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乔大叔》庄雨寒

86、86章

　　我在回公寓的路上摘了一把满天星。
　　小小的白色的小花蕊，摘下一大把，就汇聚成一份别样的美丽。如同人生，每一点点小小的开心积攒起来，就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幸福。
　　我决定，回去以后，把这束满天星送给左理。
　　我捧着花，哼着歌，打开公寓大门。室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看了看表，往常这个时段，左理一般会坐在客厅里，有时我给他念念当天的报纸，有时会推他出去走一走。
　　我去厨房找了个瓶子，把满天星刚插起来，就听到客厅角落发出一声低吼，似是左理的声音。
　　我端着瓶子，循着声音走出去。
　　声音是从客厅尽头的康复室传出来的。我刚想去推门，室内又传来一阵争执声。
　　听声音，一个是左理，一个应该是万东。更关键的是，他们用的，是西班牙语。
　　我原打算推门而入的。就在那个瞬间，在听到他们的西班牙语之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们都是中国人，他们还都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可是他们现在操着西班牙语对话……
　　为什么？
　　不让可能听到的人听懂他们的对话！
　　谁是可能听到他们话的人？又是谁让他们这样提防？有什么样的内容让他们这样小心翼翼？
　　答案显然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我！
　　我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花瓶，小心地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了门上。
　　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段因为迷西班牙足球，我发疯一般地苦学了一个学年的西班牙语，赶到能简单交流。这事，包括乔书平，都不知道。
　　我曾经幻想，等我有朝一日考上大学，一定要找机会去西班牙，和我最爱的劳尔、费尓南德斯，卡西好好地交流一番。
　　谁料事易时移，我没有机会去到西班牙，第一次操练自觉成果的地方是偷听。
　　门内的谈话显然已经进行了一段。我只听到似是左理的声音：“我不确定她是否已经知道了。”
　　万东的声音。
　　“你不知道你妈跟她说了什么嗓？”
　　“我妈可能让我听吗？左平怎么说？”
　　“…………”
　　我努力地听，但是万东压低了声音，说的几个单词，我都没听大明白。
　　“…………”左理的声音，似是骂了一句什么。
　　“别怪他，不是你爸稳住那个女人，乔安然也许早就知道真相了。”
　　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我的大脑已经乱成一片。
　　龙舒忆临死前说过的话，肖玫在电话中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还有那些这几天在脑子中胡乱闪过的念头，在这一瞬间似乎全都涌了出来，乱哄哄的，没有条理，各自乱窜。
　　我需要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大叫出声。
　　门内安静了下来，我慌忙端起地上的花，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公寓，退出了客厅。
　　直到跑到大街上，我才发现自己手中端着的花连着那个瓶子不知何时已经丢了，我喘着粗气，如同一个疯人院中逃跑出来的病人，满目凄惶。
　　我摸出自己的手机，想给乔书平打个电话。可是，拨了第一个数字，却再也继续不下去。
　　我跟他说什么？我根本连事情是怎么样的都不清楚。左平、龙舒忆、左理、甚至万东、肖玫……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我又陷入了怎样一种困境中，我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去告诉乔书平，除了给他添堵，又有什么作用？
　　我靠着一棵树，慢慢滑坐到地上。我无意识地翻着我的手机通讯录，心下茫然。
　　突然间，我的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韦家齐三个字，在这一刻，竟是特别的亲切。
　　我想都没有想，就点了那个名字，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安然？！”
　　“别的不多说，家齐，我有一件事，要托你帮忙。现在，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了。”
　　“你说，我一定尽力。”
　　他的声音如同乔书平一般的平稳淡定，瞬间让我紊乱的心恢复了几分平静。
　　“我想，你帮我去查一件事。越快有结论越好。谢谢了。”
　　直到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再看看天色，我才猛然想起，现在，是国内的凌晨时分……
　　韦家齐……真是我，最好的同学！
　　再次回到公寓的时候，已是深夜。
　　万东的电话响过好多次，我都没有接。所以，当我敲门，他来开门时，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对不起，我忘记带钥匙了。”我强堆着笑。
　　“你回来就好，今天我已经超过服务时间6小时了，你得按规定给我补费。”
　　我从皮夹子里摸出一大叠美元，数也没数，就递给了他。他别有深意地盯了我一眼，说声谢谢，转身走人。
　　左理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瞟着我的方向。看样子万东已经给他吃过晚饭了。
　　“你舍得回来了？”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没有看他，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到他对面。
　　直到坐下，我也没有回答他的话，我只是借着明亮的灯光细细地打量眼前的人。
　　不可否认，尽管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左理依然是俊逸儒雅的。虽然瘫痪让他的脸色多了几分病容，但天生白皙的皮肤和立体的五官依然让他的侧脸生动而俊朗。如果再笑一笑，不知会迷死掉多少青春少女。
　　即便他现在这样了，只是凭这张脸，也不知还会有多少美女趋之若鹜。
　　为什么？为什么，他单单看上的，是我？
　　我笑，脸上扯出很奇怪的弧度。我以为我在心底里问自己，结果其实我说出了口。
　　“为什么？”
　　左理楞怔了下。
　　“你说的什么鬼话？刚刚是我在跟你说话，你还没说你这一下午一晚上都去了哪儿？”
　　他用他现在已经有些灵便的左手拼命去抓沙发垫子上的流苏，想借此搭力让自己坐起来。
　　当然只是徒劳。
　　以往这个时候，我早就走过去帮他了。可是今天，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我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他依然在徒劳地挣扎，似乎对我的问话置若罔闻。
　　“你明明是因为车祸，才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要告诉我，另外的答案？”
　　我以为我能忍住，至少在全部真相揭开以前，我能像以往那样，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和左理对话，帮左理照顾生活，和左理一起如常生活。
　　可是，我做不到。
　　当刚刚韦家齐在电话中告诉我，他的调查结果是那场车祸的确存在，而且，受伤人员只有一个，叫左理的时候，我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
　　对面的左理蓦然停住了自己的动作。他看向我，目光中，满是恐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脸白了又白，语调却平稳得让人惊诧。
　　“我都知道了。”
　　他的脸瞬间惨白无比。
　　“你何必呢？”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
　　我弯下腰，伸出手，像往日一般，将我的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将他的上半身紧靠着我的，把他往上提，提到沙发靠背的高度，迅速抽出一只手，拿过旁边的一个靠垫，塞在他的背和沙发靠背之间，又拉过另过一只靠背，堆在旁边，再用自己的身体紧靠着他的身体一侧，让他能够借此坐得歪歪斜斜。
　　“就在刚刚，B市的朋友已经帮我查过了，去年9月11号晚上8点46分，B市*区**大道南支路175M路段发生过一起车祸。一辆小型卡车在红绿灯路口前，将一名青年男子从背后撞倒……真奇怪，这车祸也算不大不小了，居然交警部门没有记录，连那一个时间段那个路口红绿灯的监控记录也莫名删除了……左理，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一天晚上那一个时间，我们也刚好在那个路口边上的人行道上吧……”
　　左理真的如死灰一般。
　　“那个时间，我已经被抢劫过了。我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尹大夫告诉我，说是我和你晕倒在Q大西门边小马路边上，被人发现送过来的。这个人，就是卡车司机吧？”
　　他还是不说话，把唇咬得紧紧的。
　　“为什么，左理，为什么要骗我？”
　　我吸了一口气，从那个夜晚的一刻到现在，从接过韦家齐的电话开始，我就一直在回忆，回忆了好多遍，一遍更比一遍让人心寒。
　　“即便你告诉我真相，我也会觉得你是为了我，才遭遇的车祸，才导致你这样，我一样会像这样为你付出，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突然间，左理的手脚毫无预兆地抽动起来，不仅抽动，还折叠成各种各样奇怪的角度，他的整个人从我身边滑落下去，我还来不及用手去拉，他已经狠狠地摔在地上，平时瘫软无力的四肢，这时犹如打了兴奋剂，不断地抽动转叠交叉。左理整个人几乎都被扭曲起来，可是他一声都没有哼，他只是紧紧地咬着唇，直至唇破，流下鲜艳的红来……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