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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垂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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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月轩硬生生带回医馆的夕景华心里再气再急也知道此时绝不能冲脸色冷得发寒的修冷秋发火。这个向来温和的药师在其他事情上对自己无一不顺服,唯有在自己这身病上,发起狠来连他这个宗主都不免忌惮几分。
“宗主的病怎么样了?我方才为他输了许多真气才把他稳住,该不会是恶化了吧……”
风月轩绕着一直不置一词的修冷秋转了几圈,实在是担心夕景华才忍不住开口询问,谁知道她一说话就让修冷秋瞪得立刻噤声。夕景华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小心翼翼地望着修冷秋,巴望他别心一横真的把他打包带回鬼门去。
“你按着药单去外面的药柜抓药,然后熬好了送进来。”
修冷秋看了一眼面色惨淡又带有央求之色的夕景华,长长叹了口气,对仍不死心不肯出去抓药的风月轩道,“你连我的医术都信不过么,宗主他只一时气血不顺而已,稍加调理就能恢复。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一向对修冷秋的诊断深信不疑的风月轩听到这番话才放下心离开。她刚离开,靠在床榻上的夕景华就忍不住咳出声来。修冷秋气急败坏地一边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熟练地将金针扎入穴道,夕景华低喘了一阵才强作镇定地对修冷秋笑道,“真不愧是我鬼门第一的神医……”
“还笑!”
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晓得爱惜,只会折腾他这个随叫随到的大夫!面对这种病患,修冷秋真是恨也不是,怨也不是,“来大鹓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把自己的身体弄得一塌糊涂。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说出去谁会信堂堂鬼门的宗主竟是你这样的病鬼?你不在乎自己,好歹给我这个大夫留点面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日后在同道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
修冷秋的话一句狠过一句,直听得夕景华连连点头。平时里少见他这样顺服,今日是真的病得不成了,才知道向大夫服软。早就深知他这性子的修冷秋冷哼了一声,一针一针都扎得毫不留情。夕景华忍了片刻终于开口向他求饶,而修冷秋毫不领情地转身去收拾药箱,然后恨恨地剐了他一眼,“下次再这样,没有转圜余地,立刻跟我回鬼门去!”
听到这话,夕景华不能不说是大松了口气。在这种节骨眼上他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的凤玉吟的。想必修冷秋也是知道他的心思才会骗风月轩说他身体并无大碍。
“当初孙昊阳对你下的毒,至今尚未完全清除,加上你天生体弱,这毒性长期潜伏在你身体里,对你身体的伤害实在太大,如果你还想活久一点,就听我的话,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找个僻静的地方修养个一年半载再回来。不说别的,就当是为你那个宝贝弟弟想想,你与他分离这么多年,难道还想让他再受一次死别之苦么?”
一说起凤玉吟,夕景华的脸色明显一沉。大概也只有在他面前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才能看出些他内心的波动来。修冷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为他掖好被角,“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你当下这个状况,再不好生调养怕是活不过两年。就眼下而言,不是你的内力一直撑着,就算有我在也未必保得了你。”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夕景华自嘲地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可到连这也是徒劳。一直被压在心里的忧虑此时就像阴云一样瞬间笼罩下来。修冷秋有一句说到了他的心里。他确实怕死,尤其是在与凤玉吟相认之后这种恐惧伴随着喜悦一并而来。他也知道情深不寿这个道理,可是这种感情一旦被握在手中,人就会不自觉地奢望起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他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就悄悄地离开,躲得远远的,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慢慢死去。可是被留下的那个岂非太可怜了。凤玉吟已然经历过十年之久的痛苦,难道自己还忍心让他一个人在人世间孤独终老?
他甚至想过与其这样,不如由自己亲手了结凤玉吟的性命,这样他们就可以生同衾死同穴,永世相守……
这种可怕的念头在夕景华的心头徘徊了很久,直到那日与凤玉吟欢爱之后,他望着那张即使在梦里还带着怒色的睡颜才恍然明白过来。抱在怀里的这个会笑会怒,会在毫无防备地时候叫他哥哥,会别扭着不肯承认自己真心的凤玉吟,才是最宝贵了。他想和他一起活下去,直到两人鹤发苍颜的时候,还想听他叫自己一声哥哥……
“我答应你,平息云家的叛乱之后,我与你一同回鬼门医病。”
凤玉吟从军部回御书房时,夕景华已经被风月轩从宫外送了回来,只是人还未醒,仍在床榻上睡着。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凤玉吟在他身边轻声坐下,怔怔地望着他略带病色的面孔,原本一肚子的怨气现在说什么也发不出来了。
就在不久前,秘密回宫的白风羽已经向他说明了孙昊阳的近况。他们二人回宫途中遇上了前来接应的鬼门中人,他们手上持有凤玉吟当初交予夕景华的信物,所以白风羽不敢擅自阻拦,只得让他们把人接走。
可是当初凤玉吟下达的指令是要鬼门带回孙昊阳的首级并在江湖上将消息传开。他的本意是把这桩案子当作江湖纠纷隐没掉,但是他直到今日都没有听到夕景华提及过孙昊阳的事情。莫非他是在对自己刻意隐瞒什么?
所以他今日一处理完军部的事情就赶回御书房来想向夕景华问个去清楚。可是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床榻上病得气息恹恹的夕景华,纵使他有再大的火气现在也是消弭得干净。
“玉吟?”
一睁眼就看到凤玉吟坐在床边出神,夕景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风月轩送回皇宫了。之前他已将与楚归鸿约见的事情交付给修冷秋去办,想必到了这个时辰也该是有结果了……
“你脸色不好,朕让太医来给你瞧瞧。”
凤玉吟难得有这样和顺的语气,夕景华乍一醒来时甚至有些恍如梦中的感觉,直到感觉到凤玉吟的体温隔着衣物传来他才猛地醒悟过来,不觉心中一喜,忙道,“我无妨,你不必担心。”
“朕不放心。宫里的大夫都是国手,让他们给你调理调理,早点把身子养好。”
凤玉吟虽然心里有一大堆的事情想问想说,可是一看到夕景华因为自己的态度稍微和软一点就高兴成这样,又隐隐有些心疼和不忍。
想想自己之前与夕景华相处的日子,两人似乎一直都在争锋相对。他自恃帝王的身份强迫夕景华听从他,顺服他,最后更是一纸圣旨将他招进宫来。不管不顾他的鬼门宗主身份,从不曾为他着想什么。
现在就连他病成这样也是最后才知道。
这难道就是他凤玉吟所谓的‘爱’么。为什么他的‘爱’从头到尾就只有伤害?
“玉吟,你今天是怎么了?”
夕景华敏锐地感觉到凤玉吟神色有异,担心他是为云家的事太过操劳,忙安慰道,“我身体一向如此,只要稍微歇息一下就能恢复。明日我就能与你一起去军部……”
“不必了。朕应付得来。”
想到眼下的内忧外患,凤玉吟不禁一阵心烦。他从床边站起身,踱步到一边。斟酌了一下来时想问的话,然后才开口,“朕让你处理孙昊阳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这件事我也正想跟你说。孙昊阳不能杀。”
夕景华此时说得很平静,像是丝毫没有看到凤玉吟眼中的怒气一样,“我知道算算日程白风羽已经回京,你应该是已经见过他了吧。”
“是,他已经把详细的情况向朕说明。朕想听你的解释。”
已经是强压着性子尽量保持平和的凤玉吟在一边坐下,他端起桌案上的茶往嘴里送了一口,强自镇定下来,“朕希望你想清楚,孙昊阳所犯的可不仅仅是叛君之罪。”
凤玉吟说到这里,眼神中竟带着一丝倦色,他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甚至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楚。见此情景,夕景华不由一愣,血色黯淡的脸上露出鲜少见到的痛苦之色,
“玉吟,你都知道了……”
“兰妃那件事之后,朕一直疑惑她那样出身的女子,在宫中也尚算受宠,况且身系家族安危,为何还会与人做出苟且之事。于是朕便命人暗中调查,终于得知鬼门内有一种名为‘锁魂咒’毒术,这种毒术会在男女欢好之后在女子腹中孕育出胎儿,而这个胎儿会因为吸取了父亲的精血而疯长。待到胎儿出生之际,孩子的父亲也会因为精血枯竭而死。所以孕育于兰妃腹中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什么野种,那是朕的孩子!”
听完凤玉吟的最后一个字,夕景华已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他没有想到凤玉吟居然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虽然那个婴孩实在是个妖物,可是他毕竟是凤玉吟的第一个孩子。他从来没有与自己提过自己的丧子之痛,如今夕景华才知道凤玉吟为何如此决绝地要杀孙昊阳,
夕景华慢慢支起身体从床榻上走下来停在凤玉吟的面前。他蹲下身握住凤玉吟被破碎的白瓷割破的手。两双一样冰冷的手好像谁也不能让对方温暖起来。凤玉吟的手动了一动,最终没有收回去。
“朕知道他注定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可是朕……”
“我知道,我知道……”
两个人颤抖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夕景华将脸的一侧靠在凤玉吟的手背上,御书房里安静得此时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每一声都那么鲜明,鲜明得能痛到心里,
“玉吟,忘了那个孩子,不管有多难,忘了他!”
“朕永远不会忘的!朕更不会放过孙昊阳!”
毫不犹豫的反驳冲口而出,凤玉吟猛地将夕景华从自己身边推开,岂料夕景华虽然被他推得几乎跌倒但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他抱住凤玉吟用力把人按在椅子上,因为还在病中,他手上无力,根本制不住凤玉吟。两人相持之际,夕景华忽然眉心一紧,用手捂住嘴不住地咳嗽,身体更是不堪重负地跪倒在地上。凤玉吟见状大惊,忙把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你怎么样,朕叫太医来……朕……”
靠在凤玉吟身上面色惨白的夕景华趁他不备,突然出手点住凤玉吟的穴道。他防不胜防,‘太医’二字还未出口就浑身一阵乏力,竟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才知道又被夕景华摆了一道。
“玉吟,你若还信我,听我一言。孙昊阳这个人不能杀,因为现在的你还不能得罪四皇叔。孙昊阳一死,皇叔对你必然心存芥蒂。他是何等人物,怎会看不出孙昊阳的死是你刻意安排。日后我若不在你身边,你能信任的就只有四皇叔,留下孙昊阳一命,日后就可以拿他来制约四皇叔。本来这些话我不愿这么早说给你听,可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恨他。玉吟,你我身在这乱局之中,万万不能走错一步,须知道一子走错,满盘皆输啊,”
夕景华言毕,胸口的窒息之感又涌了上来,眼前则是昏黑一片。果然现在的他连一点内力都提不起来,这样的身体真如修冷秋所言,真的是已经快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