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措手不及》太极老爷

6、大雨

　　上海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早上还晴空万里的艳阳天，未及中午却电闪雷鸣，哗啦啦好一场瓢泼大雨。

　　可太阳还高悬在当空，没有半分要退场的意思，豆瓣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往下砸，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升起一股蒸腾的热气。

　　唯晨趴在客厅的落地玻璃前，喃喃，“林铭，雨这么大，外卖估计是来不了了。”

　　林铭窝在沙发上刷朋友圈，抬头看看窗外，大雨瓢泼，雾蒙蒙的混沌，法国梧桐在这场雨里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高贵，风里夹杂着雨，雨里藏着风，树叶只簌簌作响瑟瑟发抖。

　　唯晨刚刚从手机软件里定了中兴路的七欣天品蟹轩的招牌菜，波格力香辣蟹、七欣饼、营养拼盘和雪花肥牛片；一是感谢林铭的雪中送炭，二是庆祝自己的乔迁之喜。

　　哪知意外总是比计划先来。这场大雨估计外卖小哥都要歇菜。

　　“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林铭起身，走向厨房。

　　打开冰箱的双扇门，冷冻里还有一块鸡胸肉，冷藏里有一只胡萝卜、一小把香菇、两根细葱。

　　可以做香菇炖鸡块。

　　林铭用日本进口的关传美厨刀切肉，这刀薄，也钢刃，据说可以二十年不换刀。鸡肉刚从冷冻取出来，肉上还结着冰晶，也不怕，用这把刀“噌蹭”几下肉就离了骨，锋利的厉害。

　　鸡肉切块，用盐、料酒、生抽、葱拌匀腌制十五分钟 。胡萝卜去皮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小块。锅内烧热油，放葱、姜、蒜，下鸡块翻炒至鸡块变色，水份大部分消失，下生抽和胡萝卜块翻炒两分钟，加水与材料齐平，又放盐，大火烧开。然后放入洗净的香菇炖煮，转中火炖二十分钟，最后放入葱和少许的干煸辣椒出锅。

　　在电饭煲里煲了一碗量的米，这会儿正好熟。打开电饭煲，一碗米的量已经变成了小半锅，满含米香的水蒸气扑面而来。也不着急起身，拿脸对着电饭煲左蒸蒸，右蒸蒸，脸变粉红才喊，“唯晨，可以吃饭了。”

　　唯晨不会下厨，她是沈阳人，大东北最爱的就是撸串啤酒麻辣拌。这种上海细致的煲汤炖肉小炒菜也只能林铭才可以做的出来。

　　“哎呀，谁娶了你谁好命，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唯晨嘴里含着鸡肉，含含糊糊地说。

　　林铭抿嘴笑，她父母忙到为医院生为医院死，每天日夜颠倒连轴转，能回家睡一顿饱觉就是天大的奢侈，做饭这事儿在无人问津里自己也慢慢无师自通了。

　　吃完饭揉着肚皮不想动，唯晨戴着橡胶手套去洗碗，林铭在客厅地毯上来来回回转圈圈消食。怕长胖，又管不住嘴，心里哀嚎:长肉这事有种冲胸来 别老冲着脸去啊。

　　雨慢慢停下来的时侯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站在阳台可以看到偏西北的方向有彩虹，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清爽气息，煮一壶红茶，看着电视剧，周日的午后闲适舒服的简直不像话。

　　林铭抿了一口红茶，问，“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呐……”

　　她俩大学住同寝室，都是物流通商专业。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演唱会，一起同仇敌忾，几乎经历什么事儿都是在一起，但是显而易见，后来慢慢还是有了差距。

　　林铭英语好，听的懂日语，也可以稍稍讲几句日语。从小看的动画片都是林爸买的进口原版，好莱坞的米老鼠，日本的工藤新一，没有字幕也看得懂。上了大学英语四级六级轻轻松松一次性通过；大三突击了一段时日，做了些真题，日语N3的证书也拿到手。

　　外语方面是唯晨短板，让她说相声是一把好手，但讲那些叽里咕噜的外语无异于和高数属同等难度。

　　再加上这个鸟都不看一眼的“物流通商专业”，难道去送快递吗？

　　然后，走投无路，去应聘销售。

　　自觉自己一个“物流通商专业”的高材生，应聘销售已经自降了标准，便将简历投到了盛光，顶顶有名的一家跨领域跨国界的大公司。

　　她本就长得美，条儿顺脸儿俏，168的身高腰却只有一把把细。在学校的时侯是校舞蹈队的领舞，民族舞、爵士舞、街舞、现代舞，随便给音乐，现场即兴表演都是信手拈来。

　　应聘的时候面试官一看她专业本打着哈欠，扫一眼长相，眼前一亮，提起兴致问，“有什么特长吗？”

　　这么大一面试场合，满满当当都是高校毕业生，不乏有研究生、博士生，她怯怯，其他人拿外语都能讲相声，她真不知道自己除了满嘴东北段子之外，能拿得出手的有什么。

　　“会唱歌吗？”

　　“唱得不太好……”

　　面试官低下头，“擦擦”就是两笔，林铭即便看不见，也知道对方画的是个叉儿。

　　“能喝酒吗？”

　　“能能能。”

　　“能喝多少。”

　　“一瓶儿。”

　　面试官把身子坐直往前一探，“白的？”

　　“……啤的。”

　　身子又像软骨虾一样窝回椅子里。

　　脸已经垮掉，不耐也还得问，例行公事的口气， “那会跳舞吗？”面试一整天，跟流水线产品一样，不缺名校毕业，但就是不见有让人觉着能派上用场多才多艺的人物。

　　社会不比学校，那张证书只是对你学校生涯画的一个句号，是公司择选人才的第一道门槛，也仅此而已。往后混的好不好，背景、事理、能力以及站的队伍都是要评估的考量。

　　其实这些书呆子最自命清高。面试官撇撇嘴。

　　喝不动，唱不好，不会跳，也不敢脱。

　　不管是什么公司，销售部永远是一个公司的灵魂中心，能把业绩提升才是王道，管你是美国毕业还是英国海龟。

　　唯晨点点头，说会，旁边立马有助手打开多媒体设备，点击音乐播放器，有播放记录，眼睛都没怎么瞅，随便点了一首Beyonce的《Sweet Dream》。

　　鼓点极其有节奏感的音乐一响起，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动作，随着音乐的渐入，默契十足地变化着动作。应聘穿着中规中矩的白衬衣、黑色A字裙、8厘米的高跟鞋。裙子是修身版型，迈腿的时侯不那么方便，却越是因为这种紧绷越是显露出了婀娜；上半身被白衬衣包裹着，只露一小截锁骨，浑身散发着禁欲的性感。她用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长眉、妙目、手指、腰肢处处都热情万分，疾速飞转，像落叶般轻盈，飘逸又潇洒。

　　整间教室里的人都被她酣畅淋漓的热舞所征服，三位评委老师站起来鼓掌，旁边的面试者也都自叹弗如。

　　毫无疑问，唯晨面试成功了。

　　在二十个实习生里，唯晨也是顶出挑的，长相美艳，性格活泼，虽不会唱歌，但是善舞，一时领导也是各种关怀备至，“小唯”这般，“小唯”那般，风头正劲。

　　也有人见不得好，说公司不公平，会跳舞就被选中？公司又不是舞团，哪里来的这种标准。

　　可是需要工作的人有那么多，空缺职位却是死数。也不见得谁跳舞跳的好就都能进来，非重本不要这只是其一，没有计算机资格证书的NO，英语四级没过的Pass，有驾照的优先，能喝酒的考虑，会来事的合眼缘，能跳舞唱歌的可以助兴。那么你说说，怎么就不公平？你不会是你没本事，人家会就是人家的优势。

　　寻事者哑口无言。

　　公司进是进了，难听的话却是一串接着一串，当时鼓掌是一时震撼，过后可是心不服口也不服。

　　职场第一条法则就是:不要错把同事当朋友。

　　唯晨都懂，闲话不多说，能自己干的不麻烦别人；别人不想做的推给她，心里抱怨脸上却也挂着笑。她以为忍气吞声就可以刷好人缘，哪料在厕所里听到外面补妆的同事嗤笑，“切，以为那姓唯的有多大能耐，天天这么对她，还上赶着往上凑。”

　　另一个说，“我见她也不生事，每天勤勤恳恳，你们也别太明显了。”

　　口里不屑， “我们又没怎么她，是她想早点对工作上手。”又加一句，“不是会跳舞吗？小脑是灵活，但大脑的智商还是得检验检验。”

　　唯晨在厕所里间气的浑身发抖。合着她帮别人，还被别人嘲笑她傻。她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不过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倒成了她胆小怕事好欺负了。

　　当下也不忍了，打开厕所门，娉娉婷婷地走出去，外面两个正在补妆的女同事手下一顿，不知道该继续面上亲亲热热地挽唯晨胳膊喊她“小唯”，还是该冷若冰霜地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背后说人坏话却被当事人抓包，女同事惊吓到手脚冰冷。

　　唯晨站在洗手池前洗手，面无表情，“呦，姐们儿刚刚是说我呢？”

　　撇撇嘴皮，下意识想否认，又觉丢脸，被撞破的手足无措慢慢消散，挺直后背，语气也硬气起来，“对，说你怎么了？”

　　“我就不明白了，”唯晨老神在在地擦干手，“绳子太长会打结，不知道你的舌头打没打结？”

　　女同事气结，“你……”

　　“请不要拿你的排泄器官对着我讲话，这是很不礼貌的，谢谢。”

　　“唯晨，你能好好说话吗？”

　　上海市井小女人，平时自诩素质高，却张张嘴就是一个“我听说”，嚼闲话是生活的一大乐趣，倚老欺小也是职场亘古不变的潜规则。捂着嘴巴笑新人像没头苍蝇在繁重的工作里晕头转向，然后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世俗老人的慈眉善目，能压榨一点是一点。

　　“ 跟你能好好说话，但不能说好话。 ”唯晨没她那么大的反应，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却是冰冰凉。

　　另一个拉着这女的往外走，“她不可理喻，咱不和她一般见识。”

　　唯晨气极反笑，把擦完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到自己的方格子里，一样一样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往纸箱子里放，然后抱着箱子就往外走。

　　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