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清倒影 （非清穿）》时晴

5、没有名字的阿哥

　　康熙四年

　　他的登基是个意外。

　　他一直都记得改变他人生的那一晚。

　　在痘疮痊愈后的一个月，独享皇阿玛所有父爱的四阿哥荣亲王因病夭折，得宠的董鄂妃悲伤过度没几年后也跟着香消玉殒。父皇原属意将较他年长一岁的二阿哥福全立为太子，但诏命还没下就染上痘疮，卧病在床。

　　那一晚……

　　皇祖母让人牵着他去养心殿。那天，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兄弟，二阿哥福全与五阿哥常宁。

　　福全大他两岁，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父皇所属意的继承人，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出奇的沈稳持重，默默地独自站在一旁想着心里的事。常宁则小他四岁，还处在完全静不下来的年纪，对于初次见面的哥哥们好奇的不得了，要不是太监拉住，只怕此刻早已整个人扑到自己的身上爬来爬去了。

　　皇阿玛原本住在乾清宫里，董鄂妃逝去之后就搬到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居住。听宫人说，乾清宫里到处都是回忆，皇阿玛一刻也待不下去，所以逃开了……

　　他探了一眼，养心殿东暖阁的床上，躺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那就是他未曾谋面的皇阿玛。讽刺的是，皇阿玛躲痘疮躲了一辈子，最终还是逃不过，加之以生死相许的董鄂妃病逝，让皇阿玛完全无心治疗，这场病来的又凶又险，群医束手无策。反而是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三阿哥，挣扎着从痘疮的手里逃了出来。

　　“都到床前来说话吧。”

　　皇阿玛病中的声音干干涩涩的，却没少了帝王该有的威严，内侍们赶紧带着他们三人到床前跪安。

　　“皇阿玛吉祥。”

　　“起来吧。”皇阿玛咳了几声，在搀扶下坐起了身。

　　他抬头，惊讶的发现，这个恨了好几年的男人，出乎意料地有着一张非常年轻的脸，苍白面容上的眉目不缺不少的同样传给了他。

　　“朕有些话想问问你们。”皇阿玛又咳了一阵，环视着他们三人。

　　“朕知道，在你们到来前，身边人都事先告诉你们该怎么回答朕的问题。今天，不用管其它人说什么。朕给你们权力，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要的选择。”

　　“你们三人，未来的志向是什么？”

　　“皇阿玛，常宁要当英勇的大将军！”

　　皇阿玛的话声刚落，常宁就蹦蹦跳跳地抢着回答。

　　“很好。”皇阿玛笑着颔首，转向二阿哥。

　　“福全你呢？”

　　福全没有马上回答，视线在养心殿里转了转，沈思片刻后郑重地开了口。

　　“父皇，儿臣愿为贤王。”

　　这个答案显然让皇阿玛十分惊讶，皇阿玛挑了挑眉，又问道：“福全，三兄弟中你居长，朕以为你会是当仁不让的那个人。”

　　“退一步，儿臣能够为祖宗的江山做得更多。儿臣愿为贤王，尽心尽力辅佐下代帝王。”福全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迟疑，似乎早就为皇阿玛的问题打好了腹稿。

　　“退一步啊……福全，坦白说，你想要的不是君权，而是选择权吧？”

　　面对出乎意料外的答案，皇阿玛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静默了半晌。

　　“你是不是不想成为像皇阿玛一样的帝王呢？”

　　没有应答也没有动作，福全只是静静地低头注视自己前方的一块地面。

　　“朕……还真是做了个不好的示范。”皇阿玛自嘲地笑了。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察觉的惆怅。

　　皇阿玛让福全靠在他的床边，轻抚福全的头，声音中带了份湿意。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很幸运，因为你的皇阿玛给了你选择的权力。”

　　“谢皇阿玛恩典。”福全双膝跪下，诚心诚意地给皇阿玛磕了三个头。

　　“那么你……三阿哥？”

　　回望皇阿玛带着疑惑的神情，他不疾不徐地回答：“儿臣尚未取名。”

　　“是了。”皇阿玛拍了下床沿。“三阿哥一生下来就为了避痘送出宫，一直没有取名。”

　　“是的，皇阿玛。”这一忘就忘了八年。

　　皇阿玛温和地看着他，他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这股温和，相较于荣亲王——那个唯一被爱着的儿子曾经得到的，有多少的差异。

　　“我先听听你的志向，再看要替你取什么名字。”

　　皇阿玛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眸子注视着他，但他心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双爱笑的眼睛，那是第一个正眼看他的人。

　　他发过誓的，若他能活下来，要成就一番事业，要守护她的笑容。

　　他再也不要让人抛下，他要让所有人都不能抛下他，他要主动争取他想要的。

　　他要权力！

　　“儿臣愿效法皇父，勤勉尽力。”他重而慎之地说出这句话。

　　然后，还有一句话他关不住，也跟着冲了出口。带着愠怒的口气，立刻让前头的一句成了反讽之言。

　　“无愧于祖宗传下的江山。”

　　话一出，他就听到养心殿里响起阵阵的抽气声，片刻间所有的大臣、内侍、宫女和太监全跪成了一片，不住的磕头。

　　“求皇上饶三阿哥轻率之言。”

　　“咳―咳咳……”

　　皇阿玛用力挥退所有想靠近的人，低头咳了好久，咳到雪白的帕纤上丝丝的血色，还是止不住的咳。

　　“三阿哥……你觉得为父愧对祖宗传下的江山吗？”红着眼，皇阿玛沈声问此刻养心殿中唯一仍旧站着的他。

　　他有些愧疚，但仍挺起胸膛回答。

　　“皇阿玛的江山，应该像儿臣一样。”

　　皇阿玛是满蒙混血，额娘则是汉人，他身上流着满蒙汉三族的血液。而皇阿玛的朝廷，却没有协调好汉满蒙三族的大臣，让这些大臣们为了私利和私仇彼此结党对抗，拖宕朝政。

　　“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皇阿玛不怒反笑。但是那样笑着的皇阿玛，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

　　“朕的确有错，祖宗的江山，朕没有看顾好……”皇阿玛随即神色一收，“其它人都下去吧。”

　　斥退了惶惶不安的众人，皇阿玛拿起床旁早已备好的笔沾墨，在开化笺上写了两个字。

　　“三阿哥，这是皇阿玛欠你八年的名字。退下后让宗人府把你的名载入玉牒中吧。”

　　他从皇阿玛手中接过那张笺，细瘦的字体舞出了两个将会跟随他一辈子的字。

　　“玄烨”

　　那是他的名字，他终于有名字了。

　　“玄烨，知道皇阿玛为什么给你这个名字吗？”皇阿玛还是有些咳，这个时候的皇阿玛很温柔，像是他曾经期待过的那样。

　　“儿臣不知。”

　　皇阿玛淡淡一笑：“你以后会知道的。”轻抚着他的头，皇阿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玄烨，你这么的聪明，看得这样的透彻，皇阿玛没有办法说你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是，记住你的选择。”

　　“权力究竟是能够让你得偿所愿，还是会成为囚禁你意志的牢笼？不要后悔，皇阿玛在天上看着你如何守着祖宗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