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微长空》安拾欢天

1、起

　　我没有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生存在这世上，我记得我是没有家人的，那么我是谁？我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我和所有人一起，等待死亡的到来，但死亡总不会来。
　　我的光明是他赐予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看到他忧伤的，温柔的眼睛，他毫不避讳我的肮脏，伸出手牵起我，他的手如此冰凉，冷得不像一个活着的人。他问我：“你愿意跟我走吗？”我点头，毫不犹豫。
　　“公子，”他身后的人说道，“这批难民太多，你救了一个也救不了两个，算了吧。”他轻轻道：“我也不救第二人，我只带她走。”他看向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摇头，我是没有名字的。他道：“那么，我叫你‘奴’好吗？你是我的奴婢。”我点头，跪在他面前，“奴一辈子伺侯公子，直到公子不要奴。”他轻轻笑了，“走吧。”

　　我感激公子，公子给了我一切，他给了我名字，给了我身份，给了我一生在他身边的权力。我那时就在心里下了决心，我要为他做任何事，不管以什么为代价。
　　我是他的奴，为他衣食住行服务的奴，终身的奴。
　　但是公子总是不开心，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忧伤，他站在鱼池旁，昂头看着天空，眼神忧郁地让我揪心地疼。
　　“奴，”公子唤我，“你有兄弟姐妹吗？”“奴没有家人。”我轻轻地说,公子,我看着公子,公子,您就是奴唯一的家人。
　　公子叹了口气，“没有。奴，你寂寞吗？”我道，“奴以前不知道什么是寂寞，现在，奴能陪在公子身边，奴不寂寞。”公子低下头，“不知道什么是寂寞。”公子不再说话了，他又咳嗽了。公子的身子那样单薄，总是咳嗽。
　　远远走来一个人，四十岁左右年纪，气宇轩昂，眉目间令我害怕。他走到公子面前，却不行跪礼——所有人都叫他公子，所有人见到他都行跪拜之礼，这个人却没有。
　　“老师。”公子这样唤他，原来他是公子的老师。
　　公子问，“有什么事吗？你怎么这样着急？”老师道：“我不能不急。公子，主母去了。”公子愣了一下，我看到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好苍白，“怎么，怎么去的？”公子不再慵容，脸上写满了着急。老师看了我一眼，沉声道：“‘那人’的铃夫人去找过主母，只怕……”公子不等老师说完，急急忙忙打断了老师的话，他嘶哑了声线，“不，他不会害娘的，他不会害我母亲的！”公子忽然大声咳嗽，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老师轻轻道：“我也只是怀疑。”公子顿了一下，忽然说道：“我要回京。”
　　我赶紧上前扶住公子，公子倚靠在我身上，几乎不能说话了。
　　老师道：“祖制有定，公子不能回京。”“她是我娘！”公子急了，道：“我无论如何也要回京送她最后一程。”“可是公子……”老师还想再劝，公子摇了摇手，“就这样，你安排吧。”老师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公子流泪了，他这么哀伤无助，“奴，你说，他不会害我娘。”我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公子看着长空，“你说，你爱我，不是吗？你怎么会害我娘？”我扶着公子，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公子哭了，“娘！连你也弃我而去了！”

　　我找到府里的下人，她们原先是伺侯公子的，可现在她们在后园子里洗衣服，我看着她们的双手，曾经也是那样美丽，但现在因为长期浸水都起了皱。我害怕有一天会被公子赶到这里来，同她们一样，孤单地老死。
　　育儿看看我，又低下头洗衣服，她原是公子最近身的婢。我不敢托大，蹲下身帮她一起洗衣服，她看到我的手，冷哼了一声，我唤了她一声：“育姐姐？”我不知道她为何冷蔑。
　　她拉起我的手，指着我手上的玉镯，“这是公子赐你的，里面刻了公子的字。这，是公子贴身侍婢的信物。你既是公子的贴身婢女，身份尊贵，来我浣衣园来做什么？”我惊了一惊，这玉镯确是公子所赐，我也早知道这玉镯里刻了字，可我不识字，否则我就知道公子的字了。不过我真不知道这玉镯竟是个信物。我不敢问太多事情，便直奔主题，“育姐姐，主母去了。”
　　育儿愣了一下，松开我的手，“她终于死了。你知道吗？她是个很坏的人，我只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她便将我罚入浣衣园。她虽久不在常太府，但公子尊敬她，一直不再召我。你知道的，我自12岁上服侍公子，服侍了6年了，公子都习惯我服侍他，可她把我赶走了。”育儿边说边哭，我掏出帕子，“育姐姐，公子一直惦记着你呢。”育儿笑了，“公子还记着我，公子还记着我。”我道：“是呀，不然我也找不到你，是不是？育姐姐，我问你，公子是不是有一个仇人？”育儿愣了一下，“仇人？”我心中疑惑，育儿是公子贴身奴婢，她难道不知道公子有个仇人？“公子的老师——”“是范先生。”育儿插了一句。“哦，范先生说主母去的蹊跷，疑心是‘那人’的夫人干的。”育儿低下头，“534天，我534天不在公子身边，他结了什么仇家？”我愣了一下，534天，不足两年的时间，也就是说，两年前公子没有一个仇人？
　　育儿道：“公子没有仇人，他虽是公子，但向来偏居于此，轻易不会得罪人，便是得罪了谁，也有大爷护他。”“大爷？”我从未听说过公子还有什么大爷。育儿讶然，“你是公子贴身奴婢，你怎么连大爷都不知道？”我知她有心卖弄，便索性傻到底去，“是，奴怎么能和育姐姐相比？”育儿脸上显出得意之色，“这就是了，有心学才能伺侯好公子。我们当奴婢的人，便是把主人当天，要知道主人的性情，但是又不能知道太多你不该知道的事。比如说吧，公子的仇家你打听来做什么？你是能帮公子杀了他还是怎样？不能吧？那就不要知道，不要打听。”“是，”我扶育儿站起身来，“育姐姐教训的是。可是我来这里不过两个月，我想多知道来府上的人，今日范先生登门，我这做奴婢的就做得不好。”育儿道：“我们府上的奴婢走出门去都是高人一等你知道吗？谁也不敢开罪于公子。”
　　公子到底是谁？这问题在我脑中盘旋一刻便消失了，他是我的公子，不管他是谁。
　　总管老文抱着换洗衣服进了浣衣园，见了我，脸立时拉了下来，“你是公子的奴婢，不去服侍公子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敢接话，老文向来反对我来府上，当初他一力劝阻公子带我走。育儿道：“文总管，她走错地方了，府里这般大，她一个新来的知道什么？你带她出去吧。”我不知道育儿为什么帮我，但老文的确没再追究什么，只可恨我终究什么也没有打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