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吧魔王大人]流浪恶魔，为手心的温暖驻足》关东血

10、（十）

　　马纳果达要生擒撒旦，当然不会是为了养个宠物。路西菲尔尚且摸不清他的想法，就更不要说撒旦了。可是撒旦是因为能被留下一命吗，在理解马纳果达的意图之后，他不仅爽快地放下了武器，还相当不见外地招呼路西菲尔过来帮忙。路西菲尔胸口比较深的那个伤口才刚止血，就算已经冷静下来了，自然还是对这个突兀的要求有些不满。但既然撒旦的理由说得通，马纳勃朗西们的头领又没有反对，他也就依言向撒旦飞近，一边提防着对方的反击。
　　撒旦表现得很安分，路西菲尔便对他粗壮的胳膊抬起手指，用出了束缚魔法。那正是在魔王军首次从铁蝎军中抓俘虏时，由路西菲尔开发出的魔力绳索，后来经过他们的共同改良，成为了更结实的锁链形式，并让魔王军的所有大小军官学习。不过，在最初开发的时候，路西菲尔并不曾想过，这个魔法会有一天由自己对撒旦使用。
　　当然，那时的路西菲尔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加入击溃魔王军的一方。可是在与撒旦大战一场、并使他落入马纳勃朗西手中后，路西菲尔察觉，其实自己并不怎么关心没有撒旦的魔王军会怎样。铁蝎族会与苍角族火并吗？卡米奥会心力交瘁而死吗？流浪恶魔们会一哄而散吗？这些问题他也想了，但基本上只是在头脑中一带而过，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大块头更加引人注目。
　　几个头领将撒旦押向马纳勃朗西的聚居地，路西菲尔无趣地跟在他们后边，一边猜想马纳果达是不是要当众杀死敌军总帅以壮军威之类的。然而回到聚居地之后，别说当众杀死了，马纳果达直接命人将撒旦带去岩牢关押，甚至都没有对普通士兵宣扬他们生擒了敌军总帅，就去与众头领简单地庆功了。
　　马纳勃朗西们既不用饮食，又基本没有私有财产的概念，选头领也只凭实力，因此所谓的庆功既不包括宴席也没有犒赏，只有空口白话的祝贺与称赞，实在没什么趣味可言。路西菲尔虽然也被允许参加了头领级的庆功，但除了马纳果达之外的人基本都不太理他，马纳果达本人又是阴阳怪气喜怒无常，路西菲尔如果没事也不想主动招惹他。结果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站在岩厅的角落里，大脑放空地看着其他马纳勃朗西的嬉笑怒骂。
　　如果是在魔王军的话。这个念头不知何时从他的脑海中冒出，如一滴水落上平静的湖面，激起数圈淡淡的涟漪。但他一意识到自己在想这种事，又立刻将这念头拂去。
　　已经没有什么魔王军了。即使魔王军经此一役还能再维持下去，也不会再是他所熟识的那个魔王军。此后的魔王军，他既无回去的兴趣，亦无回去的可能。在自己离开岩寨之后，那份可能性或许还曾经存在过一段时间，但在不久前的战斗中，他已经亲手将其斩断；如今，他所熟悉的魔王军中，最重要的那部分已经成为岩牢中的阶下之囚，生死只能由他人一句话定夺。
　　路西菲尔无意为撒旦求情。倒不如说，即使是取得最终胜利的现在，他也忿忿地回想着与撒旦战斗时的每一个回合，思考有什么办法能破解黑羊族的黑炎之剑，以及想象自己当场杀死撒旦的场景；他既愤恨于自己的失手，又隐隐觉得这结果其实在预料之中。不过既然报复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打算去对撒旦落井下石，决定等着看马纳果达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敌军的总帅就在自己手中，想来马纳果达也按捺不了多久。没过几天，马纳勃朗西的首席头领就带着卡尔加布丽涅找上门来，用那一如既往捉摸不透的语气邀请他同行：“呵呵呵，路西菲尔先生。我和卡尔加布丽涅小姐打算去岩牢一趟，您也一起来如何？”路西菲尔稍微愣了一下，便回答道：“……好啊。”
　　马纳果达用的是询问句，但他一般不给别人拒绝他的机会，在马纳勃朗西的领地里拒绝他也没什么好处。另外，路西菲尔很清楚“去岩牢”这句话在这个时间点的含义，马纳果达既然特意来找他，想必是有些事情会与自己有关，而他自己也的确想去看看撒旦现在是副什么模样。
　　“甚好。”马纳果达点点头，却堵在门口，又用那让人不舒服的眼神上下打量了路西菲尔一番，视线停留在他头发和翅膀上的时间尤其久。路西菲尔忍了一会，见他还是没让开的意思，出言抗议道：“喂，马纳果达？”“哎呀哎呀，我可真是。”马纳果达这才微笑着让开道路，带着卡尔加布丽涅与路西菲尔向岩牢走去。
　　进入岩牢之后，路西菲尔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却发现他面前还有一道厚重的大门。撒旦大概是被关在里边，看不到身影，只能听到声音，似乎还很精神，好像并没受到过虐待。——不过这与我无关，路西菲尔再次告诫自己，而且就算受到虐待又怎样，怎么死不都是死，难道还能指望马纳勃朗西们善良到放他一条生路……
　　“撒旦先生。我想带您去一个地方。可以出来吗。”
　　“哎？！”路西菲尔不禁惊呼出声。只是战场生擒敌将的话还有很多种可能，例如可以用来挫伤敌军士气；但要说“去一个地方”，这明显是对敌将本人有所需求吧？尽管不知道马纳果达目的何在，作为弃他而去、却多年来相当熟悉撒旦做法的人，路西菲尔忍不住出言道：“……喂，我事先忠告你，要是允许这家伙和其他人随便对话，他的友军就会自然增加。要是一时大意给他这点自由，可就着了他的道了。”
　　他是好意提醒，马纳果达却不以为意。想到自己曾经提醒过魔王军的强大，魔王军却最终被打得落花流水，路西菲尔也只能先闭上嘴，等着看马纳果达又待如何。被放出来的撒旦瞥了自己一眼就当自己不存在，直接跟马纳果达说起话来，让路西菲尔不自觉地咬了咬牙；倒是马纳果达在说明地点之后就转向路西菲尔，再次邀请他一同前去。
　　马纳勃朗西能让魔王军一败涂地，他们的真正敌人会是什么？路西菲尔有几分疑惑地再次在脑海中展开那张魔界地图，大致回想了一下马纳勃朗西领地周围的状况，想到更南方有什么的瞬间，步伐突然一滞。但他立即强迫自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加紧几步跟上其他人，向聚居地中地势明显比较低的地带走去。

　　卡尔加布丽涅解除重重封锁魔法后，巴巴利提亚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宽广而沉寂的地下厅室;在看清楚厅室中放了些什么东西的瞬间，大约是因为扑面而来的阴森寒气，不知何时落在最后的路西菲尔无法自控地打了个寒噤。
　　尸体。
　　大量尸体整齐地排满了整个厅室。
　　路西菲尔手上有无数恶魔的鲜血，仅仅是尸体当然不足以让他动摇。可是，这些尸体，不会流血，他知道。
　　即使砍断他们的手脚。即使斩去他们的头颅。他们也不会流血。还是会像低等的虫子一样顽强地纠缠上来。可是他们比虫子强大千万倍。除非彻底炸掉他们的肢体，或者用热线贯穿他们胸口的某个位置，他们就不会死、不会停下、不会后退，而是会用强度更甚于自己的攻击手段袭来——
　　路西菲尔拼命压下喉头涌上的不适，却连深呼吸都做不到，只能逼着自己机械地和其他人一同向前走去，机械地和其他人一同停下脚步，却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上次见到这些家伙，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比初次遇见卡米奥的时间还要早。明明已经那么久没有任何接触，他也一直故意不去回忆那段时间的事，如今连自己都以为已经能成功忘记了。可是，在再次看到这些家伙的瞬间，哪怕明知道只是尸体，那些试图被掩盖的遥远记忆却瞬间回到了他的脑海中，甚至还有曾经被他们攻击的幻痛都再次呈现在他的身体上，无比清晰。
　　他并不曾设想这么强大的家伙们会轻易灭绝。但是几千年过去，许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他在逃避那些回忆的时候，大概也隐隐盼望着时光能将他们掩入黄土。然而他的盼望落了空。这些年来，他们还在马纳勃朗西的南方兴风作浪，一直到今天都是重大的威胁，否则马纳果达就不会特意带他们过来。
　　……对了，马纳果达。想到自己身处何地，路西菲尔总算找回一点现实感，发觉自己的手脚冰凉。尽管还是因为那些突然涌现的记忆而感到不知所措动作僵硬，他至少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是独自一人与那些尸体共处，耳中也终于传入了其他人的声音。他听到马纳果达在问撒旦，听没听说过这些尸体。
　　“……不，我没见过。”撒旦如此回答。这是个相当正常的回答，有如惊弓之鸟的路西菲尔却立刻感觉有哪里不对。在撒旦回答之前，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在其他人看来或许只是在搜索记忆，但路西菲尔知道并非如此，毕竟他与撒旦相处得太久，太了解他的各种习惯。
　　如果撒旦真的对这些尸体一无所知，就会顺着马纳果达的询问回答“没听说过”，而不是“没见过”，这种故意绕着弯的回答配上那个短暂的停顿，路西菲尔立刻就知道，他有所隐瞒。可是，撒旦能隐瞒什么？他还不到二百岁，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在同一个团体内行动，从未越过分隔魔界南北的大河；而那些尸体，从自己了解的情况来看，也并不曾突破马纳勃朗西的防线。
　　撒旦理应没有见过这些尸体，可是他却在有关这些尸体的问题上隐瞒了。他隐瞒的是什么？他知道些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他……路西菲尔死死盯着尸体头顶已经黯淡下去的数个斑点，不愿将“他能做些什么”这个问题明确呈现在思绪中；然而已经出现的想法，就很难再压下去了。
　　进入这里时，由于同为外族的新来者，身为协助者的路西菲尔与身为俘虏的撒旦其实相隔不远。片刻之前，路西菲尔还觉得他的大块头太碍事、最好能被马纳果达的爪子撕成几片；可是现在，在这寒冷的地下厅室中，路西菲尔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撒旦所在的方向，空气的温度明显比其他方向高了几分。
　　“那么不光在北方，并且在全世界都巡回飞行过的路西菲尔先生又如何？”
　　马纳果达让他们来这里是想做什么，他不知道。撒旦的隐瞒是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在本该早已消失、却瞬间觉醒的惊惧记忆中，他突然觉得，这些年间的所谓“最强”名号就是个笑话。即使自己的实力在逃离他们后有所长进，他依旧无法断言自己能够像屠杀其他恶魔一样轻松对付那些尸体生前的状态。与那些不寒而栗的记忆相比，什么马纳勃朗西族、什么魔王军，全都不值一提。
　　　　“路西菲尔先生？”
　　马纳果达的呼唤声让路西菲尔一惊，迅速回过神来。想起马纳果达的问题，思维电光石火之间，彻头彻尾的谎言已经如强调般脱口而出：“没，我也没见过。不知道这么奇怪的家伙。”
　　那谎言的内容是为了配合谁、其中潜藏着怎样的期待，他自己还尚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