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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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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玉吟想了一下,然后道,“关于孙侍郎的事,朕也不必多做隐瞒,皇叔可知他是鬼门中人?而且几日前朕中毒被掳一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朕知道皇叔对他情深意重,不过此人心机太重,又有诸多隐瞒,朕不愿看皇叔他日再为此人劳心伤神,今日将一切告知,还望皇叔好自为之。”
他连着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风怀璧静静听着好像还未回过神来。凤玉吟深知这个皇叔为人城府之深,若非对孙昊阳动了真心,只怕早已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现在他将一切挑明说出,以风怀璧的心智定能参透其中的蹊跷。
“皇叔?”
见风怀璧久久不语,凤玉吟担心地唤了他一声,而风怀璧只是极淡极落魄地一笑,身子一歪,跌坐在了椅子上,
“皇叔!”
凤玉吟忙去扶他却让他一把推开,“玉吟,这件事可是证据确凿?”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干脆,甚至连凤玉吟都不禁疑惑起来,而风怀璧却黯然摇首道,“臣下对皇上未尽职守,罪当处死,不过现在孙昊阳尚未落网,臣请旨戴罪立功,亲自捉拿孙昊阳,望皇上成全。”
风怀璧一说完,整个人就跪倒在地上,凤玉吟见他这个反应,不由心道,皇叔本可将自己知情之事隐瞒,为何现在要和盘托出?难道真要自己狠心治他的罪不成?
“皇叔言重了,当初朕也为他所蒙蔽,皇叔又与他交情匪浅,难免心慈手软。你我叔侄二人之间不必说什么罪不罪的,皇叔收回方才的话,朕全当未曾听到。”
凤玉吟将人从地上搀起,风怀璧则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过了许久他幽幽道,“皇上已派出人马去捉拿他了?”
这一说,两人皆有些被对方看穿的感觉,凤玉吟感慨地叹了口气,轻轻踱向一边,“皇叔对他还有情意?可是不愿朕伤他性命?”
“臣不敢。”
风怀璧一改往日的自称,此时倒是恭顺起来,凤玉吟走到窗边,殿外绯红的碎花落入宫墙,自檐上坠下,抬首的地方,像一场旧时的芳梦一涣而散,他伸手拂去长袍上的碎花,指端还残留着一线暗香,他忽而想起了一个人,心里隐隐有些作痛,
“皇叔的心情,朕明白。”
是啊,他怎么不明白,对夕景华,他何尝不是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矛盾?
“所以臣恳请皇上降罪,让臣心无旁骛地去捉他回来。”
心无旁骛?
凤玉吟半垂的眼睫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大步走回风怀璧身边,拉起他直视过去,“你为他,什么都不要了?”
“身为皇族,自当以皇上为重,但臣希望以风怀璧的身份去见他!”
“皇叔这是在逼朕?朕告诉你,这会儿也许白氏已经追到了他,也许他们正在回来的路上,又也许现在的孙昊阳已是个死人了,你要跟他生死与共?为了一个叛徒你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凤玉吟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故如此激动,只是心里乱得理不出头绪来,
“皇上,倘使现在玉锦站在你的面前,可他必须与你为敌,你忍心杀他?”
“住口!”
心被狠狠地剜了一刀似的,凤玉吟几乎是拍案而起,那两个字在他耳边犹如禁忌,可风怀璧却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他捏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打过去。
“皇上息怒,臣以为皇上是重情之人,当明白臣的心思。今日叛离大鹓的是臣挚爱之人,臣不求苟且而生,只望能与他将前尘旧怨一并了断,事成之后,臣是生是死都与大鹓再无关系,臣亦不敢再用国姓,从此便是乡野之人,有生之年再不敢踏入帝都一步。”
风怀璧的话字字掷地有声,犹如金石坠地一般,声声都能砸出火花来。凤玉吟攒眉坐下,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应他。听风怀璧的意思是要就此与凤家一刀两断,本来这件事并未严重到牵连到风怀璧的身上,可是他为何一意孤行定要让自己身败名裂不可?
莫非他还想救孙昊阳不成?
一想到这里,凤玉吟不禁怒火中烧,他将风怀璧从地上拉起,愤愤道,“他负你至此,你还想留他一命?事到如今,朕也可以把实话告诉你,朕那日下令白风羽前去追捕时,说的是一旦遭到顽抗,那么就杀无赦。他若只是欺君,朕尚可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可惜他野心太大,朕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大鹓,绝不!”
凤玉吟这儿,面上是在给风怀璧最后的通牒,但同时他也是在给自己暗下决心。夕景华这个问题上他犹豫了太久,这种犹豫不符合他一个政治家,一个帝王的身份。他怎能在一个敌人身上浪费这么多的感情?
他话音刚落,风怀璧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他厉声打断,殿外候旨的侍卫鱼贯而入将风怀璧围在中间,凤玉吟面色冷然道,“你们送四王爷去偏殿休息,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闯入。”
“你要软禁我?”
风怀璧顿时明白过来,刚要去拔腰间的宝剑禁军的剑就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原本他们也敢对这威名在外的四王爷刀剑相向,但看到凤玉吟始终未曾动容也都壮起胆来,他们按住风怀璧的肩瞬时夺去他手中的宝剑,凤玉吟只是淡淡道,“皇叔太累了,先行休息去吧,”
被禁军簇拥着向殿外走去的风怀璧怅然地望向负手而立的凤玉吟,他不同寻常的神色让凤玉吟隐约有些不安,他其实并不知道风怀璧看向他的那一刹心中想到的是什么,他更不知道不久前风怀璧与夕景华之间也有过一段近似的对话,
风怀璧一边向着殿外走,一边想起了那一日夕景华凛然不肯屈服的眼神。
是啊,他说对了,其实都是一样的,就像他放不开孙昊阳,就像凤玉锦放不开凤玉吟。所谓的同生共死的誓言,不过是皇权之下一个脆弱的谎言,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他赌错了孙昊阳,而且也许永远都无法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是否有过一点真情,
这一错,就是生死之别。
待风怀璧离开后,凤玉吟才从座上慢慢站起,殿后转出一人,他一身上下全被黑色包裹,唯有一对眼睛露在外面,凤玉吟一见他便挥手将殿中余人屏退,那人轻步上前将一只细长的竹管呈上。凤玉吟熟练地把竹管打开,倒出里面的纸卷展开,他飞快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然后丢在香炉中尽数焚去,
“云家的人果然是坐不住了么,”
他自言自语地望着那缕散在半空中的轻烟,身侧的人声音沙哑地答道,“大军从边地赶回京城少则半月,现在陛下既已得知他们有不轨之心,只要稍作准备必能一举擒敌。况且大军长途跋涉,后方粮草消耗殆尽,而京中以逸待劳,兵强马壮,臣以为云家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
凤玉吟闻言,笑而不答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那人却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凤玉吟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当年朕还是太子之时,率兵出征北夷就是你相伴左右,朕回京之后就一直未再见你,这么多年过去这心性倒是丝毫未变,”
那人听到这话,显然知道不是好话,当年他在军中就被冠以蛮勇之名,与善于谋略的凤玉吟一起倒也正好优劣相补,今日再听凤玉吟这话,他不禁有些面红,
“臣愚钝,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爱卿在战场是一往无前的勇将,不过这朝廷上的事与杀伐征战的行兵布阵又有不同。云家兄弟皆非寻常之人,你能想到的,他们怎会想不到?况且云清潇乃是常胜将军,对兵法战略熟记于心,他若要反,岂能不做好万全准备?不过爱卿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京中的精锐之师与云家兄弟手中的流寇相比大有优势,但爱卿似乎没有把大鹓的旧敌西梁纳入考虑的范围啊,”
这一语,犹如惊破梦中之人。那黑衣人忽地一暗,“云家胆敢勾结西梁人?”
“云家不敢,可有人想帮着他去勾结。”
凤玉吟的手掌慢慢摩挲着鎏金的龙椅,上面雕刻着的盘龙身上细致到每一片鳞片都清晰可见,仿佛每一件与皇权有着关联的东西都必须带上这样繁琐奢华的装饰。未到高处之人,永远不会知道高处的寂寞。凤玉吟在这个位上一坐就是四年。四年中,往往是失去的多,得到的少。
江上天下,握在手里的不过是无人可共的悲凉。
黑衣人站在凤玉吟的身后,并不知晓他此时心中所想,只是一味好奇凤玉吟何以如此镇定?云家一反,大鹓势必大乱,况且此时大鹓才刚刚稳定政局,实在不宜再战。
“皇上可是心中早有对策?”
他当日跟随凤玉吟征战沙场,对这个年轻的皇帝也有些了解。他在战场上的狠辣绝情与他现在的一派儒将风范全然不同。若说心狠,就算是大鹓最老辣的将军也不过如此,但作为一个帝王,凤玉吟倒是把仁政二字推到了极致。
“两军阵前,从未有人敢说有十成把握。朕也不过是,预先料到了一些罢了。”
凤玉吟说着,习惯性地从袖中拿出那只玉箫,可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将那箫重重地丢到案上。黑衣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也不敢多问,只是目光慢慢落在那只箫上横竖觉得有些眼熟,
他少年时曾在禁宫里做过几年侍卫,那时他所侍奉的正是当年因皇子落井一案而被贬冷宫的那位皇妃。这位皇妃待他有些恩情,只可惜他侍奉了不到一年便调去边地,回来时就听闻她已香消玉殒,但心里对这位皇妃仍是颇为感念。未想到短短几年间,这位色艺双馨的女子就已成了冢中枯骨。当年他守在宫外远远看着她月下吹箫,素手调琴,只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画,至今想来,仍不能忘怀,
而这箫虽然普通,好似天下千千万万只玉箫那样不起眼,可是他一眼就看得出,这只箫与当年皇妃所吹奏的那一只正是一对。他曾亲手为皇妃奉上这对产自蓝田的玉箫,一只皇妃收为自己保管,而另一支则送给了当时年幼的皇长子……
他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伤怀。他素来听闻凤玉吟在宫中对甚为凤玉锦照顾,但他始终认为这不过是一种政治需要罢了。兄弟阋墙始终是皇家不可外传的丑闻。
凤玉吟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古怪神色,只是看见这玉箫越发的心烦。他索性拿起那箫往地上狠狠一摔……
“皇上!”
凤玉吟的这动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连他想去救下那玉箫都不可能。书房里的烛火在风中猛地一颤,他无意间看到凤玉吟的身体似乎也随之踉跄了一下。那箫被凤玉吟这么一砸,早已断成了两截,他的心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
“朕今日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先行退下吧。”
他话刚说完,人就头也不回地向书房外走去,但他走得太过匆忙反而让人有种在逃的感觉。那黑衣人见他走远,这才敢把地上的半截玉箫捡起来。这毕竟是旧主留下的唯一信物,他看方才凤玉吟摔箫时那般狠绝,怕是要对凤玉锦不利,他拿着这信物兴许能招来些当年受过皇恩的旧臣保住凤玉锦,
就算不能,也该将这箫物归原主,藏到皇妃身边去……
他在黑暗中幽幽叹了一声,把玉箫的碎片小心地藏在袖中。然而就在他准备拣起桌案下的花穗起身离开时却突然发现早已离开的凤玉吟此时就站在书房外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皇上,你……”
“你方才看那箫的眼神不对,你可是有事瞒着朕?”
凤玉吟去而复返的理由,他自己心里清楚。可是当着这将军的面,他只能冷下脸来沉声道,“这只箫的主人可是与你有什么渊源?”
“皇上恕罪,”
黑衣人见到凤玉吟出现在御书房外时已是惊恐不已。只怕自己方才的那些动作已让凤玉吟看得清清楚楚,这箫的主人始终是凤玉吟的一块心病,现在自己将它视如珍宝,看在凤玉吟眼中恐怕已和叛臣无二了……
“朕问你,这箫的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凤玉吟原本折回来只是舍不得这箫,结果看到这样一幕,他不禁想起孙昊阳那件事。心里又惊又气,口吻也不由重了起来,黑衣人经他这么一喝,哪敢再有隐瞒,不住地磕着头道,“臣当年在宫中侍奉前皇妃,受她恩情,现在她已仙逝,臣只是想将这箫葬回她的身边,臣对皇上绝无半点不忠之心,望皇上明察……”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