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嫣红》芒果儿01

11、回沪

　　阿翠提着包裹跟招花回戏班的时候，一路上感觉还在做梦：八块大洋，我以后真的能还上吗？招花爽朗地一笑：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己，只要肯吃苦，怎么会还不上。
　　俩人走着，迎面和捧着一大包药的香君擦肩而过。
　　阿翠两脚打架似地跌撞起来，她频频回头看那个让她矮了一截，连路都走不稳的女孩，招花问：她好像不像本地人，你认识她？阿翠说我知道她，从上海来的小姐，大家说她妈是被大老婆赶回来的。招花头也不回道：乱世多磨难，各人有命。
　　茶馆一夜间和众多不经风雨的房屋一样残破不堪，阿顺老婆在慌乱的抢救中被简易的隔断砸中了后背，卧床不起，阿顺本来觉得铺了一条很好的路给香君，给这个家，二店王家的大儿子新丧了妻，正打算续弦纳媳，妹夫这个靠山倒了，这不，他去眼前这棵大树这里找庇荫，二店王家的人都去乡下看农田去了，就剩管家出来打发结亲的事，说这个姑娘带着晦气回来，还没过门就带来灾荒，不吉利，几句话，让他上好招待过的茶点都泡了汤，路是让老天堵了，堵得他心乱如麻的回家。
　　阿顺劈头盖脑朝老婆病床上前的阿彪打下去：你有本事就别再回来，畜生！
　　儿子阿彪躲的老练，还不忘回嘴：对，畜生，你生的。
　　“我打死你个畜生”阿彪递过一把剪刀：来，这儿，保证不让你偿命，来啊。阿顺被阿彪视死如归的英勇打败了，他举起剪刀一把扎在桌上，直嚷“败家子”阿顺老婆叫这个唤那个，身子不能动，只得哭着求他们：你们还要闹成哪样啊？呜呜呜，我死了你们就消停了。
　　香君在门口站了半天，她听阿彪吼完才进门，战争总是在一声“滚”过以后结束，她掌握了他们吵架的规律。
　　阿彪走路夸张地扭动着，香君知他有撞人的意图，忙避开，药还是被擦落了，她不打算跟他计较，就送了个白眼，“我娘是为了护你才被咂的，我告诉你哦，她要不好，我跟你没完。”
　　香君口气冷冷道：舅妈的伤，我会负责把她医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阿彪说有关系，虽然二店王家的不要你这个晦气鬼了，我阿彪神鬼不怕，给我做媳妇，把娘伺候好了，我就饶了你。
　　香君这才知道舅舅原来早就把她给计算了，她想到茶馆的异样懵然如惊，对阿顺怒目圆睁，
　　“今后，我断不会再叫你一声舅舅”
　　“我是你长辈，说话规矩都不懂了”阿顺脸上有些挂不住。
　　“哼！尊重长辈是尊敬长辈的行为，你要卖你的亲外甥女？枉我家这么多年一直在帮助你们，真是伤天理”
　　阿彪看到有人顶他爹，喜滋滋靠在一旁观战，唯恐天下不乱，阿顺在二店王家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看到儿子在翻床头柜，已是迁怒在阿彪身上，香君的反击令阿顺心里的火更旺。
　　“女孩子家，有你说话的份么，这里不是上海，不知轻重，想上学，我到哪去弄那么些钱供你这尊菩萨”
　　“不劳你们操心了，我明天跟候叔回上海去，他在我妈房里。”
　　丢下这句话，她甩身离去。
　　三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是惊是喜。
　　原来，香君在买药回来的路上，正碰上候管家找来，安葬完樊志诚，他奉大娘之命，来求小姐回去，说以后二太太的生活还是跟以前一样照顾，小姐可以两边自由的来往，香君喜极而泣，自己的意气终于换来了大娘的妥协，她突然好想那个一向庇护着她的大娘，何管家握着她略微粗粝了的手落了泪，她却说吃苦不怕，就是这里太脏，这里的人她不喜欢，尤其那个绿豆眼，她更没想到自己的亲人为了钱要害她去嫁人，妈妈病好了，一再的求她回去，她本就在犹豫着。
　　候管家是来救她的，这里，她受够了。
　　知道靠山又回来了，阿顺有点担心，怕香君记恨他偷偷地安排她的婚事，她老婆安慰道：你没听到她说会把我治好，含着金钥匙出来的孩子，倒比咱家吃糠的懂事，天天在家帮衬着提茶端水的，真是委屈了她。
　　她苍白的脸带着一丝责备：咱儿子什么样自己知道，就算君儿愿意嫁了他是着实委屈的，你也是，不该给她提亲。
　　阿顺点点头：那丫头对阿彪横眉竖眼的，在茶馆还打了起来，她那脾气可是连樊家大娘都顺着她，我们这小庙是待不住的，怪我目光浅啊，一下子多两张口，总得想法子嘛。
　　镇上的人都来看热闹，受到老天沉重打击的人们，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来目送，任性逃出来的上海小姐要回去了，香君让他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和梦想。
　　比起别离的不舍，吴氏心中无疑是掉了一块石头，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女人是微不足道的，要不然，当初穷的时候，要饭的是兄长而不是她了，君儿决不能像她一样苦命，她感念大娘对君儿的真心疼惜，于是，轻抚女儿的脸
　　“听大娘话，记得给我写信，老何，君儿交给你了。”
　　“哎！二奶奶放心，小姐是樊家的命根子，老何定当尽心尽力”
　　船上多了一个人挥手，阿彪提着个包裹，高中状元似地意气风发：不用送，不用送，回吧，回去吧。
　　阿顺问：你这是做啥？
　　阿彪笑嘻嘻的回：我陪阿妹回上海，阿拉到上海喝‘咖啡中药’去了。
　　“谁同意你去的？”香君一脸鄙夷。
　　阿彪双手作揖，嚷道：
　　“哈！前几天，大水冲了龙王庙，谁这么不懂道理得罪王母娘娘，哥哥跟你赔不是，罚他给你当佣人侍候去。”
　　“你不配，下去”
　　“喏！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气，所以啊，我一定要跟你一起走，直到你原谅为止！”
　　香君看着那满嘴黄牙，一脸的恬不知耻，冷笑道：“你下船，我就原谅你。”
　　“哎！我阿彪决定的事很难改变的，你看这么多人看着呢，把你送到我就回来，行了吧？”
　　“下不下？”
　　阿彪一盘腿坐到了船头：不下，去定了。
　　香君高喊：开船。
　　香君道“上海有专门的游泳池，但是要花钱才能游，这河里游泳不要钱吧？”
　　阿彪站起来瞪着河面不能置信“游泳花钱？有病啊！啧啧啧，我越来越好奇你们上海人的脑子是不是都让门板夹过，嗨！她说上海游水要付钱的，等我巡察回来跟你们说道说道啊！
　　“你不会告诉我，你不会游水吧？
　　阿彪啧一下，偏偏头，一副不被认可的无奈。
　　“说这话打人脸嘛，我还没学会走路就会游水了，以后让你慢慢了解哥有多少本事”
　　只听“扑通”一声，阿彪被香君推下了水，岸上的人解气般地笑，香君把包裹掷过去，大声道：
　　“这水免费的，多游游，哈哈哈！”
　　她向他胜利地挥手，他阴狠异常地推出一掌水花，香君看不见他收缩的目光里隐含的威胁，她注视着母亲且行且远的身影，她想，她是一定要把她接回去的。