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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逃穷途 ...

  •   雍正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病重的年晨被晋封皇贵妃,恰圆明园中福海上的蓬莱洲工程告竣,雍正帝遂下旨让她移居岛上琉璃殿,并随行照顾,又请天师张锡麟上岛打平安醮祈福消灾。
      偏时至年末,且近先帝升遐三载之期,雍正帝必亲赴皇陵亲祭,随后又要回京准备冬至祭天大典,可说是万务纷纭。
      见年晨已是行将就木,且雍正帝即使在百忙中仍对其深为轸念,熹妃毓媞以为帝后分忧为由,请旨亲去蓬莱洲照顾皇贵妃,此举大获雍正帝赞赏,夸她温婉贤淑又重情重义。
      说到情义二字确实真有几分,也许是因为当年谷儿的托付,所以这些年即使年晨一直在病中,仍对景仁宫格外照顾。
      冬至日郊祭甫结束,雍正帝因心系年晨所以停免次日太和殿百官朝贺,连夜返回圆明园,皇后乌拉那拉氏亦随行。此后数日,雍正帝不见大臣也无心政务,日夜守在琉璃殿内陪伴已是弥留的年晨,期间只有皇后和熹妃同住蓬莱洲。
      二十三日起更后,乌拉那拉氏以千秋基业苦心相劝,雍正帝才肯移驾偏殿歇息。
      因年晨有苏醒的迹象,乌拉那拉氏先是吩咐不准惊动雍正帝,又急招太医入内诊脉,自己则拉着毓媞到殿外,低声吩咐道:“看样子是回光返照,你去传内务府的人,让他们把东西都备下。”
      太医们走后,毓媞也领了懿旨而去,就连原本贴身伺候年晨的婢女也被打发到小厨房煎药。
      “妹妹醒了,可有什么想说的,还是想吃些什么?”在床边坐下,看着脸色蜡黄早已瘦干的年晨,乌拉那拉氏的嘴边竟浮出一丝浅笑。“本宫忘了,妹妹病成这样还怎么说话,既如此就听本宫说吧。”
      在外人眼里,乌拉那拉氏是个温良娴雅又与世无争的贤妻,无论何时总以雍正帝的喜乐为主,但凡夫君所想皆尽力满足,待众嫔妃亲如姐妹,掌管后宫赏罚分明,大有当年孝端文皇后的风范。
      可既为女人,哪里会有真的无妒无争?
      年晨入藩邸时正值二八年华,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才女,容貌更胜西施貂蝉,性子有如空谷幽兰,身体虽娇弱些,但诗书底蕴让她酿出了一番不同他人的风流,因此深受雍正帝喜爱,竟给了她长达四年多的专宠。
      这样的局面哪个做妻子的能不心寒?
      乌拉那拉氏既尊为嫡福晋,就必须要有容人的雅量,且自幼成教于女四书,严守德言容功四行,岂肯轻易为一时之妒毁掉贤德美名,多来年只能强压着心中妒火,非但不能发作,人前人后还得对年晨以礼相待。
      如果雍正帝甘心只做个富贵王爷,也许乌拉那拉氏会忍耐克己一辈子,可惜她的丈夫偏偏是个非凡之人。而再也不能生育她,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和丈夫的怜爱,所以决不能让任何人动摇她的地位。
      “妹妹是个风雅之人,喜欢品茗,且极为重视煮茶之水,本宫当然也只能在这水上多费心思,秋露冬霜煮茶是不是格外清凉?”乌拉那拉氏淡淡一笑,继续说道:“若不是妹妹这点喜好,本宫还真动不了你。”
      年晨喜用竹叶上露水煮茶,通常是采集夏露,而秋露性凉、冬霜性寒,且竹叶本身也是凉性,所以被乌拉那拉氏掉包的水,对体弱之人来说无疑是慢性毒药。
      本来就仅剩半口气的年晨那经得起这样刺激,直直地瞪着乌拉那拉氏,嘴唇微微颤抖着,拼命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最后就这样不闭眼的咽了气。
      见此状况乌拉那拉氏也不怕,只轻叹一声,抚合了年晨的双眼,仍旧淡笑着道:“妹妹安心去吧,本宫会替你好好教养弘晟……”
      突然,窗外传来响动,有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过,乌拉那拉氏大惊,忙追了出去,看到的竟是毓媞身边的婢女。
      “你鬼鬼祟祟在这外面做什么。”因怕惊动雍正帝,乌拉那拉氏也不敢高声。
      碧桃神色慌张地解释道:“回皇后娘娘,只因熹妃娘娘忘了带药,所以打发奴才回来取。”
      “哦……那你们娘娘呢?”乌拉那拉氏当然有所怀疑,可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其他人,且见其手中捧着一个描金花蓝玻璃小药瓶,想着这几日毓媞嗓子确实不好,若不服用这些润喉的药,怕是说话都难。
      正说着,银杏从外面进来,诧异地望了碧桃一眼,才行礼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熹妃娘娘命碧桃来取药,因在船上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去,才又让奴才过来寻她。”
      看不出端倪,也能总扣着两个奴才,乌拉那拉氏只好放二人离去,而后又足足拖了半个时辰才让人去通知雍正帝。
      年晨薨殁,雍正帝辍朝五日为其举行丧礼,虽未正式册封,仍以皇贵妃的规格下葬,并亲拟谥号“敦肃”,告祭太庙祖宗。之后,还指定由皇后来抚养八阿哥弘晟,又暂缓了对年羹尧的处分,凡此种种无一不透露出他对这位薄命红颜的深情。
      同年十二月,议政大臣递交了年羹尧九十二条大罪,请求立正典刑并全家坐罪。但雍正帝仅赐年羹尧及其二儿子年富自尽,家产抄没入官;其父年遐龄因老迈,且为人端方正直,为官清肃甚有治声,故予以宽免,只革职;长兄年希尧为人本分忠厚,常常济弱扶危,亦予以宽免;其他年氏子弟凡十五岁以上者,流放边地充军。
      年羹尧的大妹夫,时任苏州织造的胡风翚,在雍正四年正月被人揭发贪污巨额关税钱粮而遭革职,同年三月末与妻子年昱在府中自缢。
      叱咤一时威名天下的年大将军死了,赫赫扬扬的百年望族从此没落。
      那些揭发年羹尧罪状的内外官员不乏众多昔日年党,卖主求荣无非是想求个自保,可雍正帝并不打算放过这些人,以各种理由和罪名明里暗里的逐一清理。
      赫哲·谷儿早是雍正帝心中的一根刺;而郭络罗海殷多年追随年羹尧,受其提携才能有今天的位置,且又是康熙帝宜妃的远亲,若要问罪年党他们二人应该是在劫难逃。
      可那谷儿偏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又在充满利害权衡、得失算计的后宫磨砺十来年,还是个自幼读书博古通今的,她那深谋远虑就是和在朝为官的男子比起来,恐怕还更强上几分。当初见年晨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就已经知道年家前景不妙,绝不会是个长久靠山,所以做足了明面上的功夫。
      她虽来往年府频繁,也仅仅是和一众女眷闲话家常,男人官场中的事情从不过问。逢初一、十五去隆福寺上香后,都会带人到外城布施馒头给乞丐,若遇到有病可怜的更少不得散些钱给他们看病抓药。日子一久,她在四九城内倒是博了个厚施薄望的贤名,每每官家太太们聚会,凡受人夸赞皆谦言是因旧日受孝恭仁皇后教诲,才有这积德行善之心。
      再说她丈夫海殷,虽是年羹尧一手提拔,却清廉自守,且秉性恬淡与年党官员并不亲近,但每次出征倒是英勇非凡,更屡立战功。年羹尧被贬杭州将军不久后,他奉旨回京述职,途中被歹人伏击身受重伤,同时京中突生传言,说他是雍正帝放的眼线,因此年羹尧才会派人追杀。其实这一切,不过是谷儿瞒着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置诸死地而后生。
      加之海殷与岳钟琪自幼相识,有其担保,才顺利逃过一劫。
      不过,这锋芒毕露的自保之法却是贻害无穷。
      雍正帝心胸狭窄,鸩父杀母欺兄害弟,对曾经助他夺位的重臣也是诸多猜忌,屡屡打击,终是用些手段和借口除掉了。谷儿在孝恭仁皇后身边多年,知道太多不该知道事,是绝对不能留的人,只因诸多顾忌才没有料理,但这根芒刺早晚都要拔掉。
      雍正十年,岳钟琪因准噶尔战事失利而连受雍正帝严责,军机大臣鄂尔泰趁机弹劾,罗织罪名说他在四年前就意图谋反,因事情泄露,才谎称与曾静的往来只是为查明吕留良的大逆之罪,而其部下海殷多年来暗中囤积兵马,也有犯上谋逆之心。
      同年十月岳钟琪和海殷奉旨离疆返京,闻此消息谷儿就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遂当机立断遣散了府中家丁婢女。
      “妹妹,赶紧拿着银两带熙玥从角门走。”柜子里面两个包袱是早就预备好的,谷儿将其中一个塞到妘娘手中。
      妘娘,当年她晕倒在府外,谷儿见她怀有身孕又寻亲无果,可巧家里也要准备寻找奶娘,又觉她品貌不错就留下了。哪知谷儿和她几乎是同时分娩,且两人生的都是女儿,想来这是天赐的缘分,便让两个孩子结了金兰。
      “夫人收留我们母女多年,这些年我们姐妹相称感情极好,你又认了玥儿为义女,吃穿用度皆和府上小姐一样,如今府上有难,我没能力帮上忙,竟还要拿着银子带女儿逃走,真是天理难容的。”妘娘已是泣不成声,见莺桃已经领了两个孩子来,又道:“不如让莺桃妹妹带着两个姑娘走,我留下来陪着姐姐。”
      “别傻了,谋逆之罪满门当诛,就算今日出了京城,也是被通缉的命,还会连累了玥儿。”说着谷儿招自己的女儿来跟前,命令道:“玹玗跪下,给姨娘磕个头。”
      两个孩子都才八岁,比起已吓得只知哭的熙玥,玹玗沉稳冷静的态度竟有些可怕。
      “熙玥,你长大了,要好好听你娘的话,好好孝顺她,知道吗?”谷儿上前将熙玥抱入怀中,心中虽有一万个不舍,仍是命两个小厮拖着这对母女从角门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身影,玹玗满眼的泪终于滴落,但仍没有哭出声。
      谷儿从柜中取出另一个包裹交给莺桃,道:“这个是给你带去蜀中的,地址都在里面,蜀道难行你要小心啊。”
      “夫人放心,莺桃一定完成你的嘱咐。”接了包裹,又跪下磕了三个头,才哭着离开。
      虽然府上奴仆本也不多,但那些该走的、愿意走的都走了,这两进的院子顿时安静了。
      回到房中,谷儿这才忍不住悲哭了起来,尽管这个结局是早已预计到的,但仍是心有不甘。她这一生活得谨慎小心,虽机关算尽却从未害人,再多的手段都只是想保全自身,结果竟竹篮打水一场空。
      见状,玹玗走上前来,伸手帮谷儿抹掉眼泪,话音里有一丝难掩的怯弱,问道:“额娘……我们会死吗?”
      “你害怕吗?”谷儿一把将玹玗抱入怀里,叹道:“若死了倒也干净,黄泉路上有额娘陪着你、护着你,来世咱们还做母女,额娘今生欠你的下辈子加倍还。只怕没那么容易解脱,要是以罪籍之身被送去那人间炼狱,才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女儿不怕……”玹玗虽年幼但清楚母亲话中之意,从懂事以来所受的各种训练,都是为了日后入宫做准备,去了那种地方,无论尊为嫔妃亦或罪籍为奴其实都一样是在牢笼受苦。
      看着年仅八岁却没有半点孩子稚气,面对死亡只是冷静淡然的女儿,谷儿苦涩一笑中满是无奈,却不后悔造下这样的孽,只要能保住郭络罗家的一丝血脉,就算要落入无间地狱她也心甘情愿。所以她不再多说什么,只交代了四句诗,嘱咐女儿一定要铭记于心。
      清明移玉李径春,飞花代舞醉凡尘。
      陌上暗香接桃蹊,云沉僵木易双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逃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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