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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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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唉……”
这是里奥·爱因斯第十三次叹气,也是艾格伯特·迪恩第十三次看向他。
“行了朋友,别管那张设计图了,反正现在的你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好好歇会吧。”艾格伯特第十三次劝阻。
“呵。”回答他的是一声冷哼,还没等艾格伯特庆幸他总算发出与叹气不同的词语的时候就听见他的这位朋友开始了日常的发怒,“巴蒂斯塔掠夺战还没有结束!我们只不过取得了暂时的失败!只要我们按照图纸成功建造了这座要塞……绝对能守住半个巴蒂斯塔!
他“哐”的一声把手边的茶杯砸在桌面上,桌上堆积成一定高度的书堆随着震动霎时塌了一半,他继续念念叨叨的站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议会那几个该死的老家伙,说是因为战争群众会对异能、对术法敏感就决定执行术法禁止令?那我们该死的用什么来守护他们这帮该死的混蛋!去他的术法禁止令!让他们自己在战争里死去吧!巴蒂斯塔有的是术士给他们每人的那个该死的脑瓜壳上丢一个火球,让他们亲眼看看去年在迪伦发生了什么!”
“去年在迪伦发生了什么?”
“明知故问!还不是——”里奥的声音戛然而止,因惊讶缩小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青年,他愣了一会,磕磕巴巴的开口,“米、米罗勋爵,下午好。”
阿德里安·米罗没有回应那声问好,重复道:“去年在迪伦发生了什么?”他的语调淡然,仿佛不是在问被国家上层封得死死的消息,而是对共事的人一个普通的早安问好。只可惜他的眼神出卖了他,那双眼睛紧紧盯着里奥,盯得对方毛骨悚然。
“……唉。”里奥撇开眼,此时此刻有一串话在他的肚子里翻滚,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喉咙,可他最后张了张嘴,把满腹的话化作一句叹息,“对不起,勋爵,即使您将在下个月袭爵成为一位正式的侯爵,我们也不能告诉您实情,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阿德里安安静的点了点头,很明显这个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于是他很快的岔开话题:“东西我已经藏好了,不多久就可以运出去,但我无法保证这批’货物’是否能安全的流出去。”
里奥挥挥手,显然精神好些了:“只要能运出去就好了,不管怎样,起码比在这销毁或是交出去强。”
“流出去和交出去有什么区别?”阿德里安问道。
“流到学者手里和流到跟那群老家伙差不多的人手里的区别。”里奥咂了咂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场所,又干咳一声,“您也知道,除了北方之地的阿尔莫以外,没有哪一个国家能比得上我国的术士数量,自然出自我国的术法典都是比他们优越的——当然,您书房里的那些珍藏更是宝藏。既然我们无法完好的保留他们,至少我们能让敌人晚些时间夺走这些财富。”
“这就是艾格伯特爵士让我拆分术法典的原因?”
里奥看向艾格伯特,见后者点点头,才道:“您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吧——我指的是不在计划内的人。”
“林,我透露了一些给林。”
里奥皱了皱眉:“那个新参事?可靠吗?”他看向阿德里安,又迅速的补充了一句,“毕竟在现在这种时候这么重要的职位上突然冒出个谁都没听说过的家伙,而且他也不是巴蒂斯塔人,很难让我相信他。”
阿德里安微微侧过头看向他,直到里奥觉得自己应该先服软时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我与林相识近十年,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需要,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不,这样就够了,米罗勋爵。”里奥快速的接口,“谢谢您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如果没有您,我们甚至无法聚集起可以埋藏的术法典。”
“也有父亲的功劳。”阿德里安回道。
“可是对我们来说您是最大的助力,无关您是否是迪伦侯爵的儿子。”艾格伯特诚恳的说道。
“但若我不是米罗家的勋爵,我便无法做到这么多事。”阿德里安固执的回道,沉默一会,又道,“如果没有其他需要我的地方,我该走了,一会还有个茶会。”
艾格伯特这才意识到他自从进议事厅之后没有坐下饮一口茶,甚至没有将外套和礼帽脱去——这可才到冰雪节的第二天,连处于战火中的巴蒂斯塔也会被允许有一个被神祝福的、放松的小小假期。他不自觉的开始为阿德里安紧凑的时间安排感到佩服。同时,他递过去一本字典——巴蒂斯塔即将出版的新版字典,完美的删除了术法和异能相关的词条,取而代之的是不少大部分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名词,例如点灯人。
“我想你需要这个。”艾格伯特解释道。
阿德里安快速的瞟了眼目录:“是的,或许。”他习惯性的把字典靠近自己的手杖,随后才想起为了响应术法禁止令他早已把原来那根带有空间扩展储存功能的手杖丢弃。为了掩饰这个动作,他把左右手拿着的手杖和字典交换了一下位置,然后走出房间。
里奥和艾格伯特送阿德里安到门口,就看见一辆豪华到嚣张的马车停在那里,车夫恭敬的打开车门,伸出的手上戴着花纹繁琐却不显小气的手套。那一人一车从头到脚都是典型的米罗家风格,唯独身为主人的勋爵却身穿一件款式简单的素色宽外衣。
阿德里安在座位上安静的调整了一下坐姿,转头俯视送客的里奥,道:“说起术法禁止法,加冕仪式的存在就是蔑视这条法律。”
“啊?”里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辆极具标志性的马车驶出他的视线这才反应过来,他乐得不可开支,仿佛第一次看马戏团表演的小孩。
加冕仪式与“赐名”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仪式完成的那一刻有象征性的能量从加冕者四周溢出,而这股能量则是吟诵术法所消耗的能量。
艾格伯特看着他笑,突然道:“米罗勋爵世袭后一定是整个巴蒂斯塔,不,或许整个西方之地最为出名的侯爵。”
“怎么说?”
“最高调的家族和最低调的家主。”艾格伯特说道,突然自己也笑了起来。
里奥刚止住的笑声又扬起:“那可真是绝配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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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午骑马散步如何?”
“阿普莉尔小姐的兴致很高呢。”
“那我可要请我骄傲的小白驹同行了。”
“哎呀,克里斯蒂娜小姐,那不是你哥哥的坐骑吗?”
“这种时候扫兴可不好呢,阿普莉尔小姐。”
“也是呢。”
米罗家后花园,幽蓝色湖畔旁的草坪上,小姐们趁着老夫人们抱怨丈夫们的时候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不多久的安排。微凉的阳光从亭顶镂空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在姑娘们白皙的小臂上,跳跃几下又爬到了红润的脸颊上。
过一会,前院门口传来马蹄声,阿德里安风尘仆仆的从车上走下来。时间算的刚刚好,他正好赶上夫人们牵着自家小姐从玄关出来。
年轻的勋爵用手碰下帽檐,算是朝其中一位小姐行礼,再将其脱下,又环顾四周,问:“林怎么不在?”
站在最外围的阿普莉尔·米罗向她的哥哥回答道:“他在茶会上不小心吃了梅子蛋糕,现在正在客房里躺着呢。”
说罢,之前被行礼的那位小姐忽地笑了一声,紧接着,几乎所有当场的小姐们都小声的笑了起来,显然,这是小姐们的茶后小玩笑之一。
阿德里安的视线慢慢扫过去,两人四目相对下一秒就赌气般的转头。不多久,他就把视线重新放到阿普莉尔身上,嘱咐了几句后才迈着略显急促的脚步走进了不远处的书房。
小姐们又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起来,内容当然是即将袭爵的准侯爵和他那位喜欢带头恶作剧的未婚妻之间小小的八卦杂谈。
年轻的凯瑟琳·泰勒撇撇嘴,第一个转身踏上返程的马车,阿普莉尔站在一旁冲着马车半露的窗户笑着招手,又一一得体的朝每一位共享下午茶的小姐夫人们道别。末了,回过头,向从头到尾都守在一旁的管家汉斯交代几句后也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门口的仆人为阿普莉尔拉开书房的门,从门口望去刚好能看到她的哥哥坐在书桌上整理手里的公文,参考用的书籍从他的手旁堆积到桌子的另一端。一个月后就是新任迪伦侯爵的袭爵仪式了,在此之前,阿德里安必须将他父亲留下的东西整理干净:稳住依附于他们家的商贾医生等,整理损失并进行相关赔偿,亲自为前来慰问的家族回信,还有,清点遗物。
听到开门声的勋爵抬起头,看到阿普莉尔后了然的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便和她走出书房踏上二楼的楼梯。
米罗家原本在首都的住宅自从经历了米罗小姐那一事之后自然是不能再住人了。于是去年迪伦事件发生后,米罗家的仆从只好比大部队还要早些赶到首都,千挑万选在首都郊区收购了一座废弃已久的庄园。
可惜的是,即使经过一番整顿,庄园的大体格局却是没有变的。这栋房子的楼梯窄而狭长,曾让习惯了米罗家一向大排场风格的老米罗夫人颇有微词。而现在,老米罗夫人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不出半步,也算是变相解决了她对楼梯的不满了。毕竟现在战火纷飞,重新建造一座庄园不仅耗时,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多工艺精良的工匠愿意在身为战火中心的巴蒂斯塔停留。
米罗家的仆人从曾经在迪伦的数不胜数到如今的屈指可数,其中经历的也不过一场战火。
两人安静的走进老米罗夫人的卧室,安静的撤走了一直在她身旁照顾的贴身女仆,接下来是一场子女对母亲的单方面谈话。
迪伦事件发生的时候阿德里安正在紧急带着家中重要人物撤离他们的领地,他们日夜不休的赶回首都准备想办法回援,而远方战火的哀嚎几乎与他们同时抵达巴蒂斯塔的心脏。旁国的实力强大到让他们甚至无法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领地去认领亲眷的遗物,最后的最后,在首都安顿家族的勋爵收到了三个月后举行袭爵仪式的信函。
信函的内容充分体现了三不说的精髓:不说死因,不说领地,不说遗物。整封信从头看到尾,米罗家得到了他们现任的老侯爵战死及侯爵的那个年轻的养子下落不明多半已死的消息。
然而,国王和议会比起即将上任的新任侯爵跟在他的领地上发生的战争似乎更在乎如何保护好首都——毕竟迪伦与首都相距不远。哪怕是拖家带口的坐马车,不足两周就能抵达,更何况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和能乘风而起的术士。
老夫人接受不了现实,从郁郁寡欢到神智不清,再到成日昏昏沉沉,这两个月来鲜少踏出房门半步,更别说出门散心了。勋爵忙于公务,小姐又住在宫殿里整天陪着公主打哈哈,直到老夫人连续一个月都没有下楼进餐,两人才发觉有所不对。再去探望老夫人,只听到她的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丈夫与养子的名字。
阿德里安对此不予评价,阿普莉尔却不知不觉减少了探望老夫人的次数,到最后除了偶尔同哥哥一起过来走一圈了解情况,别的时候照顾老夫人的仆人根本见不到她。
今天的老夫人依旧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下午仆人送来的茶点摆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阿德里安站在母亲床头旁,细细的报道着这几天的家务琐碎,若是有仆人偷偷趴在一边偷听,定会听见这个常年埋在书堆公务中的勋爵正在用他那和自己平日里的表情一样平淡的声线讲着家中五大婶八大姨的近况,亦或是八卦。场面之戏剧性不亚于严肃的法官一脸市井的边啃干粮边八卦着邻居家的家事。
与此对应的是安静的小妹,她站在兄长的后方保持着微笑,即使她和她的兄长一样知道躺在床上的母亲根本不会也不在乎参与这些所谓的例行聊天。
“……还有就是。”阿德里安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他听见些细微的说话声,安静听了一会便把目标放在昏睡的老夫人身上。阿普莉尔走向另一边的床头,俯下身凑在老夫人的脸旁,静静的听着她的呢喃细语,紧接着突然的直起身,但由于起身的速度有些急,她的脸上猛的泛起不自然的红晕,视线顺着视角瞪了瞪老夫人的床。
阿德里安估摸是因为束腰太紧而导致的呼吸紧张,也就等着她恢复。
阿普莉尔狠狠的喘了几口气,这才慢慢的缓过来,抬起头正巧撞上阿德里安的眼睛。她怔了怔,道:“我们出去吧,让母亲好好休息。”
阿德里安这才想起妹妹之前突兀的动作的另一种解释,只好暂时中断报告陪着她走出房门。
比起阿普莉尔对于母亲的爱更多的投射在养子杰拉德而非自己身上一事的难以忍受,阿德里安更倾向于接受事实然后做别的安排。自幼起,父母对他的态度就偏向严师对待学生,这使得他更容易接受杰拉德更得母亲宠爱的事实。
而阿普莉尔则是自幼病弱,直到成年后才逐渐恢复健康,她的童年比一般的女孩儿要狭窄得多。于她而言,迪伦的米罗庄园就是她的天与地,父母便是她的避风港。对于突然插入抢占她避风港的杰拉德自然是没什么好感,更别说此时听见老妇人念着他的名字时的感受了。
阿德里安虽然很理解阿普莉尔对于这件事表达出的似乎过于强烈的感情,但这并不影响他安抚妹妹的失态的行为。或者说,至少阿普莉尔不这么认为。他们在过道里分享小姐们的下午茶聊天内容,这是阿普莉尔擅长的范围。于是在交谈中,她逐渐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健谈的模样。
接下来的两人各自都有安排:阿德里安要回房间继续他那永远不会被对象放在心里的报告,紧接着去客房看看被小姐们当作恶作剧玩弄的林;而阿普莉尔则要去准备之前与别的小姐们约好的赏玩安排,于是两人就在老夫人卧室门口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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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普莉尔轻咬着下唇,看着原本早该走回卧房的兄长,在此期间她不断的张开然后又合上嘴巴,奈何对着对方她仿佛就如同失语了一般。最后,她有些自暴自弃道:“今天你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仅不是很好,更是相当糟糕,阿德里安想着,以自己目前的人脉能接触到的最后知晓迪伦事件的人不愿开口,在顺道去林家准备去找那位年轻的传教士先生的时候被更年轻的殉道士小姐生生的调戏了出来,回到家处理家事又碰上林被当作茶后恶作剧。或许这一周的坏运气都一股脑的倒在了今天,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可这些想法却是不能对阿普莉尔说的,或许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他只好这么回答道:“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墨洛溫的天更坏了。”
墨洛溫和迪伦发生的事都算是横在这家人心头的一根刺,如今阿德里安主动提起来,饶是阿普莉尔也愣住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这位可人的小姐眨巴眨巴眼,暗暗挺了挺挺背,硬是接口道:“我想总会好过它的,哥哥。”话刚说出口她就想当着自己哥哥的面给自己的脑门来一个术法。太丢人了,她这是在说些什么?这和“迪伦的天也没好到哪去”有什么区别?阿普莉尔的视线慌乱的四处晃,最终她给自己补了一刀:“或许在袭爵后会有新的发现。”
或许今天是我这一周脑子最笨的一天,她懊恼的想到。
好在阿德里安并没有对妹妹这番失态做出什么让她更为羞愧的评价,他只是做了一个罕见的属于亲人之间的动作——他轻抚过阿普莉尔的发梢,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个弧度略微僵硬的笑算是安抚。
哎,好,好极了,阿普莉尔在心底里喘了口气,重新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目送着她亲爱的哥哥走回母亲的卧房。这样一来明天的下午茶也有可以提出的话题了,她想,一位年轻侯爵的袭爵仪式,估计没有人不会前来祝贺,还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招待他们,而她需要做的只是想办法从这场宴会的客人的嘴里套出点什么。
不管能得到什么,不管这些东西对于她的哥哥是否有用,她只需要去做就好了,就像是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样。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慢悠悠的走下楼梯,窗外的天空一望无云,清澈漂亮得容不下一缕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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