应该就能判断出在自己离开之后,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这种战术情报应该也可以拿来劝说马纳勃朗西。……唉,虽然已经很久没亲自做这种级别的战略拟定了,但为了让撒旦遭点报应,我就勉为其难地努力一下吧。这样想着,恢复自由身的流浪恶魔拍了拍翅膀,轻巧地在凛冽风中做了几个大回旋后,向南方地平线附近波光粼粼的大河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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