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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番外:此去经年 ...

  •   “越坊”是富人住的地方,在这儿住的,可都是富贵人家,出手阔绰,你可好好干,一两年,说不定回去就能建房娶媳妇了。
      直到推门而入,中介也是同村张哥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可是我却有些意兴阑珊。
      想我一大老爷们,为了两个臭钱,居然落得服侍人的工作,,想想都憋屈。
      门一开,张哥拖着我就上前跟一个胖乎乎的人握手。
      “刘医生,这是我隔房远亲的兄弟,程达。别看瘦,有力气,也学过护理,能干活,老实本份。”
      那个被唤作刘医生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久,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在哪儿学的护理?”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高考连续两年失利,爹妈许的最后一年硬是没法,填了个民办高专,找了个招生最多的护理专业填上,结果……就这样了。
      我老实作答。
      “实习过没?”
      “**养老院干过一年。”
      “**养老院……”刘医生重复了一遍,“就是**道上那家?”
      我点头。
      “真巧……”他突然一句,像是自说自话,转身就对张哥说,“就他吧。”
      他转头向我:“你的工作主要是护理乔先生,每月休两天。其余时间24小时在这边。试用期1个月,试用期工资8000元,转正以后,每月工资翻倍。”
      我和张哥同时瞪大了眼。
      我的妈,这工资,一月赶上我哥一个季度了。要知道,我哥可是村里唯一的正牌子大学毕业生,现在在B市一个公司搞高科技工作……
      这下别说张哥,连我的态度也积极起来。
      可一开始,我的工作在刘医生诊所。一个月的试用期,成了他考察我的时间。
      第一项是输液。
      “你得一针下去就找得到血管。”
      我翻个白眼——我的天,当年我在学校,这门实作可是满分,可刘劲还是摇头。
      直到我在那双布满针眼的手上找不到下针点时,我才明白当初刘劲要求那么高是为什么。
      第二个考察项目是各种仪器使用。
      “32秒,慢了,要快,20秒必须插得上……”
      怪冷的天,我练得汗湿了几层衣服。
      第三个考察项目是急救。
      “心内压不熟,继续练……”
      这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
      我差点就坚持不下去,直到我一边拿着8000块,一边终于看到我的主家。
      我的天,那个人太高太瘦了。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得走,还是一个男人。
      瘦得整个背都佝偻了,还捂着嘴不住地咳,一边咳一边喘,仿佛下一秒就会吸不上气。我的眼角无意间瞥到他手中攥的帕子——妈哟,红了一片。
      我拉了刘劲到一边。
      “这……这就是乔先生?他……他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差点挨打。
      “你的工作就是好好护理他,别扯谈!”
      我第一次看见刘劲发怒,眼睛都红了。
      “去背乔先生。”
      从电梯口到大门口不过几步的路,那人却楞是扶着墙挪不过去。
      我轻轻地一托一垫,就背起了他。
      真是轻,比在家乡扛的粮食口袋都还要轻。
      “辛苦……你……”
      咳喘间隙,那人挤出这样一句话,我顷刻间就得了这是个好人的结论。
      可是,我好像忘了,好人,通常不长命。
      那些刚刚开始护理他的日子,在生死一线间一次次急救的日子,一次比一次更熟练使用各种仪器的日子……让我一次次在心底认同这个观点。
      听说,乔先生不过四十挂点,听说,他曾经是个很有名的律师,听说,他家财万贯……可是这些,在死亡阴影笼罩下,都算不得什么了。
      每一次他陷入昏迷的时候,我都会听见他嘟哝一个名字,可是太迷糊,听不清。每一次他醒过来,又会嘟哝同样一个名字,后面再加一句。
      “我又熬过了一次。可是……”
      他从来没有说完过,可是什么。他往往会闭上眼,转开头,再也不说一个字。
      如果乔书平不犯病,护理他其实是个蛮轻松的活儿。
      他多数时候只让我扶着他半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说:“小程,给我念点东西吧。”
      我就会抽出他面前茶几下的一叠报纸,把那些划过圈的报导从头到尾念一遍。
      报纸新新旧旧,打圈的报导时长时短,几乎都是些时政要闻,除了,一个重复出现的名字。
      “安齐科技副总经理安然在记者招待会上答复安齐公司上市有关问题……”
      “8月25日上午,联合国环境署特派专员安然参观了位于甘肃兰州的风力发电站……”
      “安然博士表示,对失能儿童和老人的关爱应当继续引入民间资本……”
      说实话,到乔家来了几年,这些报导翻来覆去的,不知念过多少遍,好多内容,我闭上眼睛也能复述,真不知道,乔先生怎么就百听不厌,不仅不厌,每每这时,他难得有丝笑容的脸上就会绽开阳光。
      或者,天气很好的夏天,他会自己扶着墙,慢慢地挪到阳台外面,坐在那里的躺椅上,一个人,点一支烟,仰着头,长久不语。
      我有时怕他睡着,会拿一床薄毯出去。他依然还那样坐着,烟灰掉了一大截。
      “今天天气很好,对不对?”
      他常常这样问我。
      我一边给他搭上毯子,一边答:“是啊,先生,太阳很大的。”
      他就会说:“到处去跑,也不知道打伞没有。”忽而又笑,“我真是傻,难道世界各地今天到处都是大太阳……”
      然后,他就突然咳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开始还压抑着,到后面,强压也压不住,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穿一般,整个人顺着躺椅就滑下来。
      这个时候,就是我最忙的时候。那一个月在刘氏诊所的强化训练真是没白练,我敢说,在心肺病人急救这一块,我已经成了全国最好的技能专家。
      把他弄到屋里,给他输上液插上氧接上监护仪的时候,才想起去处理他手中的帕子。他紧攥着不给我,其实,无非就是不想让我看到上面更大面积的红。
      我们常常彼此欺骗,到这个时候,就是骗局揭穿的一刻。
      我看他呼吸渐而平静,知道是我在液体中加的镇定剂终于起了作用,才蹑手蹑脚走出去。
      这一年多,他的睡眠越发地差。低剂量镇定剂有时起不了作用,可是大剂量对他的心脏又不好。我有一次无意间在他书房发现了一个大信封,上面写着“安神香”三个字,很娟秀的字体。
      好奇之中,那晚在他卧室点了两根,他真的睡去,呼吸难得地均匀。可是醒来以后,他闻到了室内残存的香味。
      “你用了书房里的香?”
      “是。”
      他的脸色微微一沉。
      “以后,不要用了。”
      我没有再用过,因为我再也找不到。乔书平不知把它藏到哪儿去了。
      所以,那些他睡不着的夜晚,只有我陪着他,听他讲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他说,他曾经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儿,是养女,可是一直对他很好很好。
      他说,结果他爱上了她,很爱很爱。
      他问我,你没谈过恋爱吧。
      我说没有。
      他就说,以后,你会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你一定会希望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跟前。不让她受一点点苦一点点累一点点委屈……
      我说,那女孩真幸福,乔先生,你对她太好了。
      黑暗中,只听见他淡淡的叹气 。
      他说,不,我没有做到,一样都没有。
      我问,那后来呢?
      他说,后来?没有后来。我们没能在一起。不仅当时,以后也不能。
      她走了。他说,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我再也……见不到她……
      我忽然就听不下去……
      可是,很多很多的夜晚,这样的故事反反复复在我耳边回响。
      我从乔书平卧室出来,悄悄给刘劲打电话。
      “先生……又咳出了血,量超过上一次。”
      刘劲长久无语。
      “刘医生,怎么办?”
      “没有办法。熬吧。”刘劲似是长叹了一口气,“放心,他肯定死不了。”他似乎还在那边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见。
      再回卧室去看,就那么一会儿,他已醒过来,正伸着手别着身子在枕头下摸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在找什么,连忙摸出那条浅蓝色的小毛巾,毛巾有些年头了,边边都被磨得没有毛,正中那个绣工有些拙劣的棕熊连鼻子都歪了,旁边那个卷毛的小羊已经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乔书平没事就喜欢摸那只羊,有时可以摸一个下午。
      来乔家的客人很少,漫长的时光有时也需要打发,如果摸小羊能让先生平静而快乐,我也乐见其成。
      我哥哥有时会过来看我。乔书平很喜欢他过来。每每他来,总是喜欢让他坐在他的床边,听他说那些不知说过多少遍的关于他们公司开业那时候的故事。
      其实我哥在那家公司只呆了一年多,后来就去了外地公司负责。可是乔书平老让他讲当时他们公司几个人的故事。
      他不断说:“细点,你可以讲得再细点,我都爱听。”
      我哥有次跟我讲:“我都不敢再来了,再来,就只有讲上厕所的故事了。”
      我们大笑。可是笑过之后,却不约而同地心酸。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乔书平几乎已经下不得床。我把室内的暖气开到最高,可他的手依然冰得吓人。
      先生昏昏沉沉地睡着,那脸色,看得人惊心。我俯下身,小声地叫:“先生,先生……”
      他的眼睛慢慢睁开,茫然的眸子无力地转动了两下,仿佛神思恍惚。
      “你……叫我什么?”连续多天日夜不息的咳喘让他的声音异常嘶哑。
      我楞了下,答:“先生。”
      他淡淡摇头,散乱的眸子里是我不曾见过的渴望。
      “不是……这个。”
      “乔先生……”我试着又叫。这个称呼是正式场合下我一般用的。
      他还是摇头。
      “您的……名讳……我不敢。”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种了。
      可是他依旧摇头,如死人般的脸完全暗淡下去。
      “好多年……没人知道……该……怎么叫……”他再度剧烈呛咳,嘴里涌出少量的红。
      这一场让我莫名其妙的谈话因此中断。
      我想了很多天,也不得其解。所幸,他再未提及,脸色却一天比一天暗淡下去。
      那个冬天最冷的那一天早上,为床的位置,我颇费了些工夫。
      乔书平早已无法平躺,平时无论清醒还是昏睡,都只能半卧,可是他的腰,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半卧”,已经劳损得再支撑不起他的下半身。他有时痛得整夜睡不着。头一晚上,我听见了他压抑的呻吟。
      所以那一天一大早,我就在储物间找垫子,我想,也许只有把他的上半身再垫一垫,让他的腰休息下,也许会好点。
      门铃便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开门的时候,外面站着一个姑娘,很清秀的模样,拖着一个大皮箱,脸上满是焦急。
      “请问您找谁?”
      “我是乔安然。”她只说了这一句。
      我还在想着怎么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她就不由分说地推开了我,奔进门去。
      我莫名其妙又茫然无措,正想跟进去,手却被人抓住。
      转头一看,是刘劲。他居然在笑。
      “你去凑个什么热闹?跟我走!”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又不是他的药!
      见我还在踯躅,他一记爆栗敲在我头上
      “小子,乔书平的药,终于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番外:此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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