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晚开》牵牛

2、归去来兮

　　明月一直没有下过山。就连家里捎信大哥成婚都没有回去，只是单单送了一份书信道贺而已。研究了几十年毒药的药怪都觉得这个徒弟清冷的很，终于在一个大雪的天气将明月一脚踢出师门。
　　明月撇嘴：师父，有空记得下山转转，我听说李师叔在京城开了一间药堂。
　　无意间得知，李师叔竟是药怪的小师妹，二人本来情投意合，奈何误会分开。
　　门瞬间打开，满头银发的老者一脸狐疑：你怎么会知道？你小子十多年都没下山了。
　　看到明月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药怪霎时觉得自己被骗了，原来这小子扮猪吃老虎，把他平生所学全都学了去。
　　看着药怪脸色变了又变，明月轻轻挥手：师父拜拜，京城见。
　　那潇洒劲儿，当真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眨眼间，一袭白衣便到丈十以外。
　　雾化山位于赫西王朝以北，这个地方终年下雪，而雾化山又是最高峰，笼罩在云层之中，顶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远看去，很是美妙。
　　到了山脚下，明月算是还有点良心的回头望了望山顶的小茅屋，但是雾太大什么也没看清楚。
　　刚要抬脚继续沿着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行进时，一阵马嘶声传了过来。明月定住脚步准备闪到一侧，一匹全身通白的马就朝着明月的方向跑来。正当明月想着该用什么药来将这匹马弄倒的时候，另一种声响吸引住了明月的耳朵，这十年来，除了研制各种毒药和医药，剩下的时间全用在练习轻功和辨别声音上了。
　　这白马似乎通晓灵性，用嘴巴扯住明月的衣袖，鼻子里喷出的热气让明月下意识的去当。正当一人一畜拉锯战的时候，头顶一阵轻笑传来。抬起眼，阳光早已越过云层，此刻晃得明月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看到对方的剪影。
　　“玲珑……放开他。”温和的嗓音透露着些许命令。
　　马儿听话的放开明月，乖乖的站在一旁。
　　明月也不讲话，就这么仰着头看他，来人也在看他。
　　“噗嗤——”来人笑了笑，从上方跃身下来，“你可知卓越老前辈？”
　　卓越是明月的师父，药怪的大名。
　　心下挑眉，是老家伙的崇拜者？亦或是仇人？
　　隔了一会才不疾不徐的缓缓道来，“不知。”
　　对方显然不相信他的话，“那你为何能破的了雾化山的阵法？”
　　翻个白眼给对方，这破阵法早在十年前就让自己破了，现在这个是他自己摆的阵，哪有走不出来的道理？
　　“误打误撞。”摆明了不想在继续答话，明月整整衣服准备走人。
　　“少侠，我大嫂身患隐疾，这世上恐怕只有卓越前辈才能救的过来。还望少侠告知怎么入得了这雾化山。”拱了拱手，男子低下头去。
　　明月一向的原则是：不是自己的事，他一向少管。
　　眼下回过身来，嘴角翘起，“你大嫂在什么地方？”
　　男子愣住。阳光下，一身白衣的明月，笑的极为放肆却异常好看。
　　到了官道旁的小客栈中，明月眼角有些抽搐，这哪是隐疾，分明是生孩子嘛！回过头却见男子的脸色非常无辜，“我不这么说，你肯定不会救人的。”
　　明月瞟了他一眼，“你怎知我会医术，又怎知我一定会救人？”
　　“我在山下等了两个月，从未看见过有人进山。所以我敢断定……”
　　倒抽一口气，冬天的雾化山天气更是诡异莫测，常人的身体就算呆上十天也会有半个月出不了门，更何况两个月……
　　“所以你敢断定我会医术？”带上自制的手套和口罩，明月似笑非笑，“你怎不知，天下第一药怪向来只传授毒术呢？”
　　男子秀气的眉拧在一块，“我……”
　　“若之……”微弱的女声从客栈后院的正屋里传来。
　　明月浑身一震，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分明是……楚玫……
　　瞬间移动身影，掀开罗帐，一个大着肚子，面色苍白的女子，痛苦的皱着眉，黄豆般的汗珠密密麻麻，长须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不是她……
　　“你怎么这般无礼。”跟在身后的男子惊呼。
　　把过脉，明月眸子里闪过一道凌厉之色，这毒，他熟悉的很。
　　“去找几个侍女过来烧些热水，她快生了。”顾不得理对方，明月自顾把一头长发挽起，迅速的打开药包，抽了一些银针扎在女子的几个穴位处，动作一气呵成。
　　秋若之一脸诧异的看着明月，呆了片刻。
　　恼怒的呵斥了正在发愣的秋若之，明月便将其推出门外。
　　秋若之果然乖乖的派了几名侍女来，一盏茶的功夫，明月神态自若的从内室出来，唤了两名侍女进去帮忙。
　　脚下踉跄，秋若之满脑子都是明月手上那些鲜淋淋的血和女子那低低隐忍的痛苦的声……
　　半天过去了……傍晚也来了……婴儿的哭声如愿的响了起来，秋若之双腿一软，靠在院子中的石凳上，满头大汗。
　　仍是一袭白衣，仿佛这天就像喝水一样平常的明月掀着帘子，口气不咸不淡，“恭喜，是位小公子。”
　　“她……怎么样了？”嘴唇像合不上似地剧烈的发抖。
　　当朝太医都束手无策，“大人，少夫人体比一般女子更为阴寒，加上药物在体内滞留所致，若要执意要孩子，恐性命不保。”
　　秋府一片混乱，礼部尚书秋安一脸痛惜，秋夫人神情呆滞，大哥秋琪瑞面无表情……他听闻，当今世上，只有雾化山的卓越可以救她……
　　闻言，明月翘起嘴角，此人看来，到是有情有义，所以并不答话。
　　“她……难道……她……已经……”秋若之掩面痛哭。
　　“她睡着了，孩子已经交与奶妈了。”放下帘子，白衣晃动，明月已经走到院落中。看到他浑身一僵，明月已经转过头去，语气从容，“你们再进去几个人将房间清理干净，顺便，将那位晕倒的姑娘扶去休息。”
　　几名侍女那瞧见过这么个天人儿的公子，虽说一身素衣，可气质却显得不怒自威，惶惶领了命去了。
　　“谢谢……”
　　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交给他，“这是药方，一日一次，外敷内服，不足半月，定能痊愈。”明月并未说出下毒之事，幸福的家庭大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已。
　　是啊，各有各的不幸，如果不是那声音神似她……自己何苦这般失态。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在那个世界还好不好？
　　楚玫……楚玫……深夜每念一次都会觉得心针扎一样的疼……
　　那时，她留着帅气的短发头，个子高挑，背影看去，怎么看都是一名男子。那时，楚玫还没有交男朋友，楚玫长的漂亮，追她的男生可以排成过年火车站买票的景象，每次遭到男生邀请，楚玫必定是拉上她装作自己的男朋友。久而久之，她有时都会模糊了自己的性别……
　　终于，大三那年夏天，栀子花的微香打乱了她们之间的平衡。
　　她说，楚玫，我喜欢你。
　　楚玫愣住，漂亮的脸蛋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捏住自己的脸蛋，大笑，乔明月，这个笑话不好笑。
　　她抬起眼，是真的，我不是开玩笑。
　　于是，美人薄怒，乔明月，你变态。
　　手在宽大的袖袍内握成拳，明月回头，“京城一家叫济世的药堂不错。”
　　无视男子疑惑的表情，潇洒上马，“这马，就当是我的诊金。”
　　话一说完，驾着马就离开了。
　　在塞外地区晃了将近一个月，明月突发奇想的跑到了边关小城，罗城。
　　听说这里有些异域风情，逛了两天发现新鲜小玩意倒是不少，索性买了一堆下来。嗯，这个是给三姐的，那个是给五姐的，拿着手里的玉兰簪把玩了许久，府里那些个丫头们肯定喜欢。
　　对于女人，尤其是乔府里的女人，明月一向很宠溺。所以才使得家里的每个侍女都对他毫不畏惧，每次随爹爹出去回府，总会跑前来问有什么好东西，若拿出来哄她们开心也罢，若是摇头，那些女人便像风一样眨眼就消失。明月每次都是一番甜言蜜语才能吃到鸣兰做的烤鸭，喝到鸣玉新泡的茶，穿上鸣凤裁剪的衣服……每次都跑去娘跟前哭诉，乔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戳他，笑道，你堂堂丞相府少爷居然连一群小丫头们都斗不过，真真是没出息。
　　那是明月六七岁的事情了，十多年过去，那些丫头估计也早早嫁人了，想到这里，明月不免有些伤感。虽说丞相府的丫头们不是倾国倾城，倒也是颇有几分姿色，如果白白便宜了那些无情无义之徒，明月怎么想都是不舒服的。这才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去。
　　自从半路下雨挨了淋，明月便在小镇上雇了辆马车，正打算驱车离去的时候马车却不动了，车夫为难的看了看明月。
　　明月此时半卧在车内，一头乌发遮挡了大半的脸，只见凤眸微抬，懒懒道，“发生什么事了？”
　　“公子……这……一位姑娘跪在马车前不肯离去啊，这可怎么办？”车夫见是一位弱女子，这踢不得骂不得，好不容易可以挣点钱，总不能把金主得罪了，为难的只挠头。
　　眼睛往外看了看，果然，一群家丁从街头奔了过来，后面一看便知是老鸨的女人急急的跟上，口里直嚷着，抓住她。
　　我去，在哪里都能碰见这种事啊，明月忍不住翻白眼。
　　正当女子六神无主之际，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上来。”
　　绣有暗纹的白衣遮住了她，一阵淡香传来，女子霎时红了脸，只听得他讲，“十天之内赶到京城，我重重有赏。”口里却是挡不住的笑意。
　　这便是盈盈，乔家旁支，充州知府，乔忠义的幺女，传闻，奇丑无比。
　　后来，明月常说，盈盈，你长得不漂亮，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