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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负债 ...

  •   (九十九)负债
      老股民或许记得,2014年初,最大的黑天鹅出现了,赣州稀土移情别恋,昌九生化凄惨出局,开盘就是百万手大单封住跌停板。
      那走势,直逼昔年的重庆啤酒,超十个跌停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头被杀的人仰马翻,网传有股民融资买入,在第四个跌停板时已然爆仓,连优先平仓权都没用,倾家荡产筹资继续填坑,谁想到地板有坑,坑下是地狱,地狱还有十八层——
      股民组成血泪维权会,披麻戴孝、头裹“还我血汗钱”的白条,赶到江西讨要说法,更有甚者直接进京面圣,跪拜在证监会门前,手举诉状,声泪俱下地控诉,种种惨状,都应了那句话“一切悲剧的背后都是一地的喜剧”。
      “林先生,从您与我们公司签订的协议看,截止到今年十二月底,您需要偿还本金八万,连带一个季度的利息两万,总计十万元整,否则我们有权走法律途径,请求司法机判定您所应付的责任,后果自负,请妥善考虑。”
      电话里的笑冰冷如刀,一刀子一刀子割着林江柳的心肠,他已冷得麻木,挂断配资公司的电话,随手关机,从电脑上打开股票账户,提示说“您的账户已被锁定”,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这下真完了。”
      是的,在第五个跌停板时,林江柳股票账户实际已经爆仓,当时割肉期货,转投股市,可随后的五个跌停,将他彻底打入了地狱,他终于清晰得认识到了那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而惨败的人想要咸鱼翻身,是小说看多了吧,做梦!
      躲在屋子喝得酩酊大醉,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黑夜的香烟,他诗兴大发,写道:

      “我是一头猪,一头又色又肥的大懒猪,吃饱了米饭躺床上,眼睛一闭打呼噜。
      呼噜呼噜想美人,口水直流到小肚,美人美人在哪儿,半夜醒来自己撸。
      我是一头大蠢猪,一头不卖肉、不卖笑的猪,眼看秋月又冬雪,漂泊人间复一年。
      阿猫阿狗都笑我,真是一头大蠢猪,捆到肉铺卖银子,赚得银子笑地哭。”

      林江柳往醉生梦死里过日子,有吃就吃,没吃就喝酒,反正勾兑的白酒便宜,塑化剂多吃些也好,至少人死了债务也没了,浑然已成了醉鬼。有一次吃饭,突然有人喊林江柳的名字,他手中饭碗一个不稳,跌碎在地,仓惶而急切地望向门外,可大门外蓝天白云,空空如也,一阵清风吹过,他害怕,万一是□□持棍上门呢,这种场面,如何去面对爸妈,再如何去承受他人的指指点点,年底将近,郭浩武于熹熹等好友的钱又怎么还,明明说定要连本带利地归还,结果呢,赤裸裸的大骗子!
      老爷子从医院回来,整日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找人服侍,家中压力陡增,妇人本就怨声载道,指着林江柳的脑袋大叫:“白供你读了十几年书,工作找不到,就知道喝酒吃饭,我养一条狗那还懂得看着家门,要你这个废物来干嘛?”
      “那你给我饭里下药,毒死了干净。”林江柳强势反驳,于是家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似乎吵架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主旋律。
      某个日落黄昏,秋光清朗,林江柳坐在屋外看天空,看久了他都觉得有些神经衰弱症了,就笑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你贪心不足、偏要满仓。欠下的债,总得去还,多还几年总行的,这年头赚钱的方法多的是,可以去肯德基当服务员,也可以去夜店当鸭子,听说卖肉的一年还有十万多元,找个富婆包养吧——”
      郭浩武问:“哥,那你先等我两天,我看看能不能从同学那借点钱过来。”
      林江柳本想拒绝,可一想到当前自己负债累累的窘境,这可真不是玩儿的,若是配资公司真走司法途径,自己可是得坐牢去,到时候再出来那都是有案底的人了。
      可十万块钱,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没有家庭支持下,那几乎就是个天文数字。
      三天后,林江柳就收到了郭浩武打过来的捌万元钱,郭浩武在电话里说:“这是我从身边几个哥们那东拼西凑的,你也知道,我们宿舍那个三个家伙,都差不多是富二代。借你的这些钱,你就以后慢慢还吧,不用急,要是还不够,我再想办法。”
      “够了,浩武,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欠你的,我会记着。”林江柳忽而追忆起过往数年,是啊,爱的最深的人终究是烟消云散了,反而是一个靠三十元中介费买来的学弟,是在最关键时帮自己最多忙的,有时候想想,这生活真他妈是个笑话。
      心中更感悲凉,看来自己真的是爱错了人,跟那个人的这一切都根本不值得啊。
      恰好,于熹熹有微信过来问他近况,林江柳也算是舔着脸,说出了借钱的事儿。
      大约是一星期后,于熹熹打了两万块钱过来,说:“别凡事都憋在心里,有事儿就跟大伙儿说说,总是有人在关心你的,只是你自己钻了牛角尖。”
      林江柳回复:“好的。这钱我会尽快还你,欠下的债,以后一定加倍偿还。”
      于熹熹回答他:“没事儿,这都是闺中好姐妹的私房钱,不急用。只要你好好努力,等来年同学们再聚会时,让大家刮目相看。”
      这厚厚的十万块钱,悉数打入了配资公司指定的账户,等到林江柳拿回那一份配资合同时,他跑到了钱塘江边上,用打火机,把这份合同给烧成了灰烬。眼看着灰飞烟灭的纸屑,他跟着江水奔跑,一边跑,一边呐喊:“浩武!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站起来的,总有一天我能够东山再起,我的好兄弟,很高兴认识你——”
      一个人坐在江边,眺望着无穷无尽的海天之际,他感到天空是那么地昏沉,海水是那么地浑浊,什么时候小时候的碧海蓝天都不见了,江风涌来,往事依稀飘渺。
      那天晚上,林江柳又在屋里喝得烂醉如泥,若非借着酒精的麻醉,而今的他已然不能安然入睡,手机忽而响起,看来电显示是越城号码,接听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了哄闹的歌舞声,林江柳听了会儿问:“你谁呢?打错电话了吧,这么晚了,还鬼混什么?”
      就听手机里说:“下面我们有请本届新生所主演的歌舞剧,《新青年制造》,大家鼓掌欢迎!”掌声雷动,旋律逐渐高昂,林江柳嘿嘿醉语:“哟,原来是新的大一新生来了啊,是迎新晚会吗?那敢情好看,唉,你学长我,都已经离开大学了,回不去咯,再也回不去咯。”
      模糊的印象里,林江柳想到了二零零九年迎新晚会的场景,他拼命推着陈中翊往前挤,说要抢个好位置,陈中翊满脸愤慨地说:“再挤下去我都要成人肉饼干了!”
      林江柳笑喊:“那恰好,看完节目表演差不多肚子饿了,省的我再买夜宵。”
      林江柳到现在都还记得,陈中翊幽怨的眼神,尤其是那一幅僵尸脸的面孔,在热闹亢奋的学生群中显得格外不同。台上穿红带绿的男女歌手,正拿着话筒深情款款地唱着:“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
      记忆深陷,林江柳只在最后时,醉醺醺地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在说话,混合着嘈杂的音乐声响,又似乎是舞台剧在表演,男主角醉梦似地说:“我爱你”,随即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地挂断声音。
      点燃一支烟,烟熏火燎着这个黑夜,他呢喃着:“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也该都还清了,都结束了——”
      没有任何来由地开始,也没有任何来由地结束,这中间的过程就叫做梦,梦醒了,就该继续过日子。
      林江柳地继续过日子,就是重新开始一段生活,而这段生活的主题就叫做:还债。
      他给郭浩武去短信:“我走了,不要再找我,要是以后再也不回来,只求你一个事,在你将来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有空帮我到家里看看,可以的话,给他们些钱,给他们一口饭吃,这辈子欠你的,还不了,等我下辈子再还你。”
      没等郭浩武回复短信,林江柳把手机关机,取出了移动卡,卡片放在家中的桌子上,拖起行李箱,转身而去,在老爷子的门口站了会儿,听里头虚弱的声音在问:“是小柳么,你在那是不是,要去哪儿呀?”
      无话回答,无声离开。
      深秋的阳光温暖极了,离开家时,有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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