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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难求全 ...

  •   且说谷儿听闻是皇太后薨殁,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因其父以往杭州任上,府中事务全由她打理,便叫来管家传下话去,国孝期间府内上下都警醒些,别一时不慎惹出麻烦。
      突闻这样的噩耗,莺桃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我和姑娘离宫之时,太后可是身康体健,怎么才三个月不到就没了?”
      “不要命了,这话也乱说。”谷儿忙呵斥道:“你给我记住,日后不论谁向你询问太后的事,只答你在宫中时仅是干粗活,从未在殿内侍候过,其余的统统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可多说。”
      莺桃虽不明白这其中利害,却也知道听吩咐就不会有错,便乖乖地点了点头。
      该打点吩咐的事情都妥当后,谷儿即刻回房找出了那件玉螭凤纹韘,记得这块汉代古玉是当年胤祯私下送给乌雅氏的贺寿之礼,对此玉韘乌雅氏很是喜欢,日日贴身戴着时常把玩,有一次不慎手滑差点摔碎,还好谷儿眼明手快接住了。离宫时见赏赐中竟有此物,她便知道乌雅氏的用意为何,可皇家的事情本不应该由一个奴才插手,但事到如今恐怕怎么都躲不过,既如此只能反客为主,而且念及旧日在宫内乌雅氏待她极好,眼下局势以发展成这样她只好赌上一把。
      “你悄悄去找两套小厮的衣服,我们趁天还未亮去一趟大将军府。”谷儿没有要隐瞒莺桃的意思,毕竟同是从永和宫出来的,就算是少年也不至于无知,且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处理得周全,她必须要有个可靠的帮手。
      雍正帝登基后,在内城各府周边安插了不少眼线,此行虽然困难也非全无机会。眼下刚敲过四更,按照内城各大府邸的习惯,五更之前就会有送菜、送水等杂役来往各府,届时她们只需稍作乔庄,便能混入十四爷的府邸不被察觉。
      “十四爷尚在遵化守陵,我们冒险去了又有何用。”莺桃并不十分明白谷儿的用意,可看见那块玉螭凤纹韘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谷儿淡淡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是要趁着十四爷尚未回京,先去见见十四福晋,有些事即便有十分的心去做,但也要先保全了自身才行。”
      其实她决定完成乌雅氏的嘱咐,并非是真心想保住一个与己无关的皇子,而是要保住自己和赫哲家。胤祯个性直爽不羁,遇事心直口快,为人重情重义,表里如一的品质是他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缺点。若他抓着乌雅氏暴毙之事查证,难保不会来找她询问过往,要是被某些藏在暗处的小人见到,因而大做文章,那整个赫哲家就都成了陪葬品。
      在乌雅氏身边伺候多年,谷儿深知胤祯和他的嫡福晋感情极好,就是当年的夺嫡大事都与之商议不曾隐瞒,所以她才想先从十四福晋那探探口风,若胤祯已有玉石俱焚之心,那她就得另做打算了。
      见到十四嫡福晋完颜氏,只是浅谈了几句,谷儿已听出胤祯一党早已无心再争,可从最近朝中形势来看,雍正帝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些兄弟。
      自古因帝位而兄弟相残的都会斩草除根:秦二世胡亥逼死公子扶苏;南汉帝刘晟几乎将兄弟诛杀殆尽;隋炀帝杨广杀兄弑父;唐太宗李世民令兄弟血洒玄武门,囚父于后宫……当朝皇帝的阴狠毒辣比起这些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想保命必须学会忍辱负重。
      胤祯赶回京城已是当夜戌时,宫门早已下钥不便进入,他回府换了衣服后就独自前往隆福寺,对家人只说是去佛前诵经,为乌雅氏尽孝。
      隆福寺位于正白旗所居住的内东城,因与护国寺并称东、西二庙,且四周多住达官贵人,所以香火极为鼎盛。在明朝时这曾是番、禅同驻的寺院,现虽已成了完全的喇嘛庙,但后院仍保留了一座九层佛塔,内里还供着一尊无相观音。登塔顶便能将整座紫禁城收入眼中,为顾忌皇城安全,此塔从不对外开放。
      佛塔内本是蛛网牵蒙,今日因有皇子要来此诵经,主持才命人将一层清扫,除去积灰尘垢,在佛前供了鲜花水果,又点亮了琉璃佛灯。
      二更响起后,有微弱的火光在塔中移动,直至顶层。
      这第九层竟也清扫干净,且早已设了案台,放有供奉的果品,青铜炉内还燃着檀香。
      谷儿素服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声方才缓缓回头,双眸红肿像是刚哭过,见了胤祯只施了半礼,道:“奴才见过十四爷。”
      隆福寺主持与赫哲老爷有过命之交,这样安排虽然冒险,却仍是点头答应了。今日正午时分,谷儿便打扮成婢女模样入庙烧香,暗中潜入后院至塔顶,等待的同时也在此作祭诵经。
      “岂敢让你再称奴才,先有皇上为你赐婚,又认了年家老夫人为义母,身份尊贵已不同旧日。”胤祯冷眼看着,半晌才收敛了些敌意,叹道:“你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为何又这等犯陷?”
      知道胤祯免不了疑心,谷儿并不为自己辩驳,只淡淡讲述了那块玉螭凤纹韘会到她手中的缘故,更毫不隐瞒避讳的说明了行此一举的理由,才又跪下劝道:“十四爷信不过奴才是应该的,如今这局势谁都不信方能保命,论理皇家的事情不由奴才多嘴,可想着太后旧日恩情,便是大不敬也多说一句,十四爷向来心明眼亮,太后薨殁当然不是台面的说辞,乃是在用一条命护爷周全啊。”
      样的道理胤祯岂会不明白,他与当今皇上结怨甚深,月初革禄米就已经是要对他下手的前兆,不过杀父夺位的流言已传遍天下,生母不肯授封皇太后,更在康熙帝驾崩不到半年就突然薨殁,如此一来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现下江山不稳、社稷不安,为掩悠悠众口,雍正帝断然不会在近期对亲兄弟下手,但前提也需他安分守己。
      胤祯低头敛目,半晌道:“我也知你是真心相劝,否则不会这般大费周折与我相会……既如此,我定还这个人情于你。”
      谷儿不在多言,先是叩头拜谢,才又听了胤祯的计划,两人议定周全后方离去。只是去时也甚为小心,脱了孝服,换上之前来时粗布衣裳仍是婢女装扮。等到五更天庙门开了,混在来往的香客中才是不打眼。
      到了入宫吊丧之日,谷儿万事皆寻规矩,虽心疑永和宫中已没有半个旧人,却也不敢擅自询问。礼毕要离宫之时遇御前嬷嬷来传旨,因年晨病重且两人又是姐妹名分,所以恩准她去翊坤宫请安。说来她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算到雍正帝必有此举,毕竟她是永和宫出来的,曾经也是乌雅氏的心腹,若换了旁人恐怕早被暗中料理了,偏她和年晨关系不一般所以不方便动,只是以雍正帝的心思又岂会仅堤防监视,定会寻个时机试探了方才省心。
      果不其然,她刚出翊坤宫,远远就见胤祯从隆福门而来,想是雍正帝刻意召见又算准了时间放行,这西一长街来往的宫人多,谁也不会在此处说话,她只是低头行走跟在胤祯身后,直到出了琼苑西门,行至御花园的无人小径,才都停下了脚步。
      面对询问,谷儿倒是答得乖巧,一字一句都偏护雍正帝,惹得胤祯满心怒火却又无处发作。不过,今日种种仅是一出编好的戏,既能连消带打除去了雍正帝的疑心,令其暂时不会对胤祯下手,也可保住了她不被卷入皇家争斗。
      只可惜命运弄人,若不顺,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赫哲家和年家是旧交,会认年老夫人做义母,少不得是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刻意靠近不贪富贵只求自保,但这棵树能屹立多久?
      年羹尧,为人骄横跋扈,为官颐指气使,今在高位受着各方巴结奉承,能岿然不动的守住底线那是万幸,可雍正帝的底线究竟在哪,谁又真正摸得清?
      年晨,虽为帝妃深得圣心,却素体羸弱,近来因皇九子夭折而情绪抑郁,元气大损以至百脉空虚,先天气血不足又添落红之症。且后宫斗争阴毒诡谲,身体康健者尚难应对,又何况是个体弱多病的,所谓高处不胜寒,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正算计着她。
      对年氏一族而言,如果年羹尧的前程影响着门楣风光,那年晨的命运就关乎着家族兴衰,万一哪日出了闪失,没了这个依靠,朝中未必还有人会顾忌他们,这眼前的风光又能好几时?
      俗语有云:树倒猢狲散。
      若真只一个“散”字,那便是各自的造化,就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今是船到江心已无回头路,何况当初为了自保,这条船还是费尽心思登上的。
      原以为只要离开了那高深红墙就能活得自由,可到了今时今日谷儿才算看清,但凡与皇室牵连上分毫,就注定要被无形的枷锁桎梏一生。
      月末,乌雅氏梓宫移放寿皇殿后,雍正帝为稳固地位,授郡王虚衔于胤祯,命其仍留汤山于景陵读书,实则是以守陵为借口的软禁,割断与京中所有联络。
      政权动荡的这几年里,雍正帝寻各种理由逐个料理了除十三爷胤祥外的兄弟,而在此期间年家却达到鼎盛之巅。
      按照大清规制,只有册立皇后才举行大典,其他妃嫔无权享受此等殊荣。可雍正帝竟在立后大典的这日同时册封年晨为贵妃,让她与皇后一样受众妃嫔大礼,此事虽惹朝野非议,却没人敢谏言,就连御史言官都装聋作哑。而年羹尧所受恩遇更是无以复加,赐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等非常之物都算不什么,最难得是雍正帝竟能像平民之家的女婿般关怀年家上下,凡宫中有的年府亦不缺。
      《晋书》中说:富贵必履危机。
      年家又何止是富贵?
      况近两年来,年府倚仗权势恃强凌弱,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年羹尧更是忘乎所以结党营私,虚冒军功贪赃敛财。因他跋扈之风日渐增加,雍正帝以是相当不满,是碍于对年晨的宠爱才没有问责治罪,只以朱批告诫他要慎重自持。
      可年羹尧不但没有收敛,反倒为了年晨的病况擅自审问扣押宫中太医,此举引得前朝后宫非议,更让雍正帝颇为不快,对他的不满也渐渐公开化。
      雍正三年二月初七,天显祥瑞之兆,乃亘古难逢之日月合璧、五星联珠。
      古书有记载,上古舜帝即位时就有此天象,所以被后世视为顺应天意之大吉。但吉凶永远并存,在唐代时五星联珠就出现过三次:唐高祖逼迫隋恭帝禅位之时;女主武氏当政的那年;唐中宗皇后韦氏专擅朝政期间。所以在民间,也有此天象乃倒行逆施之大凶的说法。
      不过钦天监在朝为官当然只会往好的方面说,且群臣也揣度圣意纷纷上表,皆是颂扬雍正帝励精图治一类。
      偏在这个时候,年羹尧一本字迹潦草又出笔误的贺表,让雍正帝抓住了把柄。其实“朝乾夕惕”因疏忽写成了“夕惕朝乾”,虽然是前后颠倒,但语义文法并未有太大差错,只是雍正帝早有处置年羹尧的想法所以借题发挥。
      而这才是赫赫几代的年氏一族走向灭亡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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